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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朱子《中庸》詮釋對游酢《中庸義》的去取〔*〕

2022-12-17 10:51郭曉東
學術界 2022年10期
關鍵詞:章句朱子中庸

郭曉東

(復旦大學 哲學學院, 上海 200433)

朱子對《中庸》的詮釋,基本上可以認為是建立在程門《中庸》學的基礎之上。南宋乾道年間,朱子協助友人石子重編集北宋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以及程門呂大臨、楊時、游酢、侯仲良、謝良佐與尹和靖共十家有關《中庸》的論說,成《中庸集解》兩卷,并為之作序?!?〕在《中庸集解序》中,朱子對該書頗為贊許,其曰:“子重之為此書,采掇無遺,條理不紊,分章雖因眾說,然去取之間不失其當,其謹密詳審,蓋有得乎行遠自邇、登高自卑之意?!庇终f,該篇之成有助于學者“考其異而會其同”,又稱“圣門傳授之微旨見于此篇者,諸先生之說詳矣”?!?〕不過,隨著朱子對《中庸》理解的不斷深化,他對程門諸子的《中庸》說越來越不能認同,在其序定《中庸章句》時,對石氏所輯錄的程門《中庸》說的評價就與《中庸集解序》中所說的迥然不同:“凡石氏之所輯錄,僅出于其門人之所記,是以大義雖明,而微言未析。至其門人所自為說,則雖頗詳盡而多所發明,然倍其師說而淫于老佛者,亦有之矣?!薄?〕在朱子看來,《中庸集解》所輯諸先生的《中庸》說雖然不失有可取之處,但還是不能令人滿意,不但程門弟子多有違背師說之處,就是二程的語錄,在經過其門人轉手之后,也難以表達出《中庸》所應有的精微之義。

在程門諸子中,呂大臨、游酢、楊時與侯仲良四人各自有解說《中庸》的專書行世,〔4〕影響也最大,但朱子對呂、游、楊、侯的《中庸》說尤為不滿,其曰“游、楊、呂、侯諸先生解《中庸》,只說他所見一面道理,卻不將圣人言語折衷,所以多失”?!?〕甚至在朱子看來,正是因為游、楊諸公對《中庸》說得多了,反而對他進一步詮釋《中庸》造成了諸多困難?!?〕因此,對程門《中庸》學進行反思與清理,就成為了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為此朱子對《中庸集解》進行了大幅度的刪削,剔除朱子所認為不合適的經說,而成《中庸輯略》兩卷;同時,朱子又在《中庸或問》中對其去取之意作了比較詳盡的說明。于是,通過《章句》《輯略》《或問》與《語類》,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程門《中庸》說對朱子的影響,同時也可以看出朱子對程門《中庸》說的反思與揚棄。此前本人曾經檢討過朱子《中庸》注與呂大臨、楊時的關系,〔7〕本文則以朱子在詮釋《中庸》過程中對游酢《中庸義》〔8〕的去取為研究對象,為朱子對程門《中庸》說之接受與批評進一步提供一個例證。

一、朱子《中庸》詮釋對游氏的接受與認可

雖然從總體上說,朱子對呂、游、楊、侯的《中庸》說皆不甚滿意,但在呂、游、楊、侯四家中,朱子還是相對認可呂、游兩家。朱子《中庸或問》說:“曰:‘然則呂、游、楊、侯四子之說孰優?’曰:‘此非后學所敢言也。但以程子之言論之,則于呂稱其深潛縝密,于游稱其穎悟溫厚,謂楊不及游而亦每稱其穎悟,謂侯生之言但可隔壁聽。今且熟復其言,究核其意,而以此語證之,則其高下淺深亦可見矣。過此以往,則非后學所敢言也?!薄?〕很顯然,于四家當中,朱子最認可的是呂大臨,〔10〕其次則是游定夫。事實上,游氏之《中庸義》對朱子之接受與認可,至少可以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朱子《中庸章句》頗受游氏論說的影響;第二,《中庸輯略》所保留的游氏說的條目以及《中庸或問》與《語類》中朱子對游氏說的認可。

就《中庸章句》朱子之引述來看,游氏之《中庸》說并不十分為朱子所重,朱子明確指出引用游氏之說的只有一條:“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則曰中和,以德行言之,則曰中庸是也?!恢杏怪?,實兼中和之義?!薄?1〕然而,除了這一條之外,朱子《中庸章句》中還留下了相當多游氏的印記。莫友芝在??吨杏辜狻窌r,就指出傳世《中庸輯略》“尚有《章句》引用而亦芟棄者”?!?2〕莫友芝的這一說法,已暗示《中庸章句》對游氏之說多有引用。如果仔細對比《中庸章句》與游酢的《中庸義》,我們可以看到,朱子《章句》中的許多說法事實上或明或暗地借用了游氏之說。就現有文獻而言,我們至少可以看到有六例《章句》脫胎于游氏之說者。

《中庸》首章“故君子慎其獨也”,《章句》曰:“跡雖未形,幾則已動。人雖不知,己獨知之?!薄?3〕游氏《中庸義》則云:“人所不睹,可謂隱矣,而心獨見之,不以見乎?人所不聞,可謂微矣,而心獨聞之,不亦顯乎?知‘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而不能謹獨,是自欺也,其離道遠矣?!薄?4〕細繹朱子之說,則《章句》“人雖不知己獨知之”一語明顯脫胎于游氏“獨見”“獨聞”之說。事實上朱子本人對此并不否認,《朱子語類》卷六二記云:“問:‘慎獨章:跡雖未形,幾則已動。人雖不知,己獨知之。上兩句是程子意,下兩句是游氏意,先生則合而論之,是否?’曰:‘然?!薄?5〕不過,此條不見于《輯略》,或是如莫友芝所說的,“尚有《章句》引用而亦芟棄者”。

《中庸》第二十章稱“尊賢則不惑”,又稱“敬大臣則不?!?,《章句》注曰:“不惑,謂不疑于理。不眩,謂不迷于事?!薄?6〕《章句》在此以“理”“事”來詮釋“不惑”與“不?!?,當本之于游氏:“‘不惑’在理,故于尊賢言之;‘不?!谑?,故于敬大臣言之?!薄?7〕《輯略》刪卻此條,但方宗誠指出:“‘不惑在理’四句,裁入《章句》,似不應刪?!薄?8〕在方氏看來,此亦是如莫友芝所說的“尚有《章句》引用而亦芟棄者”,則此條朱子用游氏義無疑。

同章“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朱子《章句》注曰:“一者,誠也。一有不誠,則是九者皆為虛文矣,此九經之實也?!薄?9〕游酢《中庸義》則曰:“經雖有九,而所以行之一者,誠而已。不誠則九經為虛文,是無物也?!薄?0〕很顯然,朱子“一有不誠,則是九者皆為虛文”一句,實本之于游氏“不誠則九經為虛文”之說。

同章“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一句,朱子在《章句》中說:“豫,素定也。踥,躓也。疚,病也。此承上文,言凡事皆欲先立乎誠,如下文所推是也?!薄?1〕又《語類》曰:“‘素定’,是指先立乎誠可知?!薄?2〕而游氏《中庸義》則曰:“豫者,前定之謂也。惟至誠為能定,惟前定為能應,故以言則必行,以事則必成,以行則無悔,以道則無方,誠定之效如此?!薄?3〕朱子以“素定”釋“豫”,以“先立乎誠”釋“素定”與“前定”,顯然受到游氏“誠定”說的影響,故《或問》中朱子稱“諸說惟游氏誠定之云得其要”?!?4〕

《中庸》第三十二章“淵淵其淵,浩浩其天”,《章句》注曰:“其淵其天,則非特如之而已?!薄?5〕所謂“其淵其天”,即經文“淵淵其淵,浩浩其天”;所謂“非特如之而已”,指三十一章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朱子意謂三十一章之“至圣”之德如天如淵,而三十二章“至誠”之道則就是“天”“淵”本身,即“其淵其天”,而不是如天如淵。朱子以上下兩章之“其淵其天”與“如淵如天”的不同表述,來表明“至圣之德”與“至誠之道”的區別,是以《章句》又說:“前章言至圣之德,此章言至誠之道。然至誠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誠不能為,則亦非二物矣?!薄?6〕《語類》又曰:“至圣、至誠,只是以表里言。至圣,是其德之發見乎外者,故人見之,但見其‘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至‘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此其見于外者如此。至誠,則是那里面骨子。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此三句便是骨子;那個聰明睿知卻是這里發出去。至誠處,非圣人不自知;至圣,則外人只見得到這處?!薄?7〕在朱子看來,《中庸》三十一章所論之“至圣”與三十二章所論之“至誠”是相互表里的關系?!爸潦ブ隆?,是德之表現在外者,是別人所能看得到的,所以說如天如淵;至于“至誠之道”,卻是那“骨子”里的,即是道本身,是實理自是如此。惟有這樣的“至誠之道”,才有可能發而在外,而有人們所見到的“聰明睿知”之類的“至圣之德”。如果以天、淵為喻,那么“至誠之道”就是“天”與“淵”本身,故稱“其淵其天”,又稱“非特如之而已”。朱子的這一詮釋看上去頗具新意,與傳統鄭注孔疏之說完全異趣,但事實上,朱子之說完全來自于游酢的《中庸義》:“淵淵其淵,非特如淵而已;浩浩其天,非特如天而已。此至誠之道也。德者,其用也,有目者所共見,有心者所共知,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道者,其本也,非道同志一,莫窺其奧,故曰茍不固聰明圣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蓋至誠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誠不能為。故其言之序相因如此?!薄?8〕我們可以看出,“其天其淵”與“如天如淵”的分疏,“至誠之道”與“至圣之德”的分疏,早在游氏那里已發其先聲,至于《章句》中“至誠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誠不能為”一句,則完全取自《中庸義》,不知朱子何以沒去游氏之名。不過,在《或問》中朱子曰:“游氏以上章為言至圣之德,下章為言至圣之道者,得之。其說自德者以下皆善?!薄?9〕就此而言,朱子雖然在《章句》中沒去游氏之名,但在《或問》中事實上還是承認了他的說法取之于游氏?!?0〕

又《中庸》終章“內省不疚無惡于志”,《章句》曰:“無惡于志,猶言無愧于心。此君子謹獨之事也?!薄?1〕游氏《中庸義》則曰:“君子內省不疚,無惡于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惟人所不見乎?言慎獨也?!薄?2〕以“慎獨”釋“內省不疚無惡于志”,朱子與游酢并無異辭。朱子雖然沒有明說其取自游氏,但恐怕還是受到了他的影響。我們可以注意到的是,在《中庸輯略》中,朱子對第三十三章的游氏說做了大量的刪削,而僅僅保留了上引一句,則朱子顯然對游氏這一表述持認可態度。

除了《中庸章句》以上諸例明顯可以看出朱子受游氏《中庸義》的影響之外,朱子對游氏之說的認可,還表現在《中庸輯略》對游氏《中庸義》的保留條目,以及在《中庸或問》與《朱子語類》的討論中朱子對游說的贊許。

朱子刪《中庸集解》而成《中庸輯略》,其中游氏《中庸義》被保留下28條,這是朱子“刪其繁亂”之后的結果,〔33〕此當視為朱子對游氏《中庸》說的認可部分?!?4〕

在《或問》與《語類》中,朱子在評論程門諸說時,對游氏之說也頗有稱許與認可之處。如第一章論“修道之謂教”,《語類》卷六二曰:“問‘修道之謂教’。曰:‘游、楊說好,謂修者只是品節之也?!薄?5〕又如第十三章,朱子在《或問》中批評呂大臨“有余而盡之,則道雖繼而不行”之說時,認為其“不若游氏所引‘恥躬不逮’為得其文意也”?!?6〕又如第十四章,《或問》稱“游氏說亦條暢,而存亡得喪窮通好丑之說尤善”?!?7〕又如十九章,《或問》曰:“游氏引《泰誓》《武成》,以為文王未嘗稱王之證,深有補于名教?!薄?8〕又曰:“郊禘呂、游不同,然合而觀之,亦表里之說也?!薄?9〕而《語類》比較呂、游之說,則認為游優于呂:“又問:‘呂氏又分郊社之禮,作立天下之大本處;宗廟之禮,言正天下之大經處。亦不消分?!唬骸瞬蝗粲问险f郊社之禮,所謂惟圣人為能享帝;禘嘗之義,謂惟孝子為能享親,意思甚周密?!薄?0〕又如第二十二章論至誠盡性,《或問》稱“呂、游、楊說皆善”?!?1〕又如第二十三章論致曲,《或問》稱“游氏說亦得之”?!?2〕再如第二十七章,《或問》曰:“張子所論逐句為義一條甚為切于文義,故呂氏因之。然須更以游、楊二說足之,則其義始備耳。游氏分別至道至德為得之?!薄?3〕再如前文提到的第三十二章,《或問》曰:“游氏以上章為言至圣之德,下章為言至圣之道者,得之。其說自德者以下皆善?!薄?4〕

綜上所述,我們從《章句》《輯略》《或問》與《語類》中,可以看到朱子之注《中庸》,事實上頗有取游氏之說,從而也可看出朱子之《中庸》學在游酢那里所受到的影響。

二、朱子《中庸》詮釋對游氏說的批評

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講,朱子對程門諸子的《中庸》說皆有所不滿,在游酢那里也是如此。從莫友芝所輯的《中庸集解》看,收入游氏《中庸義》42條,而傳世本《中庸輯略》僅余28條,其中被刪芟者多達14條。同時,即使是保留在《輯略》中的條目,也經過諸多刪節,如子路問強章,《中庸義》曰:“中庸之道,造次顛沛之不可違,惟自強不息者為能守之,故以子路問強次顏淵。所謂強者,非取其勝物也,自勝而已,故以南方之強為君子。強也者,道之所以成終始也,故自和而不流至于至死不變,皆曰強哉矯,蓋其為中雖不同,而其貴不已一也?!薄?5〕而《輯略》所引用的則為:“中庸之道,造次顛沛之不可違,惟自強不息者為能守之,故以子路問強次顏淵?!薄?6〕《中庸義》中本條共96字,被刪除達65字,在《輯略》中僅余三分之一。更極端的例子是第三十三章,該條《中庸義》所錄共有557字,而經朱子刪汰,僅余“君子內省不疚,無惡于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所不見乎,言慎獨也”〔47〕一句,計28字。因此,粗略計算,經朱子之刪節,傳世《中庸輯略》中關于游氏的資料相較《中庸集解》而言余下的不到二分之一。因此亦可以看出朱子對游氏《中庸》說的不滿。結合《或問》與《語類》,我們大致可以看出,朱子對游氏之批評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批評游氏之說“非儒者之言”。所謂“非儒者之言”,意謂游氏之說多用老莊及佛教之說來解說《中庸》。以老莊及佛教之說解《中庸》,這是游氏《中庸義》最重要的特色之一,也是朱子對《中庸義》批評最多的地方。如第六章,游氏稱贊舜曰:“其曰其斯以為舜,則絕學無為也?!薄?8〕“絕學無為”云云,顯然承自老子,故《或問》批評說:“游氏以舜為絕學無為,則老佛之余緒,非儒者之言也?!庇值谑徽?,游氏曰:“遯世不見知而不悔者,疑慮不萌于心,確乎其不可撥也。非離人而立于獨者,不足以與此。若不遠復者,未免于有念也,故曰惟圣者能之?!薄?9〕游氏所謂“離人而立于獨”,見《莊子·田子方》,而“未免于有念”,則當“無念”,而“無念”之說來自佛教,故《或問》批評說:“游氏所謂離人而立于獨,與夫未免有念之云,皆非儒者之語也?!薄?0〕又第十二章,游氏稱“此七圣皆迷之地也”?!?1〕“七圣皆迷”見于《莊子·徐無鬼》,故朱子批評說:“至于所謂‘七圣皆迷之地’,則莊生邪遁荒唐之語,尤非所以論中庸也?!薄?2〕又如游氏注第十三章,稱“道一以貫之,無物我之間也。既曰忠恕,則已違道矣。然忠以盡己,則將以至忘己也;恕以盡物,則將以至忘物也”?!?3〕“忘己”“忘物”之說,皆《莊子》之常用語,是以《或問》批評說:“道無物我之間,而忠恕將以至于忘己忘物,則為已違道而猶未遠也,是則老莊之遺意,而遠人甚矣,豈中庸之旨哉!”〔54〕又第二十四章,游氏曰:“至誠之道,精一無間,心合于氣,氣合于神,無聲無臭,而天地之間物莫得以遁其形矣?!薄?5〕其中“心合于氣,氣合于神”一語,見于《庚桑子》,故《或問》曰:“游氏心合于氣、氣合于神之云,非儒者之言也?!薄?6〕又第二十五章,《或問》曰:“游、楊皆以無待而然論之。其說雖高,然于此為無所當,且又老莊之遺意也?!薄?7〕這里“無待而然”,是楊時的說法,其曰:“誠自成,道自道,無所待而然也?!薄?8〕而游氏則曰:“誠者,非有成之者,自成而已;其道非有道之者,自道而已。自成自道,猶言自本自根也。以性言之為誠,以理言之為道,其實一也?!薄?9〕游氏“自本自根”之說,亦“無待而然”之意。在朱子看來,“自成自道,如程子說,乃與下文相應”?!?0〕而所謂程子之說,指《遺書》卷十八所說:“誠者自成,如至誠事親則成人子,至誠事君則成人臣?!薄?1〕后來黃震也指出:“愚按上文言誠者自成也,下文即言非自成己而已也。是自成即指成己而言,安得以為無所待而自成耶?”〔62〕且“自本自根”一語出自《莊子·大宗師》,故朱子以之為“老莊之遺意”。又第三十三章,《或問》曰:“游氏所謂無藏于中、無交于物、泊然純素、獨與神明居,所謂離人而立于獨者,皆非儒者之言?!薄?3〕游氏《中庸義》稱:“無藏于中,無交于物,泊然純素,獨與神明居,此淡也?!薄?4〕“無交于物”,本于《莊子·刻意》“不與物交”,“泊然純素”見嵇康的《卜疑》,“獨與神明居”則出自《莊子·天下》,故朱子稱“皆非儒者語”。除此之外,《中庸義》中尚有其他一些具有二氏印記的論說,朱子雖未明確地予以批評,但在《輯略》中也都刪去,如第七章,游氏注曰:“定內外之分,辯榮辱之境,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則君子所謂知也。今也乘時射利,而甘心于物役,以自投于茍賤不廉之地,是猶納之罟擭陷阱之中而不知辟也。此于榮辱之境昧矣,其能如探湯乎?擇乎中庸,則知及之矣,而不能以期月守,則勢利得以奪之也。此于內外之分易矣,其能如不及?若是者,彼自謂知,而愚孰甚焉?故繼舜言之,以明其非知也?!薄?5〕游氏于此以是否能“定內外之分,辯榮辱之境”來判分智愚,而“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一語來自《莊子·逍遙游》,明顯以老莊之學解《中庸》,故朱子雖然沒有在《或問》中提出批評,但《輯略》刪去此段,亦足見朱子對于諸如此類的“非儒者之言”的刪汰。

第二,批評游氏注在義理上有不夠諦當之處。如第一章“率性之謂道”,游氏注曰:“因其性之固然,而無容私焉,則道在我矣。此率性之謂道也?!薄?6〕朱子評論說,“游氏所謂‘無容私焉,則道在我’,楊氏所謂‘率之而已’者,似亦皆有呂氏之病也”?!?7〕所謂有“呂氏之病”,朱子歸納呂大臨之說曰,“人雖受天地之中以生,而梏于形體,又為私意小知所撓,故與天地不相似,而發不中節,必有以不失其所受乎天者,然后為道”?!?8〕然而,在朱子看來,“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9〕則道不過是人們各循自然之本性的結果,而“非指修為而言”,〔70〕但呂大臨“必有以不失其所受乎天者”的說法則有人力修為的意味在里面,游酢所謂的“無容私焉”也是如此,所以朱子稱游氏有“呂氏之病”。再如第十二章“君子之道費而隱”,游氏注曰:“道之用贍足萬物,而萬物莫不資焉,故言費;其本則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故曰隱。猶言肆而隱也。唯費也,則良知良能所自出,故夫婦之愚不肖可以與知而能行焉;唯隱也,則非有思者所可知、非有為者所可能,故圣人有所不知不能焉?!薄?1〕而在朱子看來,“費,用之廣也;隱,體之微也”,后者為“其所以然者,則非聞見所及”之體,而前者是“此理之用”?!?2〕而游氏所理解的“費”,是“道之用贍足萬物”,是萬物之所資,從而甚至稱費為“良知良能之所自出”。如此的話,在朱子看來,也就意味著良知良能不是道,而在道之外。同時游酢認為,圣人所不可知不可能的就是隱,而朱子并不認同這一說法,在朱子看來,夫婦之可知可行的固然是費,而圣人之不可知不可能的,同樣也是費,因此,游氏以不可知不可能為隱,則是以用為體,更重要的是,如按游說,如果以不可知不可能為道之隱,則道就變成了沒有的東西。因此,《或問》批評游氏此說為“不可曉”者?!?3〕又如第三十三章,朱子批評游氏曰:“其論德猶如毛以下,則其失與呂氏同?!痹谥熳涌磥?,《中庸》終章共八節,“自‘衣錦尚絅’以至‘不顯惟德’凡五條,始學成德疏密淺深之序也?!薄?4〕這是在工夫的意義上說;而“自‘不大聲以色’以至‘無聲無臭’凡三條,皆所以贊夫不顯之德也?!薄?5〕這是從效驗的意義上說。而游氏注以為,“蓋明德,化民之本也;聲音顏色之于化民,末也。故君子務本而已。所謂德者,非甚高而難知也,甚遠而難至也,舉之則是,故曰‘德輶如毛’。既已有所舉矣,則必思而得,勉而中,是人道而有對也,故曰‘毛猶有倫’。若夫誠之至,則無思無為,從容中道,是天道也,故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薄?6〕如果按游氏這一說法,自“不大聲以色”以至“無聲無臭”這三條,顯然是從工夫的意義上說,從而認效驗為工夫,而這一點恰恰是朱子所不能接受的,并認為這也是呂大臨的毛病所在,故批評游氏“其失與呂氏同”?!?7〕

第三,批評游氏注經不合經文“本意”。二程注經,強調的是“于簡策之外脫然有獨見”,〔78〕而游氏注《中庸》,亦繼承了程門的這一傳統,故常常自出機杼,而未必與經義本身完全吻合。而朱子注經,則強調“惟本文本義是求”,〔79〕“不敢以己意說道理”,〔80〕是以在朱子看來,“游、楊諸公解《中庸》,引書語皆失本意”?!?1〕如“其次致曲”章,朱子稱“游氏說亦得之,但說致曲不同,非本意耳”?!?2〕這里朱子雖然稱游氏之說“得之”,但同時又批評其說不合經文的本意。又如第三十三章,朱子評游氏注曰:“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則又審于接物之事,而非簡之謂也。其論三知而未免牽合之病?!薄?3〕在朱子看來,《中庸》稱“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則所謂“簡”與“文”相對舉,正如“淡”與“不厭”、“溫”與“理”相對舉一樣,“淡、簡、溫,絅之襲于外也;不厭而文且理焉,錦之美在中也”?!?4〕而游氏所稱“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不過是“審于接物之事”,而非“簡”之義。朱子又批評游氏“論三知而未免牽合之病”,則指游氏以《大學》之工夫次第來詮釋“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幽之顯”,游氏曰:“‘欲治其國,先齊其家’,‘知遠之近’也”;“‘欲齊其家,先修其身’,‘知風之自’也”;“‘欲修其身,先正其心’,‘知微之顯’也?!薄?5〕從這里可以看出,游氏之說,固然有其獨到之心得,但未免牽強附會,無怪乎朱子稱其“未免牽合之病”。

三、結 語

在程門之中,游、楊并稱,然而楊時之學經道南之傳承,于朱子而發遑光大;而游酢之學無人傳,也無語錄,〔86〕其影響亦遠不及楊時。又因為游氏晚年嗜佛,以至朱子與胡宏等人對他都責之甚深,稱其不能傳二程之衣缽,〔87〕乃至指責他是“程門罪人”?!?8〕是以歷來學者對游氏之學多不重視。然而,事實上,游氏之學對朱子多有影響,我們通過比較朱子與游氏對《中庸》的不同解說,可以看到游氏之學在朱子身上打下了頗多的印記,特別是諸如以性情論“中庸”與“中和”之關系,以表里論“至圣”與“至誠”之關系等等,皆是朱子《中庸》詮釋中比較有特色的論點,而其背后的游氏色彩,則往往為學者所忽視。

當然,從另一方面說,朱子對程門諸子的《中庸》說皆有不滿,游氏亦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縮影而已。朱子對游氏《中庸義》最大的批評,是指斥其多有“非儒者之言”,即多以釋老之說來解《中庸》。就這一點而言,可以說是朱子心目中程門的共同毛病,也就是《中庸章句序》所說的“倍其師說而淫于老佛者”,可以說,這也正是朱子要清算程門的主要原因所在,〔89〕朱子對呂大臨、楊時等人的《中庸》說的批評,也主要集中在這一點上。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后儒多批評游氏佞佛,但就《中庸義》而言,佛教的色彩并未表現得特別濃厚,游氏更多的是用老、莊、列之說來解《中庸》,諸如“七圣皆迷”之類的說法,俱在簡冊,朱子批評游酢多有“非儒者之言”,站在朱子的立場而言,確實沒有厚誣游氏。

朱子批評游酢《中庸義》在義理上有所缺失,就朱子解《中庸》追求義理之圓融至當而言,很自然是不能容忍義理上的任何偏差。凡涉及對性、理、道等道學核心義理之體認,以及對踐履工夫次第之論述,朱子在辨析的時候,有毫厘之差,亦詳為之說。如朱子對游氏“無容私焉,則道在我”的批評,即認為道乃人力修為的結果。在朱子看來,道乃“不待外求而無所不備”,〔90〕而如游氏說,則道乃依人而存,從而就不是“無所不在、無時不然”的“本然之體”,〔91〕從而人可以離道,則“道自為道,我自為我,則是人力私智之所為者”?!?2〕對于視“人力私智之所為”為道,則是朱子所深警惕者。大體而言,朱子在義理上對游氏的批評,皆能切中肯綮,游氏之說,確實間有小疵。

至于朱子批評游氏注經有不合經文“本意”之處,則體現了兩者注經特點之不同。游酢繼承了程門注經的傳統,追求的是個人獨到的體會,而朱子則力求“惟本文本意是求”,故朱子會有程門諸公引書皆失其本意之類的批評,此由治經之體不同所致,雖然我們對朱子的批評可以同情地理解,但未必可以以此責難游酢,此正如方宗誠所說的:“然嘗即先生之書玩之,蓋第本其躬行心得之言以說經,故間與經之文義不相應。朱子注經,必其不背于圣賢之本意,故凡自率其胸臆之說者,不得不嚴辨之。此釋經之體則然。若舍是而觀先生之言,則足資感發者固已多矣?!薄?3〕

總而言之,朱子折衷周、張、二程之學以成一家之言,又以二程的繼承者自居,則其學問受到程門的滋養也必然。呂、游、楊、謝諸子都深深地影響了朱子的思想與學術,這種影響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朱子之說在周、張、二程之外,又折衷于呂、游、楊、謝等人,并對諸子之說有選擇地予于繼承;另一方面,朱子又對程門諸子皆有所批評,但也正是朱子在對程門諸子清算的過程中,朱子的思想與學術得以完善。朱子與楊、謝等人是如此,與游酢的關系也是如此。本文通過對朱子《中庸》詮釋過程中對游酢《中庸義》去取的考察,具體而微地體現出朱子與程門諸公思想與學術的這樣一種關系。具體就游酢而言,我們實不必因其學術略有瑕疵,或因其晚年佞佛之類,而忽視游酢與朱子學之間的關系,這也正如方宗誠所說:“譬之農焉,朱子則陳列修治而為之疆畎者也,然非始有既勤敷菑如先生輩者,則朱子一人,又豈易芟柞而耕獲也哉?!薄?4〕

注釋:

〔1〕參見束景南:《朱子年譜長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496-497頁。張栻曾說:“子重之編此書,嘗從吾友朱熹元晦講訂,分章去取,皆有條次?!币娛现骸栋现杏辜狻?,《張栻集》,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1271頁。

〔2〕〔宋〕朱熹:《朱文公文集》卷七五,《朱子全書》第2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640頁。

〔3〕〔11〕〔13〕〔16〕〔19〕〔21〕〔25〕〔26〕〔31〕〔33〕〔69〕〔72〕〔84〕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9、18、30、31、31、39、39、39、15、17、22、39頁。

〔4〕朱子于《中庸集解序》稱:“門人之說行于世者,唯呂氏、游氏、楊氏、侯氏為有成書?!币姟吨熳尤珪返?4冊,第3639頁。

〔5〕〔15〕〔22〕〔27〕〔35〕〔40〕〔80〕〔81〕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485、1504、1562、1594、1495、1558、1249、1485頁。

〔6〕《朱子語類》載:游丈開問:“《中庸》編集得如何?”曰:“便是難說。緣前輩諸公說得多了,其間盡有差舛處,又不欲盡駁難他底,所以難下手,不比《大學》都未曾有人說?!币姟吨熳诱Z類》,第1485頁。

〔7〕參見郭曉東:《論朱子在對〈中庸〉詮釋過程中受呂與叔的影響及其對呂氏之批評》,載黃俊杰主編:《中日四書詮釋傳統初探》,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04年,第293-324頁;《論楊龜山對〈中庸〉的詮釋及朱子的批評》,載吳震主編:《宋代新儒學的精神世界:以朱子學術為中心》,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69-489頁。

〔8〕楊時為游酢所作的《墓志銘》稱其有《中庸義》一卷行世,見《楊時集》,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827頁。朱彝尊《經義考》已稱“未見”,見林慶彰等主編:《經義考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790頁?!端膸烊珪匪铡队螐D山集》有《中庸義》與《論語雜解》《孟子雜解》合刊一卷,但“蓋后人掇拾重編,不但非其原本,且并非完書?!币娂o昀等編:《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2080頁?!队螐D山集》所收之《中庸義》一篇,基本上是從《中庸輯略》中轉抄出來的。清末莫友芝從宋衛湜《禮記集說》中輯得《十先生中庸集解》,其中就有游酢的《中庸義》。清同治六年,方宗誠??椭莨偕岜尽队味ǚ蛳壬?,其中《中庸義》一卷,即據莫氏??吨杏辜狻繁?,這是目前相對來說保留下來較為完整的本子。

〔9〕〔24〕〔29〕〔36〕〔37〕〔38〕〔39〕〔41〕〔42〕〔43〕〔44〕〔50〕〔52〕〔54〕〔56〕〔57〕〔60〕〔63〕〔67〕〔68〕〔70〕〔74〕〔75〕〔82〕〔83〕〔90〕〔91〕〔92〕〔宋〕朱熹:《四書或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0、86、100、72、73、77、77、92、93、96、100、65、68、72、93、94、94、101、49、49、49、100-101、101、93、100-101、47、50、50頁。

〔10〕參見郭曉東:《論朱子在對〈中庸〉詮釋過程中受呂與叔的影響及其對呂氏之批評》,載黃俊杰主編:《中日四書詮釋傳統初探》,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04年,第293-324頁。

〔12〕莫友芝:《??杏辜庑颉?,《郘亭遺文》卷一,清末刻本(愛如生中國基本古籍庫掃描本),第4頁。

〔14〕〔17〕〔18〕〔20〕〔23〕〔28〕〔32〕〔45〕〔48〕〔49〕〔51〕〔53〕〔55〕〔59〕〔64〕〔65〕〔66〕〔71〕〔76〕〔85〕《游定夫先生文集》卷三,清同治六年和州官舍本(復旦大學圖書館館藏),第2、16、16、17、17、25、26、6-7、5、7、7、9、19、19、26、5-6、1、7、27、26頁。

〔30〕王夫之在《讀四書大全說》中亦認為朱子此說襲用了游氏之說,只不過船山在此對朱子襲用游說持相當激烈的批評態度。具體參見《船山全書》第六冊,長沙:岳麓書社,1991年,第575-577頁。

〔34〕不過,莫友芝認為,傳世《中庸輯略》大率已非完本,其考真德秀所引《輯略》,“在今本之外尚有四十余條”,如游氏注“率性之謂道”,其曰:“此率性之謂道也,若出于人為,則非道矣”十六字,未見于今本《輯略》,而《四書集編》引有。是以莫友芝認為,“真氏未引,為唐、呂刊落者,必猶有若干條?!币娛现骸缎?杏辜庑颉?,《郘亭遺文》卷一,第4頁。

〔46〕〔47〕〔58〕《中庸輯略》,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外篇》第1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6、110、94頁。

〔61〕〔宋〕程顥、程頤:《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203頁。

〔62〕〔宋〕黃震:《黃氏日鈔》卷二十五,元后至元三年刻本(愛如生中國基本古籍庫掃描本),第42頁。

〔73〕《或問》曰:“游氏之說,其不可曉者尤多。如以良知良能之所自出為道之費,則良知良能者,不得為道而在道之外矣。又以不可知不可能者為道之隱,則所謂道者,乃無用之長物,而人亦無所賴于道矣?!币姟端臅騿枴?,第68頁。

〔77〕呂大臨也認為這三節具有工夫的意義,是以朱子批評其說曰:“以德為誠之之事,而猶有聲色,至于無聲無臭,然后誠一于天,則又文義之未當者然也?!币姟端臅騿枴?,第101頁。

〔78〕《二程粹言》卷一曰:“思索經義,不能于簡策之外脫然有獨見,資之何由深?居之何由安?”見《二程集》,第1186頁。又《二程外書》卷六曰:“善學者,要不為文字所梏。故文義雖解錯,而道理可通行者,不害也?!币姟抖碳?,第378頁。

〔79〕《答呂子約》,《朱文公文集》卷四八,《朱子全書》第22冊,第2218頁。

〔86〕朱子曾說:“游定夫學無人傳,無語錄?!币姟吨熳诱Z類》,第2557頁。全祖望亦稱:“廌山游肅公在程門鼎足謝、楊,而遺書獨不傳,其弟子亦不振?!币姟端卧獙W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993頁。

〔87〕朱子曰:“游先生大是禪學”,“他晚年嗜佛,在江湖居,多有尼出入其門?!庇终f:“定夫極不濟事。以某觀之,二先生衣缽似無傳之者?!币姟吨熳诱Z類》,第2556-2557頁。

〔88〕胡五峰云:“定夫為程門罪人?!币姟端卧獙W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994頁。

〔89〕朱子還認為,程門弟子之所以入禪學去,源頭甚至要追溯到二程那里,他說:“程門高弟如謝上蔡、游定夫、楊龜山輩,下梢皆入禪學去。必是程先生當初說得高了,他們只見一截,少下面著實工夫,故流弊至此?!币姟吨熳诱Z類》,第2556頁。

〔93〕〔94〕《游定夫先生文集》,《??味ǚ蛳壬颉?,清同治六年和州官舍本(復旦大學圖書館館藏),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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