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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物性結構理論的漢語偏正式動名復合詞研究

2023-02-06 19:32汪昌松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 2023年6期
關鍵詞:復合詞貼畫物性

汪昌松 齊 術

引言

復合詞是一種常見的構詞方式,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詞根所構成的詞。已有研究主要從句法、語義、韻律和語體等視角對復合詞進行考察,取得了豐碩成果,如顧陽和沈陽(2001)、石定栩(2003)、董秀芳(2004)、馮勝利(2004)、周韌(2006)、黃潔(2008)、裴雨來等(2010)、洪爽和石定栩(2012)、裴雨來和邱金萍(2015)、施春宏(2022)。近年來,有學者運用生成詞庫理論(Generative Lexicon Theory)來分析漢語中的復合詞(如王洪君,2010;Wang & Huang,2011;魏雪、袁毓林,2013;宋作艷,2014/2016/2022;宋作艷等,2015;周韌,2016;趙倩,2020),作出了許多新觀察。本文擬在此方面進行一些新的嘗試,旨在挖掘現代漢語偏正式動名復合詞中隱含的語法規律。本文主要討論以名詞為核心的偏正式動名復合詞VO,不討論動賓式復合詞VO(如“司令”“革命”)。文中討論的偏正式動名復合詞可能由兩個音節構成(如“炒飯”),也可能由3 個或3 個以上音節構成(如“旅游鞋”“紙張粉碎機”)(劉月華等,2001)。

一、物性結構在漢語研究中的運用

首先介紹物性結構及其在漢語研究中的應用。生成詞庫理論由Pustejovsky(1995)提出,該理論認為,詞匯也有其內部結構,具有生成性。它將詞義分為論元結構(argument structure)、物性結構(qualia structure)、事件結構(event structure)和詞匯類型結構(lexical inheritance structure)4 個部分,其中物性結構主要討論事物的屬性特征。物性結構可以從4 個方面進行考察:構成角色(constitutive role)、形式角色(formal role)、功能角色(telic role)和施成角色(agentive role)。構成角色描寫某個對象與其組成部分之間的關系,包括材料、重量、部分和組成成分等。形式角色主要描寫某個對象與其他對象之間的區別,如方位、大小、形狀、維度和顏色等方面的差異。功能角色表示某個對象的用途和功能。施成角色說明某個對象是如何形成或產生的。物性結構之于名詞,就像論元結構之于動詞(Pustejovsky,1991;宋作艷,2014/2016;周韌,2016)。以“book”為例,其構成角色是“紙張”和“文字”,其功能角色是“讀”,其施成角色是“寫”,具體如例1 所示。

例1

(Putstejovsky,1995:116)①例1 源自Putstejovsky(1995)第116 頁例29,本文對其進行了部分改編。

Johnston & Busa(1999)運用物性角色來刻畫偏正式名名復合詞的內部語義關系,如glass door 中的修飾語glass 擔任中心語door 的構成角色,bread knife 中的修飾語bread 擔任中心語knife 的功能角色,lemon juice 中的lemon 擔任juice 的施成角色,即“因擠檸檬而產生的”。Lee et al.(2010)將“菜刀”“飯碗”中的“菜”“飯”分析為“刀”“碗”的功能角色,將“雞蛋”“牛奶”中的“雞”“?!笨闯伞暗啊薄澳獭钡氖┏山巧?。受謂詞隱含(袁毓林,1995)的啟發,名名復合詞(短語)“晚間(的)新聞”可以理解為“晚間播的新聞”,此時“播”擔任施成角色(參見袁毓林,2014;宋作艷等,2015)。Wang &Huang(2011:512-513)和Song & Qiu(2013)指出,動詞性成分可以指向復合名詞的功能角色或施成角色,如“剪刀”中的“剪”為“刀”的功能角色。這些已有研究將物性角色運用到漢語復合詞的研究中,頗有啟發,但是并未深入探討帶有功能角色的動名復合詞與帶有施成角色的動名復合詞之間的具體差異,本文擬在這方面作一些探討。

二、偏正式動名復合詞中的功能角色和施成角色

董秀芳(2004:133)將“N1N2”式復合詞的語義概括為“N1N2是一種N2”。類似地,對于以名素為核心的復合詞XN 來說,XN 也可以被看成一種N。N 為名素,也是中心;X 為修飾詞,它可能是名詞、動詞或形容詞,有可能擔任核心名詞4 種物性角色中的1 種(參見Wang & Huang,2011)。如“鐵門”和“大門”均由兩個語素構成,其中表修飾義的語素是“鐵”和“大”,前者指“門”的構成物質,后者指“門”的形態外觀。如果從物性角色的角度來看,“鐵門”中的“鐵”是“門”的構成角色,而“大門”中的“大”是“門”的形式角色。此外,偏正式動名復合詞中的修飾性語素還可以指涉施成角色或功能角色,如“剪畫”中的“剪”指“畫”的形成方式,是其施成角色;而“貼畫”中的“貼”指“畫”的功能,是其功能角色。①這里選用“剪畫”是為了方便與“貼畫”進行對比。如果選用“剪紙”的話,則可以選用“貼紙”與之進行對比分析。按照這種思路,偏正式復合名詞可以按照物性結構中的4 個角色分為4 類,如例2 所示。

例2

a.構成角色:木桌、鋁材、金戒指 b.形式角色:圓凳、大門、白墻

c.功能角色:貼畫、旅游鞋、剪刀 d.施成角色:剪畫、壓榨汁、繡鞋

馬英新(2013)統計了《現代漢語詞典》(第6 版)中以名素為中心的偏正復合詞的數量與比例。結果顯示,在2145 組以名素為核心的偏正復合詞中,51.4%為“功能+名”結構,15.8%為“產生+名”結構。其中的“功能+名”結構與本文中的功能角色相似,表示該名詞的功能;“產生+名”結構與本文中的施成角色相似,表示該名素的產生方式。限于篇幅,本文只對表功能角色和施成角色的偏正式動名復合詞進行研究。

對偏正式動名復合詞的研究多是從生成語法的視角進行的。顧陽、沈陽(2001)系統探討了(偏正式)動名復合詞的句法構造,但是也有些問題沒有解決,正如石定栩(2003:486)所指出的,“表示定中(偏正)關系的動 - 名復合詞里的定語和中心語的關系十分復雜,……與動詞相關的題元角色,如施事(施)、受事(受)、工具(工)、時間(時)、地點(地)和方式等,都可以作為中心語或是定語的一部分”(如例3 所示)。這些題元角色的不同組合會給統一的句法分析帶來挑戰,因此,石定栩(2003)認為,純粹的句法分析解決不了問題,偏正式動名復合詞的構造受到句法、語義及韻律諸多因素的制約,其后的許多研究也沿用了這一思路(如馮勝利,2004;周韌,2006;裴雨來等,2010;洪爽、石定栩,2012;裴雨來、邱金萍,2015;施春宏,2022)?;诖?,本文不打算探討該類復合詞的句法構造。受已有研究的啟發(如Johnston& Busa,1999;Lee et al.,2010;Wang & Huang,2011;Song & Qiu,2013),我們選擇從物性角色的視角來探討偏正式動名復合詞的語義構造。這樣做的一個明顯好處是,如果從物性角色的視角來看,例3 中所列舉出的種種繁雜的組合絕大多數都可以按照其中心名詞的物性角色分為兩大類:功能角色類和施成角色類(趙倩,2020;宋作艷,2022)。例如,“消毒”是“棉”的功能角色,“刀削”是“面”的施成角色,其他的例子大都可以歸入這兩類,只有個別的不可以,如“含絨量”。我們不好說“含絨”是“量”的功能角色或施成角色,但是我們可以將之歸為“量”的形式角色,以區別于“含水量”“含鉛量”等。

例3

a.圣誕節(施 - 動 - 時) b.國產片(施 - 動 - 受)

c.刀削面(狀 - 動 - 受) d.賽馬日(動 - 受 - 時)

e.消毒棉(動 - 受 - 受) f.機修工(受 - 動 - 施)

g.含絨量(動 -受 - X) h.隱身術(動 - 受 - 方式)

(石定栩,2003:486-488)

除了偏正式動名復合詞外(如例4),某些偏正式名名復合詞中的修飾性成分也可以指向中心名詞的功能角色或施成角色(如例5)。例4 和例5 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收集到的偏正式復合名詞。沿著“謂詞隱含”的分析思路(袁毓林,1995),例5 中的名名復合詞大部分都可以重新分析為動名復合詞,只是其中省略了某個動詞而已,如“酒缸”可以分析為“盛/裝酒的缸”。這樣來看,其修飾語仍是動詞性的,而非名詞性的(周韌,2016:72-73;宋作艷,2022)。這樣一來,表施成角色或功能角色的復合名詞也可以被看成偏正式動名復合詞。為了便于說明,我們給指涉施成角色和功能角色的偏正式動名復合詞以相應的標示。若動詞指涉功能角色,則記為VTN;若動詞指涉施成角色,則記為VAN。例如,在“貼畫”中,“貼”是“畫”的功能,其中VT為“貼”,N 為“畫”;在“剪畫”中,“剪畫”是“畫”的形成方式和制作過程,其中VA為“剪”,N 為“畫”。①匿名評審專家曾質疑,“剪貼畫”是否為兩種物性角色并列修飾中心詞即VAVTN。但我們認為,剪貼畫是用各種材料剪貼而成的,“剪”與“貼”只是制作方式,因此,“剪貼畫”應記為VAN。值得注意的是,在確認物性角色的過程中可能會遇到一些兩可的情況,如Johnston & Busa(1999)將lemon juice 中的lemon 分析為juice 的施成角色,即“因擠檸檬而產生的”,但事實上,我們也可以將lemon 看成juice 的構成角色。周韌(2016:75)在討論“蘋果汁”“鴿子蛋”這類復合名詞時也指出了這種情況。此外,在分析名名復合詞“愛情”的物性角色時,其中的“愛”既可以被看成功能角色,表示“情是用來愛的”(馬英新,2013),也可以被分析為施成角色,表示“因愛而產生的情”。在分析動名復合詞中動詞的物性角色時也會碰到類似問題,如Wang & Huang(2011:513)將“訂婚宴”“答謝宴”中的“訂婚”“答謝”分析為施成角色,事實上,我們也可以將這兩個詞看作功能角色。

例4

偏正式動名復合詞(共82 例):

a.施成角色(41 例):

剪畫、醋溜魚、蒸魚、溶洞、炒飯、炒面、拉面、刀削面、切面、熏肉、烙印、烙餅、勾兌酒、燒磚、燒餅、泡菜、罰款、刨花、刨床、雕畫、雕花、繡花、編織袋、烤腸、烤栗子、烤肉、烤鴨、燜飯、煮蛋、煮面、曬斑、壓榨汁、蒸菜、蒸餃、煎餅、煎蛋、煎餃、剩飯、合訂本、繡鞋、剪紙

b.功能角色(41 例):

貼畫、躺椅、搖椅、滴眼液、洗發液、洗衣液、佩劍、烤箱、沐浴露、跑道、夾板、搓板、灑水車、錄像機、存錢罐、蓄水池、浴缸、包裝袋、陳設瓷、掛鉤、吸塵器、吸管、梳妝臺、剃須刀、剪刀、閱覽室、辦公室、展覽館、植樹節、殺蟲劑、除草劑、補習班、輔導班、壓榨機、蒸鍋、蒸籠、煎鍋、筆記本、溜冰鞋、旅游鞋、出租車

例5

偏正式名名復合詞(共12 例):

牙膏、花生油、火苗、刀痕、信封、水壓、鞋油、地溝油、餐車、玻璃窗、貨船、賽車

三、從否定句看偏正式動名復合詞中的施成角色與功能角色

下面我們將從否定句來考察偏正式動名復合詞VAN 與VTN 之間的差異。

1.指向施成角色的VAN 中存在否定限制

以上我們區分了兩類偏正式動名復合詞:指向施成角色的VAN 和指向功能角色的VTN??赡苡腥藭?,這兩類復合詞除了在物性角色上有所不同,是否還有其他不同之處?從構詞層面看,我們不易發現其區別;但是,若將它們放入某一特定結構中,兩者之間的區別就會顯現出來。這里,我們用否定句來進行測試。漢語中的否定詞主要有兩個:“不”和“沒”。兩者的區別在于“‘不’用于主觀意愿,否定某種意愿或事物具有某種性狀;‘沒(有)’用于客觀敘述,否定動作行為或變化已經發生”(房玉清,2008:208)。這點可以通過例6 來體現:例6a 表示“我不(愿意)去”,例6b 表示“去”這個動作并未發生?!安弧蓖ǔ1碇饔^意愿,其主語通常是由有生命的且能表達意愿的成分擔當,例7a 中的“作業”就不符合這個要求,句子不合語法,而例7b 則不受此限制。

例6

a.我不去。 b.我沒去。

例7

a.*作業不寫好。①在有些表條件的從句中,該句可能是符合語法的(朱德熙,1982:128),如“作業不寫好的話,就別回家”。此時,句中可能隱含了一個施事,如“你作業不寫好的話,就別回家”。b.作業沒寫好。

接下來我們先用“不”來進行測試,可以發現在受“不”修飾時,VAN 和VTN 的情況較為復雜:有時兩者的接受度都不高,如例8a 和例8b;有時兩者接受度存在差異,如例8a’和例8b’。我們用#來標示因語義、語用原因所造成的句子接受度較低的情況?!安弧辈⒉荒軐烧邊^分開來。②感謝匿名評審專家的提醒。當VAN出現在條件句中時,也可能受“不”否定,如“剪畫不剪的話會被罰錢”。因此,我們用否定詞“沒”來進行測試,發現VTN 與VAN 之間存在系統差異:VAN 的接受度比VTN 的接受度要低,如例9a 和例9b。在正常情況下,例9a 沒有例9b 自然;相較于例9a,我們更傾向于使用例9c。此外,例9a 中的“剪畫”也不可以用“這個/那個”來修飾,如例9a’,而例9b 中的“貼畫”則無此限制,如例9b’。

例8

a.#剪畫不剪。 a’.#剪畫不剪了。

b.#貼畫不貼。 b’.貼畫不貼了。

例9

a.#剪畫沒剪。 a’.#這個/那個剪畫沒剪。

b.貼畫沒貼。 b’.這個/那個貼畫沒貼。

c.畫(還)沒剪。

與此同時,表功能角色的VTN 在受否定詞“沒”修飾時也存在一些限制,如例10 所示。

例10

a.*躺椅沒躺 b.*搖椅沒搖 c.*洗發液沒洗(發)

d.*跑道沒跑 e.*浴缸沒浴 f.*吸塵器沒吸(塵)

我們認同這里的語感判斷,這些例子在受“沒”修飾時確實不合語法。為什么例10 中也不可以出現“沒”?這可能是由于語義不匹配所致,不應被看成真正的反例。仔細檢查這些例子會發現,“沒”之前的名詞都是無生命的,它們不能直接發出有意愿的動作,因此也不能用“沒”來否定。鑒于這些詞主要指涉核心名詞的功能,如果我們引入一個表功能意義的“用來”(馬英新,2013:45-46;宋作艷,2022:40),則句子大都可以接受,如例11 所示。

例11

a.躺椅沒用來躺 b.搖椅沒用來搖 c.洗發液沒用來洗(發)

d.跑道沒用來跑 e.?浴缸沒用來浴 f.吸塵器沒用來吸(塵)

與此同時,動名復合詞的內部構造可能存在差異,如“洗發液”“灑水車”是“VN+N”,而“沐浴露”“旅游鞋”是“VV+N”,這會不會對其能否出現在否定句中產生影響?我們認為不會。借助“用來”的幫助,無論指涉功能的動名復合詞VTN 中VT的內部結構如何,VTN 都可以受否定詞“沒”修飾,如“洗發液沒用來洗發”“沐浴露沒用來沐浴”。

如果以上討論是正確的話,我們需要解釋為何表施成的VAN 在受“沒”修飾時會受限(如例9a 和例9a’)?我們認為,這與動詞V 在動名復合詞VN 的形成過程中所起的作用有關。具體來說,指涉施成角色的動詞VA參與了VAN的形成,N 在VA的作用下狀態發生了變化(參見Beavers,2011);而指涉功能角色的VT并沒有參與VTN 的形成,它對N 沒有發生直接作用,并不會改變VTN 中N 的狀態,而只表示N 的功能。以“煎蛋”和“貼畫”為例,前者為VAN,后者為VTN?!凹宓啊笔恰暗啊钡囊环N做法,通過“煎”的方式使“蛋”變成“煎蛋”。煎制前,“蛋”具有橢圓形外殼,內部為液態;煎制后,“蛋”的形態會發生變化,由液態變為固態,由生變熟。與此不同,“貼畫”中的動詞“貼”對“畫”的狀態不會產生影響,“貼”只是“畫”的功能和用途。說到“功能和用途”,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已經實現的“功能和用途”,如已經貼上墻的貼畫;另一種是未實現的“功能和用途”,如還未貼上墻的貼畫,仍然是“貼畫”。與之相反,“煎”參與到“煎蛋”的制作過程中,“煎蛋”一般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已經實現的形式,“煎蛋”只能指已經“煎過”的蛋,而不能指“還沒有煎的生蛋”。類似地,“剪畫”只有在剪了后才可以叫“剪畫”。如果“剪畫”中表施成角色的“剪”被直接否定了,就不會形成“剪畫”,因此無法用“這個/那個”來指稱。側面的證據是,如果否定的不是“剪畫”中的“剪”,“剪畫”仍可以用“這個/那個”來指稱,如“這個/那個剪畫不漂亮”就符合語法。

2.VAN 中的否定限制解除

“剪畫”與“貼畫”的差異細微,只有在特定的情況下(如在帶“沒”的否定句中)才會顯現,這樣的語料通常被稱為邊緣語料。對邊緣語料的考察,有時候可以幫助我們發現語法中的一些隱含規律(李亞非,2009),但是這需要對其進行細致甄別,將一些干擾因素剔除出去,才能將其中的規律揭示出來。以下我們來探討一些“例外”和干擾因素。

如果將例9a 中“沒”后面的動詞V 替換為一個動結式復合詞(verb resultative compounds)(朱德熙,1982:128;嚴辰松、劉虹,2019),句子的接受度會有所提高,如例12a。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此時的“沒”否定的不再是動作“剪”本身,而是結果狀態“好”。從語義上說,“沒有剪好”的“畫”或許也可以看成一種“剪畫”,只是程度的問題(Dowty,1991;Beavers,2011),但“沒有剪”的“畫”肯定不能叫“剪畫”。值得注意的是,例9b 與例12b 在接受度上沒有差異,都是可以接受的。

例12

a.剪畫沒剪好。 b.貼畫沒貼好。 c.畫(還)沒剪好。

此外,如果在例9a 中加入“還”,句子又變得可以接受,如例13a。類似地,例9b 中也可以加入“還”,如例13b。例13a 之所以可以接受,是因為“還”具有觸發作用。加入“還”后句子會增添一個預設義(靳瑋,2013),預設“剪畫”存在。此時可以通過“沒”來否定這個預設義,因此例13a 可以接受。

例13

a.剪畫還沒剪。 b.貼畫還沒貼。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討論針對的是陳述句的情況。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如在條件句中),VAN 中的VA有時也可以被“沒”否定,如例14a。這與例9a 截然相反。為什么會有如此差異?我們認為這與條件句有關。在“如果……(的話)”的引導下,“剪畫”和“貼畫”作為一個虛擬概念存在,都是可以被“沒”否定的,如例14。此時,句中也可以加入一個“還”。如果不仔細考察,可能會因為例12—14 中的句子都可以接受,而忽略了“剪畫”與“貼畫”之間的差異。

例14

a.如果剪畫沒剪(的話),你就別剪了。

b.如果貼畫沒貼(的話),你就別貼了。

與例12a、例13a 和例14a 類似,例4a 中有些表施成的VAN 中的VA好像也可以用“沒”來否定,尤其是在對話的情境下(如在回答“炒飯/炒面炒了嗎?”時),如例15a。但是,如果我們拿更多的例子進行測試,就會發現大部分VAN 中的VA在受“沒”修飾時還是有些拗口,如例15b。與例12—14 類似,例15a 和例15b 也可能會模糊VAN 與VTN 之間的差異。如果兩者之間的差異真實存在的話,我們需要解釋為什么例15a 的接受度并不低。除了對話語境可以讓“炒飯/炒面”成為已知信息外,我們認為,這還可能與例15a 中所列復合詞的個體詞匯特性有關。與例15b 中的“燜飯”“烤香蕉”相比,例15a 中的“炒飯”“炒面”“烤肉”“蒸餃”在日常生活中更為常見,它們很可能已經詞匯化為一個凝固的詞,作為一個整體概念來識解(參見Packard,2000)。即便如此,若要對例15a 中的VA進行否定,最好還是借助“還”的幫助,如例15a’的接受度比例15a 要高。與例15a 中已經詞匯化的VAN 不同,那些沒有詞匯化的VAN 即使引入“還”,句子的接受度可能仍然不高,如例15b’,這或許是因為“還”也不易讓這些沒有詞匯化的詞激發預設義。此時,若借助問句,如“燜飯燜了嗎?”“烤香蕉烤了嗎?”,作為答句的例15b’的接受度會有所提高;如用“如果……(的話)”,句子的接受度會顯著提升,如例15c。

例15

a.?炒飯/炒面沒炒、?烤肉/烤腸/烤鴨沒烤、?蒸餃沒蒸……

a’.炒飯/炒面還沒炒、烤肉/烤腸/烤鴨還沒烤、蒸餃還沒蒸……

b.#燜飯沒燜、#烤香蕉沒烤……

b’.?#燜飯還沒燜、#烤香蕉還沒烤……

c.如果燜飯還沒燜(的話)、如果烤香蕉還沒烤(的話)……

基于以上討論,我們認為,指涉施成的動名復合詞VAN 和指涉功能的動名復合詞VTN 之間存在差異:前者中的VA不易受否定詞“沒”修飾,后者中的VT則無此限制。

四、相關討論

我們討論了做主語的VTN 與VAN 在受否定詞“沒”修飾時所體現的不同:VTN 中的VT可以受“沒”否定,但VAN 中的VA則不能受“沒”否定。VTN與VAN 在否定句“沒”中所體現的差異是由于動名復合詞VN 中V 所指涉的物性角色不同造成的,表施成角色的VA會對VAN 的語義形成產生影響,而表功能角色的VT不會對VTN 的語義形成產生影響。從這個角度看,語義是可以通過成分之間的組合來生成的,這體現了生成詞庫理論所倡導的“強組合性”(strong compositionality)(Pustejovsky,1995:59-60;宋作艷,2015:9)。這也說明,“任何詞語的語義結構都不是渾濁的整體一塊,而是可以對其語義構成成分進行劃分(的)”(施春宏,2015)。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物性角色只參與VN 的生成,但它也可能會對VN 能否出現在“沒”類否定句中產生一定的限制,即詞的內部語義構造可能會對句法構造產生選擇限制或反作用力(Quirk et al.,1985:771-772;施春宏,2014:7;Pustejovsky,2016:43-46)。這一點從物性角色視角來看更加明顯,如袁毓林(2014:45-47)、李強和袁毓林(2015:16-18)及Wang & Chin(2015)分別考察了物性角色對準定語句、中動句和容納句中動詞的選擇機制所產生的影響。物性角色對容納句的制約最為直接和明顯,因此這里以容納句為例。為什么有的動詞可以形成容納句(如例16 中的“吃”),而有的動詞卻不可以形成容納句(如例17 中的“煮”)? Wang & Chin(2015)從物性角色視角進行了考察,指出該動詞能否出現在容納句中取決于句中某個名詞性論元的功能角色,只有當動詞與該名詞的功能角色相匹配時,才能出現在容納句中,如例16 中的“吃”是“飯”的功能角色,而例17 中的“煮”是“飯”的施成角色,只有指涉功能角色的“吃”才能進入容納句中,否則將會造成不合語法的句子,如例17b。

例16

a.三個人吃一鍋飯。 b.一鍋飯吃三個人。

例17

a.三個人煮一鍋飯。 b.*一鍋飯煮三人。

結語

本文從物性結構理論中的功能角色和施成角色出發,探討了漢語偏正式動名復合詞中隱含的語法規律。研究發現,表施成角色的VAN 和表功能角色的VTN 在“沒”類否定句中的表現有所不同:VAN 中的VA一般不能直接用“沒”來否定(如“#剪畫沒剪”),但VTN 中的VT可以直接用“沒”來否定(如“貼畫沒貼”)。VAN 與VTN 在否定句“沒”中的不同表現與VN 中動詞指涉的物性角色有關。在VAN 中,表施成角色的動詞VA參與整個VAN 的形成,并對N 的狀態變化產生影響;在VTN 中,表功能角色的動詞VT與名詞N 相對獨立,N的狀態并不會受VT的影響。在此基礎上,本文探討了詞匯結構對句法結構的反向制約作用。

(本文初稿曾在第七屆形式語言學國際研討會<南開大學,2016>和第二十屆漢語詞匯語義學國際研討會<北京信息科技大學,2019>上匯報過,感謝與會專家學者的批評指正。論文在修改過程中還得到《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編輯部與匿名評審專家的指正,靳瑋博士和鄧盾博士也提出了修改意見,在此深表感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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