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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阿爾貝·加繆的悲劇意識
——以《局外人》為例

2023-02-08 02:02金珍美
延邊教育學院學報 2023年5期
關鍵詞:默爾局外人加繆

金珍美

(延邊大學,吉林 延吉 133000)

作為整個西方文學與哲學當中最為經典的人物形象和最為重要的關鍵詞之一,《局外人》歷來被視為加繆小說創作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學界指出,加繆的《局外人》“通過塑造默爾索這個行為驚世駭俗、言談離經叛道的‘局外人’形象,充分揭示了這個世界的荒誕性及人與社會的對立狀況”[1],由此形象地體現了存在主義哲學關于“荒謬”的觀念。除了傳統研究當中被世人廣泛關注的荒謬成分之外,悲劇意識也是貫穿全文的重要元素之一?!毒滞馊恕芬云湎喈敵錾膭撟魉囆g充分地展露了加繆的悲劇意識,是作家悲劇創作的重要作品。

一、作者及其作品

(一)阿爾貝·加繆

法國作家、哲學家阿爾貝·加繆生于1913 年11 月7 日,其父親在加繆一歲時便陣亡在戰場之上,此后加繆隨母親移居位于阿爾及爾貧民區的外祖母家。加繆的母親靠做傭人維持生計,加繆也由此嘗盡了生活的艱辛。在加繆小學期間,一位名叫路易·熱爾曼的教師發現了加繆的天分,極力勸說加繆的家人讓他繼續上學。于是,加繆得以進入學府,接受系統化的教育。1933 年,他進入阿爾及爾大學攻讀哲學和古典文學。1957 年10 月,44 歲的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因“熱情而冷靜地闡明了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獲得了該年的諾貝爾文學獎。1960 年1 月4 日,加繆搭朋友的順風車從普羅旺斯去巴黎,途中發生車禍,加繆當場死亡,年僅47 歲。加繆作為法國存在主義文學大師,在面對生活的慘淡和困境時所表現出的無畏精神使他當之無愧地成為那個時代甚至后世的精神導師。

(二)《局外人》

中篇小說《局外人》醞釀于1938 年至1939 年,出版于1942 年,是加繆的成名之作,也是存在主義文學的代表性作品,可以說是整個二十世紀西方文壇具劃時代意義的小說之一。其完成時間基本上可確定是在1940 年5 月,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全書以主人公默爾索的視角寫就,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按照時間順序敘述,從默爾索母親辭世開始,到默爾索在海濱槍殺阿拉伯人為止。第二部分是寫默爾索被捕入獄之后,從參與審判到接見神甫,所有情節都發生在監獄和法庭之中,其間加入了大量主人公內心獨白的描寫?!毒滞馊恕返墓P調新穎而奇特,它創造了一個明顯不同的反派,主人公不期望與他人有任何聯系,只想保持自己的個性不受干擾。[2]日本研究者清多英樹認為《局外人》是一種“名為主觀、實為客觀”的敘述方式[3],關于人物的行為、心理,加繆在文中并未直接加以干涉或評論,給讀者帶來一種情感缺乏飽滿度的疏離感受,而內在和外在的描述又能夠做到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這在當時屬于非常新奇的創作手法。

二、《局外人》中悲劇意識的體現

(一)主要情節的悲劇性

在《局外人》中,加繆為全文設置了三大極具悲劇性的主要情節,這也是其悲劇意識的最為關鍵的體現。首先是文章開篇第一句的:媽媽今天死了。這樣驚世駭俗的一語不僅推動了后續情節的發展,同時也為小說奠定了較為壓抑的悲劇性基調,并且成為主人公默爾索被判死刑的伏筆。加繆將默爾索喪母一事放在小說的開頭,其意欲體現小說悲劇性的用意不言而喻。其次,默爾索交友不慎,與鄰居雷蒙隨意地就成為了朋友。雷蒙作為一個一言不合就與陌生人互毆、羞辱和欺侮自己戀人的壞青年,惡名早已傳揚在外,而默爾索卻對此毫不在意。在雷蒙遇到阿拉伯仇家請求默爾索幫忙照應時,默爾索也欣然答應,最終導致默爾索朝阿拉伯人連開五槍,犯下殺人的重罪。從交友不慎到成為殺人犯,一系列悲慘事件的環環相扣正是加繆善于巧妙安排悲劇情節的重要體現。最后,默爾索成為殺人案件審理過程中的局外人,被眾人肆意地評判他靈魂的善惡。法庭認為默爾索對母親之死無動于衷,在母親下葬后的第二天就去尋歡作樂。而主審法官竟因此推斷默爾索是預謀殺人,指責他沒有靈魂、人性和道德,于是判了他死刑。在整個審判過程中,默爾索始終被擱置在一旁,整個法庭中沒有一個人在乎他自己的想法,眾人只是一味地揪著他在母親棺槨旁抽煙,在葬禮上沒有哭泣等與案件本身沒有關聯的事情不放。在這里,悲劇意識寓于荒誕情節之中而又無處不在,可謂是獨具加繆風格。

(二)主人公性格的悲劇

雖然《局外人》從頭到尾幾乎沒有涉及人物形象的描寫,但卻成功地將默爾索塑造成了一個性格鮮明、層面豐富的主人公形象。一方面,他具有無動于衷的冷漠性格。面對親情,在收到自己母親與世長辭的電報后,他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哀傷,也沒有表露出任何對母親的思悼之情。在養老院院方再三確認他是否愿意再看母親最后一眼之時,他始終保持拒絕。他對于母親具體于哪一天離世毫不關心,更記不清母親壽數幾何。在葬禮上,他沒有流一滴眼淚,下葬完成之后便立刻離開,未曾在母親墳前默哀。在下葬前的守夜過程中,他抽煙、打盹、閑聊、喝牛奶咖啡,在眾人面前沒有表現出一絲悲痛。即便在葬禮剛剛結束的第二天也不妨礙他找女性朋友一同消遣。面對愛情,女友瑪麗問默爾索是否愛著自己,而他竟認為這種話毫無意義。在女友瑪麗向他求婚時,他表示這無關緊要,并且認為結婚并不是人生大事。面對事業,他可謂毫無進取之心。老板有意派他去巴黎的辦事處工作,這在一般人看來是個難得的機遇,但他卻完全不感興趣,認為這一切并無實際意義,因此還被老板批評為胸無大志的員工。面對友情,他輕易地就接受了惡名在外的鄰居雷蒙的晚餐邀請,還和雷蒙成為了朋友。面對雷蒙代寫書信的請求,他也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狀態,即便書信中充滿威脅和恐嚇的內容。種種無動于衷的冷漠態度在文中反復出現,而這也正是主人公性格悲劇的首要體現。另一方面,他還具有忠于內心感受、拒絕撒謊的本真性格。從法官、辯護律師、陪審團再到神甫,所有人都在要求主人公承認他對母親的離世十分悲傷,承認他對于槍殺阿拉伯人的過錯萬分悔恨,他們希望默索爾能夠聲淚俱下地深刻懺悔,可是他卻拒絕了,因為“這不是真的”。為了守護自己內心的真實,他甚至和前來找他溝通的神甫發怒,并將神甫駁斥了一番。默爾索最終等來的宣判結果是“以法蘭西的名義,在一個廣場上將他斬首示眾”默索爾自始至終都拒絕撒謊,執拗地守護著屬于自己的真相,哪怕這種執拗在其他人看來愚蠢且沒有任何好處。無論對誰,他所說出來的內容從來沒有多于內心所感受到的,哪怕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他也依然是一個忠于自己的內心,忠于自己的感受的人。而這樣的性格也直接導致了案件最終的判決結果是死刑??梢哉f,性格上的悲劇性在主人公的命運上得到了完全的體現。

(三)文中穿插悲劇故事

《局外人》中還有一個悲劇故事同樣值得注意。默爾索在被捕入獄后,靠閱讀舊報紙上的社會新聞打發時間。默爾索閱讀到這樣一則新聞:一男子離鄉創業,多年后致富歸來。他攜妻兒住進母親和妹妹在家鄉開的旅館,故意不被母親和妹妹認出來,并且露出大量錢財。母親和妹妹為了奪取錢財,在半夜將男子殺死,尸首投入河中。次日其妻子講明男子身份,母親自縊而亡,妹妹投井自盡。這則故事實際上取材于加繆自己的戲劇作品《誤會》,加繆曾表示“以它為創造現代悲劇的嘗試”。這里引用在《局外人》中,其增添悲劇元素的用意不言自明。加繆所創造的悲劇美學并非擁有嚴密的體系,而是一種悲情氛圍,這種氛圍是散布在生活中的,存在于生活各個角落的一種悲情氣氛。[4]悲劇故事里的男子因為弄虛作假而喪命,而主人公默爾索卻因為拒絕撒謊而被判死刑,兩位悲劇人物的悲劇命運在這一層面形成鮮明對照,起到使小說的悲劇意味更加濃烈的作用。

三、加繆悲劇意識形成的原因

(一)加繆的早年成長經歷

加繆并不尋常的成長經歷注定了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悲劇角色。加繆于1913 年出生在阿爾及利亞,其父呂西安·加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戰死,這使得加繆在不滿周歲時便成為了戰爭孤兒。父親角色的缺失帶來的不僅僅是物質生活上的窮困,還在加繆的內心深處種下了悲劇心理的種子。通過分析整合加繆作品的特征便不難發現,父親形象總是在文本中缺席,而這一重要特征不能被視作偶然。從《局外人》的主人公默爾索到《鼠疫》的主人公里厄,對父愛親情的避而不談十分一致,體現出不平衡、非正常狀態下的成長經歷對加繆的人格塑造乃至創作意識的影響作用。在《局外人》當中,父親形象的缺失則加重了母親在生命中的分量。加繆在17 歲時曾不幸罹患肺結核,這在當年被視為不治之癥?;疾〉慕洑v不僅中止了他一向熱愛的足球運動,還完全毀掉了他的博士學位和哲學教授的申請。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不公的加繆仿佛厄運不斷,又在22 歲時遭遇了一樁失敗的婚姻。父親的早亡、疾病的折磨和婚姻的不幸都給加繆帶來難以治愈的心靈創傷,成為他創作中悲劇意識的源頭。

(二)加繆所處的時代環境

當時的法國推行種族主義等高壓政策,由此導致法國與阿爾及利亞、法蘭西民族與阿拉伯民族之間沖突不斷升溫,這讓處于兩難之地的加繆感到無所適從。在阿爾及利亞貧民窟中長大的加繆從小與阿拉伯人民生活在一起,共同面對貧困與磨難,由此自然而然形成的感情是遠在法國本土的同胞們所不能比擬的。在家園遭受戰火蹂躪時,他的內心也始終牽系這片土地上所發生的一切苦難,然而他的停止暴力行為的呼吁顯然無濟于事。心懷人道主義精神的加繆在阿爾及利亞民族獨立事業和法國殖民事業的沖突之間無法做出取舍,使得他最終成為一個“局外人”,飽受精神流亡的痛苦與艱難[5],因此倍感孤獨。但在這樣的時代環境之中,加繆沒有選擇默默地忍受這種心靈的煎熬,而是將這種孤獨的感受轉化為極具其個人風格的悲劇意識,并通過源源不斷的創作以及表演等藝術手段展現給全世界。另一方面,加繆完整地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切實感受到滿目瘡痍的歐洲大陸在陷入動蕩之后的苦難,對于法西斯主義危害性的認識不可謂不深刻。作為文學界的反法西斯先驅,加繆從一開始就選擇了積極投身于革命事業,加入法國共產黨。在二戰期間前往巴黎出版地下出版物《戰斗報》的同時,還組織了數次宣傳反戰思想的戲劇演出,鼓舞人民奮起反抗。在親眼目睹了一幕幕人間悲劇的同時,他也在利用創作來回應這個制造悲劇的時代,例如《局外人》中法庭對默爾索靈魂無情審判背后所象征著的意味,又何嘗不是加繆對法西斯主義壓迫世界人民罪行的有力批判。

(三)加繆自身的哲學思想

加繆不僅在文學、戲劇、社會活動等方面有所成就,還在哲學領域著述頗豐,是“荒誕哲學”的代表人物。加繆在其自身的成長過程中,通過廣泛地吸收尼采、克爾凱郭爾、海德格爾、安德烈·紀德等先哲的思想果實,豐富了自身的哲學思想,其中尼采所宣稱的“上帝已死”對加繆影響尤大。從上帝之死出發,加繆走向了西緒福斯式的反抗之路,認為人既然已經不能夠再依靠上帝的力量,就應當以大無畏的勇者精神去面對充滿荒誕的生活。在堅持不懈地抗爭中體現出對責任的履行,彰顯人的價值與意義。要和自己所處的困境打交道,要反抗所處的這種境地,即便是頭破血流[6]。失敗與死亡雖不可避免,依舊選擇勇往直前,以反抗的形式體現自身的存在??梢哉f,加繆是一個極富時代責任感的作家。他以一個藝術家的身份思考哲學,思考的正是困擾著整整一代人的問題,即在一個充滿荒誕與暴力的世界面前,人應該如何生活、如何行動、如何面對與超越荒誕、如何反抗荒誕??v觀加繆的一生,他自始至終都在悲觀中樂觀地生活,積極地介入生活與社會,與無常的命運抗爭,與邪惡的法西斯抗爭,與一切不正義的事物抗爭。他深愛生命,深愛文學藝術,以坦率的態度承認人生的荒謬,絕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虛無主義者或者存在主義者那么簡單。這種反對麻木的悲壯情懷作為加繆悲劇思想的精髓,在他的作品里多次得到體現,而《局外人》中的默爾索對神甫吶喊時的慷慨宣言恰是其中的高峰。

盡管《局外人》是一部虛構的文學作品,但加繆將主人公默爾索的性格塑造得極具真實性,其所處環境同樣極具現實性。這使得文中的悲劇意識能夠引發讀者深刻的共鳴,并與荒誕主義思想緊密結合在一起。由此加繆的悲劇意識也越來越為學界所關注,不僅持續影響著二戰以后現當代文學作品對悲劇符號的塑造,還促使人們在悲劇中發現美,把握住對生活的勇氣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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