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真性和歷史住宅博物館的女性主題*

陳雪飛（鄭 州 師 范 學 院）

張瑾怡（克羅斯內斯特博物館）

西方女性主義思潮發展反映到研究領域即是性別話題的涌現，比如建筑設計領域的女性空間、女性建筑師等議題，呈現出以女性為切入點認識問題的趨勢。具體到博物館發展中則表現為女性主題展陳的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新博物館運動提倡多元敘事方式的影響下，女性主題博物館和女性主題展陳受到了更多關注［1］。其中歷史住宅博物館中的女性主題展陳在改變博物館以往傳統展示視角的同時，為作為文化遺產的歷史建筑本身也帶來了原真性話題。本文意從構建原真性的角度探討歷史住宅類博物館展陳中的女性主題。歷史住宅建筑作為博物館的一個獨特類型，既是展陳主題又是展陳載體，有利于保存、展示或重建真實的氛圍。同時住宅的居住功能又決定了其與家庭及其女性成員的天然聯系，通過歷史住宅博物館詮釋女性話題的優勢不言而喻。歷史住宅建筑通過女性主題展陳挖掘建筑中的家庭和女性的故事，有利于從建筑遺產保護和游客感知雙重層面滿足原真性構建。

一 歷史住宅博物館的界定及其在女性主題方面的優勢

博物館分類一直是一個較有爭議的話題。本文所討論的歷史住宅類博物館譯自“HistoricHouseMuseum”。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歷史建筑博物館國際委員會對“HistoricHouseMuseum”定義如下：“一些以往曾被居住，現已向公眾開放的歷史建筑物，可被視為一類博物館。它展出內里的家具及具有歷史文化和國家（價值）的文物收藏，保存了杰出屋主人的精神，與地方歷史記憶有緊密的聯系?！保?］英國學者LindaYoung對“HistoricHouseMuseum”的基本界定可以被概括如下：一個具有博物館性質的住宅，主要表現在家庭功能上，向公眾展示家庭文化，并將歷史房屋博物館分為英雄住宅、藝術品住宅、收藏家住宅、社會歷史住宅、鄉村住宅和不太重要的住宅幾種類型［3］。而關于該詞的翻譯，迄今有“歷史建筑博物館”和“歷史住宅博物館”兩種譯法［4］。本文結合采用的案例和要說明的問題，采用歷史住宅博物館稱謂，意在強調歷史性的同時又強調原址性以及家庭居住功能。該稱謂取自段勇《當代美國博物館》中的譯法［5］。

由于各國歷史和社會傳統的差異，歷史住宅博物館在各個國家和地區的情況不盡一致。其中美國歷史住宅博物館最早創建于19世紀中期，當時主要用于展示美國開國元勛的住宅。英國歷史住宅博物館主要展示內容和構成元素為著名人物、收藏、設計和歷史證據。我國的歷史住宅博物館，不完全劃分為名人故居、民居舊宅（不包括皇宮、王府等大型宮殿類原址博物館）。上述歷史住宅博物館一方面作為博物館向公眾展示及詮釋了不同的建筑，另一方面，通過以上對歷史住宅博物館的界定，可知該類博物館重點在于通過對當時的家庭物質文化、家庭生活方式的展示來反映當時的社會歷史。以英國鄉村住宅為例，英國歷史住宅博物館范圍廣泛，涉及中世紀城堡、豪宅、喬治亞州的鄉村住宅，著重于反映當時的生活方式和別具特點的居住空間及環境。英國鄉村住宅作為英國歷史住宅博物館的典型代表，在英國此類博物館中占有很大比重，包含了住宅、花園及住宅內的家具和收藏，為游客提供了多個視角來了解當時的家庭生活。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鄉村住宅作為旅游目的地開放，其意義更多在于展示當時的時尚理念和家庭生活，而不僅僅是建筑和歷史，鮮明突出了歷史住宅博物館有別于傳統博物館的獨特性，即住宅建筑本身不僅是博物館展示的對象、載體，也是主題［6］，有利于保存、展示或重建真實的氛圍［7］。是以本文所言的歷史住宅博物館，作為博物館的一個類型，其居住功能決定了該類型博物館和建筑、家庭的天然聯系。而從古至今，家庭空間大都是女性的主要活動場所，故而歷史住宅博物館在很大程度上是最能展示女性生活的文化和物質遺產場所［8］。

二 歷史住宅博物館中的女性主題和原真性構建

原真性作為世界范圍內文化遺產保護利用的核心要素，自1964年在《威尼斯憲章》中被提出后，適用的遺產類型范圍不斷擴大，后又被納入旅游學的研究范疇。綜合看來，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實踐，無論是遺產保護還是旅游，對原真性的關注強調已經逐漸從客體轉移到主體上，原真性也從最初一個相對客觀的修復保護原則發展成為被賦予更多主觀因素的評價標準［9］。目前，一方面原真性概念的多樣性、多意性、文化適宜性在學界已是不爭的事實；另一方面作為一個動態、多元和復雜的問題，迄今沒有較為統一的衡量標準［10］?！霸嫘浴币辉~廣泛應用于不同的環境和不同的對象或情況，其含義因語境的不同而不同。上述特性造就了原真性在歷史住宅博物館中的不同體現，換言之，就歷史住宅博物館而言，歷史住宅建筑本身就可以是一種展陳載體和展陳主題，所以其原真性的討論包括歷史住宅建筑本身。同時為吸引游客，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博物館開始考慮構建原真性以優化游客體驗，把原真性與游客訪問體驗和動機聯系起來。故而歷史住宅博物館的原真性相應地表現為從其作為展示對象的客觀角度和游客在此參觀的主觀角度出發來構建。

然而在實踐中，歷史住宅博物館原真性的構建和體現都亟需完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此類博物館的展陳和詮釋主要集中在建筑和歷史的傳統視角，故而其展陳更多強調居住者的歷史事跡或建筑的布局、建筑師及其風格。尤其以往英美歷史住宅博物館的展示大多集中在男性和精英階層，建筑的收藏、設計和室內環境也往往歸功于男性［11］，房子里的其他家庭成員，如兒童和婦女，在博物館里通常都被邊緣化甚至忽視。從這個角度來說，顯然該類博物館詮釋的歷史信息并不完整或不真實全面，有失歷史的真實還原和表達。以前文所述的英國鄉村住宅為例，二戰后該類住宅以博物館的形式存在，來展示當時的生活方式和家庭文化，但這種展示也受到許多批評。如從家庭住宅是女性主要活動場所這一認識角度出發，批評多指向該類博物館未能反映歷史全貌，尤其忽略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位置。如蓋比·波特所言，博物館的發展并沒有體現出女性應有的位置，帶有主觀性的博物館工作并沒有客觀地還原歷史［12］。通常博物館是通過具體物件進行展示和表達，這本身就非常復雜，尤其涉及性別表達時，通常很難用建筑、室內家具及陳設來表現某個性別。但都無法回避博物館展示傳統實踐面臨的女性文獻、藏品缺失乃至性別話語權喪失［13］的困境。故而，對歷史住宅博物館而言，如何凸顯展陳的主題意義關系到該類博物館保護和展示的原真性問題。

三 歷史住宅博物館原真性構建新角度

就歷史住宅類博物館而言，其建筑本身就是展示主題，屬于建筑遺產范疇。以建筑為展示主題的博物館，往往重在建筑本身價值，以建筑結構布局、建筑材質和構件、裝飾等建筑學特征作為展示傳播的重點。對建筑遺產來說，原真性更多意義上是指建筑遺產本身的結構、材料、外觀設計、建造工藝等客觀要素，以及其產生與存在的時間與地點，原真性原則即是判斷建筑自身歷史信息是否真實的標準。但博物館的職能不只有保護收藏，還有展示，故而國際上也充分重視原真性保護在歷史文化遺產闡釋與展示中的作用。2008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頒布的《文化遺產闡釋與展示憲章》（CharterfortheInterpretationandPresentationofCulturalHeritageSites）指出“通過溝通歷史構造與文化價值的意義，保護遺址免受強行引入的解說設施、游客壓力、不準確或不恰當解說的負面沖擊，尊重文化遺產遺址的原真性”［14］。是以就作為保護與展示主題的建筑遺產自身而言，客觀主義的原真性成為衡量遺產資源價值的重要標志。女性作為家庭中最活躍的角色，在不同歷史語境下發揮的作用與扮演的角色并不完全相同。因此，從不同角度定位女性在家庭中的位置至關重要。歷史住宅類博物館通過展示某些女性物品，來確定女性在家庭建筑中的作用，以此探索家庭內部空間的安排布局及其意義，有助于探索客觀主義原真性的實現，以便游客全面客觀地了解女性的傳統作用及其所扮演的家庭角色。

仍以英國鄉村住宅建筑為例。LynneWalker指出17到19世紀末，英國女性中不乏以業余建筑設計者的身份參與建筑創造活動，這些女性多來自上層階級，受過良好教育，她們通常會與自己的女性朋友或女性家庭成員一起完成一些設計，如Richmond公爵夫人和她的女兒在1740年代設計并實施了GoodwoodShellHouse的室內裝修［15］。但這些事情在之后的歷史進程中通常會被湮沒，博物館的相關介紹中也很少提及此類信息。其實，在建筑原址展示中，這些被忽略的女性和她們的活動完全可以在許多地方找到。例如，英國西約克郡HarewoodHouse主樓的音樂室和客廳，音樂室的內部裝飾是由家庭中的女性成員和專業從業者一起設計創作的。女畫家安吉莉卡·考夫曼與羅伯特·亞當合作進行室內裝飾，她在天花板上畫了10個圓形圖案，展示關于音樂內容的神話故事。此外，建筑空間的分割和設計同樣不乏女性的參與。在18世紀的英國，餐廳與客廳是分開的，餐廳一直被認為是男性空間，而客廳屬于女性空間［16］。在客廳設置一條短走廊或類似空間，將客廳與餐廳分隔開，以減少來自餐廳的噪音。這種設計通常是應女性要求，為女性保留私人交談空間。在1752年，利特爾頓夫人曾要求建筑師將房間餐廳和客廳分隔開來阻礙噪聲，并把男人隔在餐廳，為女士們提供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17］。以上事例都證明女性參與了建筑設計及建造，并通過室內設計和布局來滿足自己的需求。并且上述例子也從歷史角度顯示出女性與家庭（房屋）可能存在的某種聯系。盡管從這個角度來分析的資源有限，卻也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來詮釋女性與建筑的關系，即將性別因素融入建筑歷史信息的展示中。由此，歷史住宅博物館通過挖掘本建筑中家庭和女性的故事，有助于構建客觀主義原真性，為游客帶來新的參觀內容和體驗。那么，于歷史住宅博物館而言，將女性在家庭建筑設計及建造過程或室內規劃布局中所起的作用和相關歷史展示出來，能夠更加全面客觀地構建該博物館的原真性。

另一方面，歷史住宅類博物館既是展示主題，又是展示載體的雙重身份造就了其在構建場景、營造氛圍方面的優勢。當此類博物館更多被視為展陳空間存在時，如何在凸顯展陳主題的同時又能滿足原真性展示，便成為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當涉及到性別，簡單選擇展品、沿用傳統的線性敘事方式顯然無法突破實踐中女性主題表達的障礙，語境和場所的構建尤為重要。從這個角度來說，此類博物館更適合通過女性主題展陳來構建原真性感知。

以紐約下東區房屋博物館為例。該博物館成立于1988年，主要展示美國19世紀和20世紀工人階級移民的故事［18］。該博物館是在當時移民居住的公寓原址上建立的，娜塔莉夫人和她的女兒們就住在這樣的廉價公寓里。娜塔莉夫人于1858年前后移民到紐約市，并與丈夫結婚。在美國經濟大蕭條期間，其丈夫失蹤，她沒有工作，但需要賺錢支付房租并養家糊口。因此她決定當一名裁縫，在家工作。娜塔莉夫人到聯合希伯來慈善機構獲得一臺縫紉機，開始制作服裝出售。紐約下東區房屋博物館將這臺縫紉機及其所在房間開放給游客參觀。當參觀者進入房間時，首先看到靠窗放置的縫紉機，從窗邊照射進來的陽光可以幫助娜塔莉夫人更好地工作。房間右邊有工作臺，可以在上面調整裙子和記錄信息。左邊有不同的椅子，角落里有一輛嬰兒車。這些椅子和嬰兒車可以供三個孩子玩耍，方便娜塔莉在工作的同時照顧孩子。房間里的展品反映了當時的女性時尚，白色窗簾和床單，桌子上的長縫合線連衣裙，裝飾性的褶皺和褶邊，用縫紉機縫制時尚服裝等。

該展陳意在表現移民歷史中的女性。它解釋了生活在這個房間里女性的工作，并立足于當時女性的角度向游客闡釋房間布局和房間內的物品。室內環境展示了娜塔莉的日常生活及工作，如何謀生并且養活孩子，通過普通家庭女性的工作生活展示當時社會的真實狀況。同時，博物館還原娜塔莉日常工作生活的歷史場景，將游客帶入歷史、觸碰歷史，引起游客共鳴。該展陳通過還原真實場景來構建游客的原真性感知，意在為游客提供一種沉浸式的參觀體驗。實際上，展陳中時代背景和個體命運的對比，更容易帶來真實感和共鳴效應，故而對場景的打造和再現對于女性主題的表達尤為重要。歷史住宅博物館在這方面有其獨特的優勢。上述案例中下東區廉租公寓博物館一方面通過女性主題展陳還原歷史全貌，糾正以往的男性視角；一方面在展陳中通過展品及室內場景的營造，滿足游客的原真性感知，還原移民歷史中的女性形象，在雙重意義上實現了原真性構建。

四 結語

由于歷史、政治和文化傳統的差異，博物館女性主題的出現有其自身的內在緣由。但這并不妨礙歷史住宅博物館在詮釋女性話題方面優勢的發揮。作為展示女性和家庭天然載體的歷史住宅博物館，其以女性為重點的展示和解讀可以成為原真性在博物館中的應用之一。故在歷史住宅博物館中對女性的詮釋為博物館創造了獨特的原真性，有助于游客理解歷史上女性在家庭中的真實角色。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歷史住宅博物館就通過展示家庭生活狀態來展示女主人的形象［19］，以復原家庭歷史從而使家庭傳統作為社會文化遺產的重要內容而傳承。而當下實踐中我國女性主題博物館數量少，展覽主題對女性話題涉及有限。歷史住宅博物館的女性主題為全面認識女性和社會歷史發展既具另辟蹊徑之功，又有重建女性社會身份和文化身份的實踐意義，有助于凸顯博物館文化載體的身份和社會歷史文化的解讀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