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江景

傍晚的江畔

涉水而來的陳舊故事

在暮色彌漫之際

顯像出曲折的輪廓

宛如一些被隨手翻出的底牌

對應著模糊的參照物：

垂釣的老者、落日，以及

陷入泥淖的塑料……

回頭望去，加速崩塌的風景

亂如迷局——

一座城在自己的倒影中

慢慢消解。就像此刻

我們看山頭滴落的時光

似流水；而時光看我們，似塵埃

仿佛彼此之間有著

莫大的敵意

紙上江景

假如，江流是一張宣紙

那么紙上的墨點

將是一條船，抑或一個瘦削的女子

留白作為一種立意，給予紙張

疏朗的自由。如果

我們將乳色的視野圈圍起來——

用兩道筆鋒豢養一片渾濁的水

那么，這個滯重的時辰

將借助水墨，拆掉內心的柵欄

其實，無須掩飾

真相就在硯臺上閃爍

任何錯誤的構思

都將敦促我們把山水

還給山水

搖曳的葦草

沱江，如水袖長舞

簇擁著浮萍，潛入遠方

葦草沿著江堤匍匐，仿佛

一支頹喪的軍隊

面對突如其來的阻擊

選擇放下武器

雨季過后，它們將收攏眼里的燈盞

放任一些離弦的箭羽——

候鳥一樣極速遷徙

……當節令發起最后的詰問

葦葉懸若降旗

它們以更加卑怯的姿勢

回應著視線——

搖曳，江水幽咽

再搖曳，秋風如刃……

臨江長嘯帖

過了這座山，就是江口

四下空曠，無舟可渡——

亂石與草叢間蟄伏的無名蟲豸

保持緘默。它們

在自己的國度棲息

與人類平等。只要沉下心來

你就會發覺天地遼闊

而一己卑微。史冊中的繁華

會逐水東逝

是非成敗也終將煙消云散

只留你一人

臨江長嘯

像個即將落幕的英雄

水邊吟

瓦檐空了，梧桐還醒著

為了避開馬鬃般堅硬的江流

我們封存漏雨的吉他，以及秋風一把

一粒粒休止符

懸掛在冷寂的公交亭前

讓汽笛的沙啞聲，洞穿鐵質的凜冽

輪渡靠岸，我們將各自飛翔

去填補天空的白

各自樹成標靶，去迎接

倒戈的箭鏃

離別贈言里，我只留下兩句

自我安慰的話：

奔跑，是為了告別

啟程，便丟掉退路

江夜

草木翕張，如殘破的門板

關不住風聲。我們相互推諉罪責

彼此發難，就像在追討一筆

莫須有的債

我們無意將溺水的故事

拖上堤壩，也無意在對峙中

放任寂寥的江水，撲滅

漁人的燈火

我們堅信，如果能夠修復

情感的艙底——

就能逆流而上，回到最初的九月

至少能夠阻止腳步

繼續盲目地左轉右拐……

江上余暉

在山河一隅，無常的生與死

正經歷草木般的枯榮

我們向秋風致敬

供奉出廉價的錫箔，以及

離人的愁緒

而霜雪，宛如一筆驢打滾的高利貸

帶著不定額的冷、刻薄的白

掩埋掉一茬茬的清晨

在江邊，我們還要忍受一些

金屬的尖叫——

魚鉤打碎鏡子，水鳥擊潰魚群

而黃昏平復風景

就像江水收攏漣漪一樣艱難

潘玉渠，“80后”，山東人，作品散見于《星星》 《揚子江詩刊》 《草堂》 《詩潮》等，獲揚子江·2016年度青年散文詩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