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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歷代字書比較看漢字發展傳承的路徑與特點*

2023-03-22 18:45姚權貴史光輝
漢字漢語研究 2023年4期
關鍵詞:玉篇集韻正字

姚權貴 史光輝

(1.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 2.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提 要 漢字的發展傳承,在不同的文字資料中有不同的體現。歷代字書在收字、析字方面,直觀反映了漢字發展傳承的一些路徑及特點:匯輯歷代字書韻書文獻及其字形資料;呈現各時期漢字書寫類型;揭示漢字源流演變與規律;文字的廣泛搜集與集成處理;再現漢字使用的歷史層次;考俗正訛,規范異體;不斷強化正字觀念。

1.引言

從《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到《康熙字典》(以下簡稱《康》),歷代字書在收字、析形、注音、釋義和舉證等方面貯存了大量漢字信息,它們為字書編纂、漢字史、漢字學的研究提供了直接材料。相較于其他文字資料,漢語字書所記載的漢字形音義、字際關系、字詞關系、字用情況、文字觀點等現象和問題無疑是最全面、最直觀的。比如“響”字,《康·音部》:“古文、?!墩f文》:‘聲也,從音鄉聲?!队衿罚骸畱曇??!都崱罚骸蜃??!俄崟罚骸肿鬣l?!ㄗ鲊?、饗?!保ㄐ缂?4)①本文所用《康熙字典》為中華書局1958 年影印同文書局原本。這個本子編排上每卷都重新分頁,故引文后皆用括號分別注明卷次和頁碼,引用格式有兩種:第一種是“《康·人部》:‘使,……’(子集中11)”,第二種是“使,……(《康》子集中11)”,都表示“使”字出自《康》子集中人部第11 頁。文中與“響”字演變存在關系的至少有6 字,《說文》只訓“聲”;《集韻》依俗改從口作“?”,《宋本玉篇》(以下簡稱《玉篇》)同之,故訓“應聲”(103)①為便于稽核,本文征引文獻皆于引文后直接加括號標注頁碼、欄次等,引書一般使用簡稱。,則形義皆已有別;《韻會》又作“鄉”者,蓋同聲借之,從其簡俗;通作“嚮”“饗”者,則以古文通假言之;而《康》所謂古文“ ”蓋據《集韻》(414),“ ”則據《字匯補》(507B),皆楷書訛體,不可從;“響”字《古文四聲韻》作“”“”等形,更甚有作“蜜”者(參看沈康年,2006:200A),皆訛也。漢字發展演變之多端,可見一斑。但正是通過歷代字書收字、析字的比較,我們看到了漢字在字體、結構、體系、數量和使用情況等各方面發生的變化,并發現了更多漢字傳承演變的路徑與特點。

2.匯輯歷代字書韻書文獻及其字形資料

承錄前代字書、韻書,是后世字書收字的一大來源,也是漢字數量大幅增長的顯征,其價值在于不僅鉤稽了大量字書、韻書文獻,并且將從前累積的字形完整保存下來,大大豐富了漢字文獻及其字形資料,能補各類輯字文獻及現行字書之不足。

又如“寶”字,我們先來看字書收錄字形的情況:

(3)寚,《玉篇》:“古文寶字?!保ā犊怠芬?4)

(5)寳,《正字通》:“俗寶字?!保ā犊怠芬?7)

(9)珤,《玉篇》:“古文寶字?!保ā犊怠肺缂?)

(11)靌,《龍龕》:“同寶?!保ā犊怠沸缂瘋淇?9)

3.呈現各時期漢字書寫類型

漢字書寫類型豐富復雜,張涌泉(1996:177-232)整理敦煌俗字40 余種類型,又歸納俗字13 種基本類型(2010:44-121);曾良(2006:52-167)考辨古籍文字相通、相混類型共81 種,這些“類型”“通例”都能從歷代字書中找到印證。

例如漢字書寫從“妥”從“委”恒混,古籍文獻頗多用例,如《可洪音義異體字表》(韓小荊,2009:659)“捼”或作“挼”,《一切經音義》卷二十六“石榴?子”條腳注“?”或作“桵”(T54/480c)①本文凡引佛經語例,皆據《大正藏》影印本,新文豐出版公司,1996 年。引文后用“(T 冊/頁欄)”標注出處。,《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十三《菩薩問明品》:“于法不修行,多聞亦如是。如有生王宮,而受餧與寒?!保═10/68a)“餧”異文作“餒”。又《蕤呬耶經》卷二《奉請供養品》:“隱摩豆唎迦香,胡荽香,諸樹汁類香,如合香如法相和,隨所合香皆置龍腦?!保═18/767b)“荽”字異文作“”(疑為“?”之訛),皆其例。而“妥”“委”二旁相混,能在字書中找到更多直觀的印證,如:

(1) 娞,《廣韻》“奴罪切”,《集韻》“弩罪切”,并“同婑”。娞,妍也?;驈奈?。(《康》丑集下18)

(2) 挼,《唐韻》《集韻》并“奴禾切”,同捼……又《集韻》《韻會》并“奴回切”,音,義同,亦作捼。又《唐韻》《集韻》并“儒誰切”,音蕤,與捼同。(《康》卯集中22)

(4)浽,《博雅》:“濁也,或作涹?!保ā犊怠匪燃?3)

(5)綏,又《集韻》“:儒佳切,音蕤,緌,或作綏?!薄抖Y·王制》:“諸侯殺則下小綏,大夫殺則止佐車?!薄蹲ⅰ贰埃航棶敒榫q。緌,有虞氏之旌旗也?!保ā犊怠肺醇?1)

(6)荽,《集韻》:“與萎通?!保ā犊怠飞昙?6)

(8)餧,《廣韻》《集韻》《韻會》并“于偽切”,音委?!队衿罚骸梆],飼也?!薄矗吼]、餒古通,今相承以餧為餧飼之餧,以餒為饑餒之餒,遂分為二。(《康》戌集下24)

(9)鮾,《廣韻》“奴罪切”,《集韻》“弩罪切”,并音餒,與鯘同。魚敗也,通作餒,亦作鯘。(《康》亥集中6)

(10)鯘,《集韻》《韻會》并“弩罪切”,音餒,魚敗也……《類篇》:“或作餒?!保ā犊怠泛ゼ?)

這些字例反映了各時期部件妥、委相混的情況,它們之所以混用不別,除了形體極為相近外,亦有音義方面的原因?!墩f文》“妥”字本逸,《說文解字注·女部》:“妥,《說文》失此字,偏旁用之,今補……若《檀弓》‘退然如不勝衣’,退或為妥,則二字雙聲。妥與蛻、脫、毻聲亦皆近?!保?26A-B)《說文逸字·女部》“妥”字考云:“本書‘餒’‘桵’‘挼’‘綏’皆從妥聲,今‘餒’‘桵’訛從委,段氏已改?!保?13)《篆隸萬象名義·女部》(以下簡稱《萬象名義》):“妥,湯果、湯回二反,安坐也?!保?7B)《玉篇》注音相同(67),則“妥”字實有兩讀,今音分別為“tuǒ”和“tuī”?!都崱菲铰暬翼嵧ɑ厍校骸巴?、綏,安坐也?!保?08)《康·糸部》:“綏,《集韻》通回切,音推。妥,或作綏,安坐也?!保ㄎ醇?1)與《萬象名義》音義相同。又查《萬象名義·女部》:“委,紆詭反,安也?!保?5B)則與“妥”音相諧,義相近,此蓋“妥”“委”相通之由。但《廣韻》“妥”字未收“湯回”(tuī)一讀,今《漢》(1105B)、《字?!罚?83B)注音一依《廣韻》,自亦失載。

4.揭示漢字源流演變與規律

對漢字的形音義溯本清源,是字書的一大目標,例如《康》釋字力求“窮流溯源,備載某書某篇,根據確鑿”(凡例3),雖未必做到“無一義之不詳,無一音之不備,信乎六書之淵海,七音之準繩”(永瑢等,1965:355),但通過字書的輾轉傳錄,能為考察單個字形的源流、漢字演變的普遍規律提供大量線索。例如:

(4)愍,《集韻》又眠見切,音面,元愍,混合也,或作惽,亦省作泯。(《康》巳集上35)

(5)漘,《集韻》:“或省作浱?!保ā犊怠匪燃?3)

(6)灕,又淋灕,秋雨也,亦省作漓。(《康》巳集上61)

(11)綽,古文繛?!墩f文》:“繛或省作綽?!保ā犊怠肺醇?4)

(14)膻,《集韻》:“或省作膽?!保ā犊怠肺醇?3)

按:裘錫圭(1988:28)指出:“從形體上看,漢字主要經歷了由繁到簡的變化?!睋?5 字例可見,漢字形體簡化是一大趨勢,具體而言,又存在各種各樣不同的簡化方式。如例(4)愍→泯、(5)漘→浱、(6)灕→漓、(7)燪→?、(9)糷→→、(14)膻→膽等都是把原來比較繁復的聲符變成形體簡單的聲符,即聲符形體簡化。有些是隸定帶來的形體上簡便,如例(10)“”隸省作“素”;有些則是通過形旁代換,換為更為精簡的義符,如例(11)繛→綽、(12)→緩,《說文》中已明言其“或省”,就是把“素”換為形體簡潔的“纟”,這一簡化過程可遞推為“→素→纟”。有些則是通過聲旁替換,換為更為精簡的聲符,如例(13)→。還有一些簡化是常見的俗寫現象,如例(2)→洭、(3)→汪、(8)→軖的規律是“、?()→王”。

5.文字的廣泛搜集與集成處理

歷代字書不僅收字渠道廣、字符樣式多、字形數量大,還通過相承轉錄,將一個個漢字的古今形體、正俗異體、通用假借、傳寫訛誤等各種情況完整呈現出來,實現漢字的集成處理,從而為建設大規模的漢字數據庫提供幫助。例如:

6.再現漢字使用的歷史層次

臧克和(2007)指出:“字書傳抄變異過程,往往伴隨著形音義的系統調整,體現出某種時間層次?!弊謺鴮Ω鲿r期漢字使用情況有詳細記錄,通過字書比較,可以對“形音義的時間層次”有更深的探究。

例如“觸”字,《康》輯錄相關字形如下:

(3)觕,又《廣韻》:“尺玉切,與觸同?!保ā犊怠酚霞?)

按:根據字書所載,能對“觸”字形音義的歷時變化作一梳理?!坝|”字戰國文字從牛從角,如作“”“”等形,會牛以角抵人之意,據形隸定即作“”,秦漢文字改從角、蜀聲,變為形聲字(參看季旭昇,2010:373),故《說文》作“觸”訓“抵”。漢魏以來多以“”為“觸”字古文,俗又變體作“觕”,《萬象名義·角部》:“觸,先燭反,抵也,突也。,同上,古文。觕,同上?!保?65B)例(4)《玉篇》作“”,例(3)《廣韻》、例(6)《集韻》皆作“觕”即其證。唐宋以來,“觕”又偏旁易位作“”,《龍龕·角部》:“觕、,二或作,、觸,二正?!保?12)例(4)《字匯補》、例(8)《篇海類編》皆作“”亦其證。而例(7)引《川篇》作“”則又為“”的簡化俗字,例(9)引《搜真玉鏡》作“”則為“觸”的繁化俗字。至于例(1)引《五音篇?!纷鳌啊?,例(2)引《龍龕》作“”,蓋流俗所用俗體會意字。查《龍龕·女部》:“、、,《舊藏》作觸,又郭氏音麁?!保?84)或體作“”,《篇?!づ俊芬端颜嬗耒R》:“,音麁?!保?41B)俗又作“”“”,《龍龕·女部》:“、,二俗,音麁?!保?80)諸字形近音同,皆一字之變。張涌泉(2000:519-520)認為“”“”疑即“麤”的俗字,以音求之,其說可信,但《龍龕》“”“”又音“觸”,且引《舊藏》正作“觸”,只認定為“麤”字之俗,或失于片面。據《康》所載,“麤(麁、粗)”與“(觸)”或可相通,故字有兩音?!犊怠そ遣俊罚骸坝c,《公羊傳·莊十年》:‘觕者曰侵,精者曰伐?!蹲ⅰ罚骸c,麤也?!滞ㄗ鞔??!抖Y·月令》:‘其器高以粗?!秴斡[》作觕?!肚皾h·藝文志》:‘庶得麤觕?!帧稊鳌罚骸c舉僚職?!瘞煿旁唬骸c,粗略也,大略也?!墩滞ā罚骸墩f文》本作麤,俗作麄、粗,非。按《通雅》曰:世皆以觕為麤字。古蓋各造粗字,至漢分之,麤為塵起之粗,平聲。觕為一切之粗,上聲。故班固《漢書》連用則異聲,分用則同字?!保ㄓ霞?)又鹿部:“麤,按:《六書正訛》俗作麄觕,通用粗?!保êゼ?)又米部:“粗,《集韻》:‘或作觕,通作麤,俗作?!保ㄎ醇?1)皆可證。又“觸”今簡化作“觸”,劉復、李家瑞(1930:136)引《金瓶梅》作“”,引《嶺南逸事》作“觸”。但《康》并未收錄簡化的“觸”字,例(5)“觸”字,以音義求之,實為“”字錯訛,《康·魚部》:“《古今注》:‘白魚赤尾者曰,一曰魭?;蛟拼普咴话佐~,雄者名?!保êゼ?)音義全同,則《康》失收“觸”的簡俗字“觸”。再看音義的變化,例(6)引《唐韻》“尺玉切”、《集韻》“樞玉切”當音“觸”,《康》讀“沖”入聲疑有誤?!墩f文》“觸”只訓“抵”,《萬象名義》增“突也”一訓,考“突”本有“沖撞、觸犯”之義,與“抵”可通。而又引《玉篇》訓“據也”,“據”實為“揬”字形近之誤(胡吉宣,1989:5187),則與《萬象名義》訓同。又引《增韻》訓“污也”,《字匯·角部》:“觸,污也?!保?33/252A)亦同訓,蓋六朝以來,“觸”多假借為“濁”,故有“污、濁”之訓。

7.考俗正訛,規范異體

對漢字的正俗、異體、變體、錯訛進行考釋與規范,是衡量字書編纂水平的重要標準。在這些方面,后出字書總是在檢討前代得失的基礎上,不斷取得進步。

一是考俗辨訛。傳世字書如《玉篇》《龍龕》《篇?!返纫咽珍浟舜罅苛魉鬃中?,至《正字通》《康》不僅據時俗增收了很多字形,還對大批俗訛字進行了考正,今《漢》在辨析形近易訛字時,亦多引歷史字書之成說,如“”(1648B-1649A)、“”(3236B)、“”(3370A)、“”(3634A)、“”(3630A)、“”(3697B)、“”(3699A)、“”(926B)、“”(3345A)、“”(2989A)、“”(3822A)、“”(4412A)等字,皆轉錄《康》之舊說為之解,足見其辨訛之功。

還有些字形的辨析,顯示了對漢字俗寫規律的正確認識,如《康·網部》:“,《字匯補》音義同。按:即字之訛?!保ㄎ醇?3)認為“”為“”(“罶”之省形)字之訛,俗書“網(罒)”或異寫作“”“岡”“”,例多不復舉,故“”訛作“”。而“”字上從“”既為“網(罒)”之異寫,《康》收在“網”部是,《漢》收在“夕”部(926B)欠妥。有些字例的考證,得到了現代學者考釋結論的印證,如《康·鼻部》:“齀,張協《七命》:‘齀林蹶石,扣跋幽叢?!钌谱ⅲ骸搴龇?,以鼻搖動也?!矗阂袅x與鼿同,疑即鼿字之誤?!镀!酚秩腭R韻,作五寡切,尤誤?!保êゼ?4)認為“齀”為“鼿”字之誤,今《漢》“齀”(5095A)字引胡克家之說,與《康》說同旨。在考辨字形的同時,對一些錯訛的音義信息亦作了考證,如《康·糸部》:“?,《玉篇》:‘色莊切,義闕?!矗骸镀!?云色莊貌,蓋誤以切音為訓,非是?!保ㄎ醇?9)認為《篇?!纺苏`以《玉篇》“色莊切”為訓,其說可信,今本《篇?!氛鳌吧f切”(375B)。又如《康·豸部》:“,《篇?!罚骸畮熼e切,音山,惡健也?!矗骸墩f文》:‘狦,惡健犬也?!?,即狦字?!镀!分褂栐粣航?,非是?!保ㄓ霞?2-13)查《篇?!舨俊芬洞ㄆ罚骸?,所奸切,惡健也?!保?39B)《新修玉篇》注引同(197B),《康》引作“師閑切”,恐據別本。以音義求之,并參考字形,“”殆即“狦(?)”字之訛,“狦”字《說文》訓“惡健犬”,《篇?!奉愖謺鴼堈`。

二是規范異體。字書從紛繁復雜的字際關系中,厘清構形部件的書寫變易,正字異體的演變關系,從而對大量異體進行認同與規范。例如“表”字,《說文》篆體作“”,后世字書、韻書,《玉篇》《廣韻》收,《集韻》收、,《類篇》收,《篇海類編》收,《字匯補》收,《康》據《直音》收,產生了7 個異體,從字形上看,基本上都是“表”字古文之變?!墩f文·衣部》:“表,上衣也。從衣從毛,古者衣裘,以毛為表。,古文表,從麃?!逼湔f已詳矣。其中,“表”與“”,“”與“”形體相近,皆為一字變體。毛遠明(2014:43)認為:“‘表’字作‘’,從‘毛’及其變體者均為隸古定字,由此不斷簡省訛變,形成正字‘表’,其他均為異體?!倍謺小啊迸c“”顯然又是“”的訛俗字;又“”“”“”“”形體相近,為一字之變,其中“”是《說文》所載“表”字古文,余例皆俗寫變體。

8.不斷強化正字觀念

越到后來的字書,“正字”思想越強,其判定正俗、正或的重要標準,就是《說文》以來的字書、韻書是否見收。盡管在以簡俗字為主流的近代漢字中,這種觀念失于片面,但以此來整理異體、認定正體、厘清正俗關系、推行規范字,對于字形變化多端、關系紛繁錯亂的近代漢字,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正字作用。例如:

(4) 吋,《字匯》:“徒口切,豆上聲,叱也?!卑矗簠甲种T韻書皆不載,止見《篇?!??!墩滞ā烦鉃樗鬃?,是也。(《康》丑集上3)

(7)皩,《正字通》:“皝字之訛,《晉書》本作皝,俗加日,非?!保ā犊怠肺缂?1)

(8)瞇,《集韻》:“母婢切,音弭,眇目也?!卑矗骸蹲謪R補》訛作,改音彌,亦訓眇目,非。(《康》午集中45)

(11)緫,《集韻》:“麤叢切,音怱。繱或作緫,帛青色,一曰輕絹?!卑矗骸段褰浳淖帧吩疲骸熬憦膼S,作者訛?!苯窬懪c混,當正之。(《康》未集中17)

(12)羗,《字匯補》:“與羐同?!卑矗杭此浊甲?。(《康》未集中37)

(16)觃,《廣韻》:“于劍切,腌去聲。觃口,墟名,在富春渚上?!卑矗骸蹲謪R補》一作,注見《集韻》,誤。(《康》酉集上1)

(17)覝,《說文》:“察視也?!卑矗骸墩f文》本作覝,從見聲。俗作,非?!蹲謪R補》一作,亦非。(《康》酉集上3)

按:上引20 例,《康》通過對“正字”的認定,辨析了一批俗字、訛字,從這些字形的來源看,《康》辨俗、辨訛的對象主要是《篇?!贰蹲謪R》以來收錄俗字異體較多的字書、韻書,因為它們大抵都有“重收錄輕考證”的缺點。從文字規范的角度看,《康》的觀點基本正確,有些字的確是應該淘汰的不規范字,如例(2)中,近代漢字“休”多訛作“”,蓋俗寫有贅點或增筆的習慣。又如例(6)“”字,因為“足”字古文作“疋”,作“”既可能是“”的增筆字,亦可能是“足”字上口書寫脫節產生的俗字;又“疋”字本是個同形字,古文可作“正”“足”字,近代又是“匹”的俗寫,故上增一橫以特作“足”字亦未可知??傊?,今“足”“正”“匹”各有正字,俗體“疋”尚可保留,而“”則實在沒有繼續使用的必要。又如例(13)“巸”訛作“”字,恐張自烈據古文臆改。又例(15)“吞”訛作“”,蓋古文“口”字兩旁豎筆可上下出頭,遂與“月”字形近而訛,這直接導致《康》《漢》(2194B)和《字?!罚?98B)等大型字書將字收在了“月”部,不得不說是一種誤導。從上述例子可知,《康》論字主要有兩個原則:一是前代典籍(主要是字書韻書)是否收錄,如例(1)認為“”字諸書無據;例(2)“”《玉篇》未收;例(4)“吋”諸韻書皆不載,止見《篇?!?;例(19)“”諸書皆無,故皆為俗訛之字,當予以刪汰。同時又以前代典籍收錄的字形為規范正體,如例(10)《篇?!纷鳌啊?,《廣韻》作“”,故認為“”為正字,實際從字形上看,“”的確是由“”直接訛變來的,但“”實為“”字之訛(周祖謨,1960:255),亦非正體。又如例(16)“觃”《廣韻》已見,《字匯補》引《集韻》一作“”,《康》以為《集韻》并無“”字,當從《廣韻》為正。今考“”在《五音集韻》去聲梵韻于劍切(187B),《字匯補》謂出《集韻》,蓋其省稱。又如例(17)“覝”字《說文》已見,俗作“”“”“”(皆見《龍龕》344)等,顯即一字之形近訛誤,當從《說文》正之。二是與漢字發展規律是否相符,從對文字的說解中,可看出《康》對漢字的書寫變異規律有自身的認識與原則。如例(8)“瞇”字《字匯補》作“”,俗寫“辶”多變作“”,概因手寫疾書,或據草書形體楷定而來,但《康》認為這種變化實際是字形的訛變。又如例(11)“緫”與“”相混,是常見的俗字現象,但《康》以為當分別正之,這是與《五經文字》之類的字書相同的正字觀念。又如例(20)認為《五音集韻》“”為“”之訛變,與今寧忌?。?992:32)、《字?!な巢俊贰?,的訛字”(1620B)觀點相同,顯示了對文字形音義的準確認識,而《漢》“”(4948A)與“”(4954A)尚未溝通關系。有些字如果前代如《字匯》《正字通》《字匯補》等字書的論斷符合自身對文字的觀點,《康》則直接采錄其說法。如例(4)“吋”字、例(7)“”字、例(14)“”字、例(15)“”字、例(18)“”字皆其例。其結論多可信從,如例(18)引《正字通》認為“”為“”(今作“陰”)字之訛,“”字見《說文》,作“”形近之誤也。又《廣韻》或體作“”,周祖謨先生校訂作“”(222),考論相同。又俗還有作“”者(參看《漢》4337A),皆一字變體,當從《說文》正之。此外,對有些因字書編纂失誤而衍生的多余字形,也作了刪汰,如例(5)“”字《字匯》《正字通》字頭重出,《康》刪存其一。當然,《康》的這種正字方法亦頗可商榷,有些判定正俗的觀點與今天的俗字觀存在差異,如例(3)“”字斥為“訛增”,實際是個增旁俗字;又如例(7)“皝”作“皩”,繁化俗字也,《康》以其為非;又如例(9)“箌”或作“”,今以為部件位移俗字,《康》認為“宜刪”;又如例(19)“”或作“”,俗書韋、革二旁相亂,產生的俗體甚多,《康》認為當以從“韋”為正,從革者“應刪”。這些觀點與常見的俗寫規律是相違背的,但從字書編纂和文字規范的角度看,這些一字變體的確不能當作兩個字來處理,那些來路雖明,但使用頻率較低的俗字異體是可以淘汰的,以此來減輕字書的負擔。此外,不少字形的考辨仍有未盡,尚需作進一步的考證。如(12)認為“羗”是“羌”字之俗,其說不誤,但所引《字匯補》“與羐同”者實為“”的俗字,與“羌”俗作“羗”者同形而異字。又如例(20)雖已指出“”為“”字之訛,然“”實亦俗字也,楊寶忠(2011:444-445)已考證“”為負雀之“負”的增旁俗字?!犊怠匪龅倪@些文字辨正工作,即便對今天的文字整理與規范,仍有參考意義。

總之,對歷代字書收字、析字進行比較及綜合研究,不僅能深入考察漢語字書相承傳寫的淵源與傳統,書寫更為完整的漢語字書史;還能揭示更多漢字發展傳承的現象、特點及規律,為漢字的搜集、整理、理論研究、信息處理和數據庫建設等提供新的資料和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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