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語開封 組章

潘新日

金明池

金明池的柳樹早已被鳥聲洗過，一滴滴雨露映照著岸邊的湖草。荷花開時，我用白了頭的蘆葦，牽出水軍的鼓聲，水面之上，史書近視，看不清豎排著的漢字里藏著多少俠客。

寶津樓、臨水殿、駱駝虹，都不見了，失寵的湖水被發配到江河受難，金兵殺來時，奸佞之徒冒著冷汗，用上好的宣紙寫降書。

瓊林苑也被打進冷宮，線裝書里就剩下王安石和梅堯臣，在舊亭里踱著方步，南宋興起時，龍舟被生病的黃河水做了藥引子。

一切都是過眼云煙，萬歲一代接著一代地喊，又一代一代地凋落，那位曾經在金明池劃過船的女子，在音律里翻揀著詞牌，蘭花指漫過水袖，漫過南唐的后庭花，那份悠然，不能指點著江山，也不能治理天下。

天亮時，多少人摟著金明池三個漢字喊疼……

小宋城

小宋城正在操練四季的風雨，兩個看門的猶太人，打開城門，放出一匹棕色的御馬，秦檜無顏見人，跪在岳飛像前懺悔。

棕色的御馬向我奔來，可以看見馬鞍上繡著的龍。萬歲爺，只輕輕一拜，下馬的是兒時梅蘭芳口中被金兵掠走的二帝，我看見梁紅玉還在船上擂鼓。

小宋城，怎敢這樣安穩睡去，那些長滿青苔的往事還在史書里打盹，昏睡的王朝一散，宋朝便被泥馬駝到了江南。都說朝廷的蟒袍圍著巨龍，可是這些長角的蟒無法圈定江山，江湖傳言，汴梁的菊花可以殺人。

我站在城樓上觀風景，星斗感冒，星光念著二帝的名號，把塞外當作歸處。護城河已經消失，輕易而至的雪，無法掩映神龕上靜坐的咳嗽，讓蠟燭渾身通紅地守著大宋的邊疆。

小宋城，歷史是抹不去的心病，那些在北宋閃了腰的大臣們早已轉世，他們站在十字路口，按信號燈給往來的車輛指路。

汴西湖

把錦緞一樣的湖水鋪上云彩，一展大宋王朝上好的月色，那些水鳥，把嘴伸進杏黃的圣旨里找魚吃。

金沙灘敞開胸懷，把細小的詞，灌得酩酊大醉，輕柔的柳枝，擺動著虛假的線索，帶著青亮的綠，讓在屋檐下避雨的書生瑟瑟發抖。

其實，那時沒有亭臺樓閣，沒有青蛇、白蛇，沒有許仙，而今，又何止弱水三千？漣漪次第散開時，四海恰好升平。

帶我坐船的女子，在長滿茶垢的青花瓷里，沏著塵封已久的相思，還有戲文里的青衣，讓所有的石頭和琉璃瓦的光亮，全部集合。四角亭和望河樓埋伏在湖邊，窗口的天，被湖水領進被花蕊染過的詩里。

游人們擠過來時，宋朝的歌姬躲在舊書里尋找那把明亮的匕首……

麥田里的王者

都說，那個土堆，是魏惠王駕崩時畫上的句號，抑或他死后營造的江山，不過都荒蕪了。

大片的麥子趕過來朝拜，讓迎面而來的野史撞倒，竹簡散落時，扭曲的小篆臉一紅，在潔白的宣紙上留下方形的唇印。

戰國的車馬是諸侯烽煙里的黑痣，箭鏃紛飛阻擋不住如云的獵旗，因為商鞅，因為孫臏，也因為那場雪，那場足可以埋葬一個國家的大雪，你無法感嘆，東敗于齊，西喪秦地七百里，南辱于楚你從此長眠不起，從此守著你的國。

你的碑還在向世人昭示，我把千年的典故，當作麥粒，種在長滿青草從未打開過冢子里，直到青銅器的綠銹，浸染了整片莊稼，那一片海，才得以平靜。

所有植物都是你陪葬的兵卒，是時光遺落的月色，我終于明白，對于王者，江山不需大，只要退還醒著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