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給春天的鋼筆信

張懷帆

寄給春天的鋼筆信

去了郵政所，才知道

除了儲蓄，依然還可以寄信

柜臺里的胖大嫂和藹可親

耐心回答我的詢問

我有點興奮，買了

一沓牛皮紙信封

我要寫信！

我要翻開一本舊筆記本

查找留存的通訊地址

我要用鋼筆和天藍墨水

一筆一畫，在素潔的信箋上

寫下詩句和問候

寫下一個迂腐書生的

倔強與深情

街上再沒有戴帽子的綠郵筒

信封上也不再貼郵票

但是，我還可以寫下歲月與山河

命運與疼痛，寫下

白紙黑字和良心

寄到天涯海角，去叩響

另一個人的門

春天的獻血車

獻血車泊在公園一角

陽光穿透玻璃，進入艙內

穿白衣的人，目光如春

長尾鳥在樹梢上飛過來

又飛過去，它們在試探春風

獻血的人，已排成了一支

小分隊，身體里的小馬達

突突運轉

他們正在為春天加油

蜜蜂的針管，逐一采集

愛，暖流，和青春的電波

它們將在另一個人身上

開出花朵

路過的時候，我腳步放慢

長尾鳥在我的頭頂，飛過去

又飛回來，它們好像知道

我身上裝滿了O型血

獻完血的人，提前走進春天

胳臂上，一朵小紅花

是春天饋贈的紀念

起風了

不要問我是幡動還是風動

當垂柳抖動萬種風情

黃鸝鳥落在唐朝

只剩下叫聲

二月的剪刀，波光粼粼

剪不斷前世綿延而來的

閑愁和繾綣

為什么桃花交了好運

而杏花卻沒有好名聲

二月的墨水，淚跡未干

為什么我站在街頭

看見一樹梨花，站在天邊的山坡

淚眼盈盈

冰清玉潔

春天的通知書

天氣尚寒，但鳥鳴已經

解凍，一天比一天婉轉

它們的身體，那里隱藏著

靈敏的傳感器

走路時，發現已有零星的迎春花

炸開，它們又通過什么

接收到信息

回家翻一本老黃歷，寫道

本日物候：魚上冰

那些魚，何以知曉

空氣、泥土和水

以及不為人知的秘密

仿佛最使人遲鈍麻木

用鞋子隔離了土地，用不良導體頭發

隔開天空，現在又用口罩

阻隔了原始的空氣

當鳥開始唱歌，植物開花

魚兒的頭，探出冰面

人，還裝在自己的

衣服套子里

在大自然中，人越來越成為

孤家寡人

怦然心動

對人心我已有勘測，五十年

不能輕易說失望，甚至

不能說失望，這是活著的信心

也不要說是自欺欺人

我參與過尋找、發掘，以及編織

人們共同期望的花冠

如果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

得到的多半也會是惡意

但我還是要求自己，以最大的

善意，讓荊棘面向自己

世間沒有一把鑰匙，也沒有一面

鏡子，可還是要去

打開冬天的鎖，照亮黑暗

我必須讓自己相信

有一個神，守護著人間的

道義和良知，這是生而為人的

信仰，我必須讓自己

單憑本能，就會站在善的一面

沒有誰的身體里不潛藏著黑暗

但向善者會獲得越來越強的本領

讓它不斷縮小而不成為暗礁

每一年，邂逅第一枝瑟瑟的花朵時

都會怦然心動，好像打開身體里

一個通向春天入口的開關

春天的贈品

我喜歡迎春花甚于連翹

灰鴿子甚于灰椋鳥

春天的午后陽光甚于上午

我喜歡一個人走路發呆

甚于獨自騎車沐風

鳥在春天大都叫得嘹亮婉轉

但我喜歡黎明的那只，甚于夜鶯

植物競賽開花，但我喜歡

零星的花朵甚于繁花，小朵甚于大朵

喜歡翠葉，甚于紅花

喜歡一個人走過柳路，對眾鳥齊鳴

充耳不聞

我喜歡春光里慵懶的貓，甚于

興奮蹦跳的小犬，喜歡

椅上曬太陽的大爺，甚于跳廣場舞的

大媽，我最喜歡上班路上

午后太陽贈送的

一個呵欠

沉鐘

他們說，暖氣一停，就要降溫

這是老天爺的任性

對于頭頂三尺之上，我早已

用不著提醒

等紅燈時，我會曬一會兒太陽

把房間里浸透到身上的陰冷

換掉。春光會尋找到一塊海綿

成為發熱體，從來不光是內修

高大的懸鈴木，開始放心出牌

那些搖擺的鈴鐺，終于讓冬天

下課，而新的鈴鐺

即將搖響新的時代

我住在懸鈴木大街，每天要走

其中的一段，我知道我的身體里

也藏著一顆鈴鐺

它曾小溪潺潺，泉水叮咚

在山里，在小鎮

或者也有過間關鶯語和幽咽泉流

但從未銀瓶乍破

現在我來到大城，愿這鈴鐺

生長，凝結，成為一口

沉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