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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湯與沙拉

2023-05-30 01:02[美]吉恩·杜塞特翻譯/石查卡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3年1期
關鍵詞:肯特艦長華萊士

[美]吉恩·杜塞特 翻譯 / 石查卡

吉恩·杜塞特是一位混合型作者(自稱),目前居住于馬薩諸塞州的劍橋。他擅寫中篇及長篇小說,共有二十多部科幻和奇幻小說出版,其中包括《太空飛船》《隔壁飛船》和《外星人的頻率》,“不朽”系列,《固定與固定的救贖》《虛構》《雙雙》以及《啟示錄七》。

透過私人辦公室的窗戶,聯合太空艦隊(USF)“卡洛琳號”艦長華萊士·英格倫盯著近四年來窗外唯一的景色——太空,以及四周乏味的星光——思索他為啥搞不到一只像樣的漢堡。

他身后擺著食物復制器嘗試制作漢堡的最后三次產物。第一個看著還湊合;華萊士咬上一口才發現,里邊全是軟綿綿的膠狀物。雖說是芝士漢堡那味兒,口感卻讓人敬謝不敏。第二只漢堡則是肉眼可見的糟糕:左半邊部分看著像褐色的肉汁,色澤特別惡心那種。最后一只漢堡似乎像模像樣,可他剛碰到漢堡上半截的面包,那玩意兒就塌出一個亂七八糟的深坑。

此時此刻,仿佛超現實主義版《人類的由來》1,這些難以消化的災難在他的會議桌上一字排開,靜候能馴服不聽話的食物復制器的某個誰來解釋解釋。

門上的傳感器發出呼嘯聲。

“請進?!迸為L說道。飛船的總工程師走了進來?!疤沟?,你終于來了。怎么耽擱這么久?”

總工程師坦蒂·麥金農滿臉疲憊——可她啥時候都滿臉疲憊。

“我覺得這艘船不想回港?!彼f,“就算她想回港,也多半不愿意讓我們活著體驗到。我是這么猜的?!?/p>

“有什么緊急情況嗎?”

“半緊急。三號甲板的生命維持系統停機了一分半鐘,不過倒是沒誰需要屏住呼吸什么的。要不是二氧化碳滌氣器報了警,壓根兒沒人注意到這事兒。你需要完整說明嗎?”

“等換班報告的時候再說吧?!彼氐?。

坦蒂看向那一溜粗制濫造的漢堡展覽?!吧肚闆r?”她問。

“這是我想點個午餐的結果?!?/p>

她俯下身子,仔細打量起來?!皡?。味道咋樣?”

“味道是重點嗎?”

“或許你該點上一份芝士漢堡湯,看看會是啥結果?!?/p>

“坦蒂!”他對她的不以為然有些生氣,“顯而易見,食物復制器出毛病了?!?/p>

“計算機,”坦蒂問,“食物復制器是否正常?”

“食物復制器的功能介于正常參數范疇,麥金農總工程師?!庇嬎銠C用慣常惹人煩的歡快口氣報告道。

“她認為食物復制器沒問題?!碧沟僬f。

“是啊,計算機還不吃飯呢,對不對,計算機?”

“正確無誤,英格倫艦長。計算機不吃飯?!?/p>

“行了,坦蒂??纯丛趺椿厥??”

坦蒂走到墻壁內建的復制器站前,點了一杯水。她坐回桌邊,研究了一陣兒,又喝了一口。

“喝著像水?!彼f道。

“真不錯?!彼f,“可我要的不是一杯水?!?/p>

“你有沒有試過點一些沒那么復雜的東西?”

“復雜?芝士漢堡?”

“肉、面包、奶酪、生菜、西紅柿和調味料,各自的口感都不一樣嘛。還要加上盤子,對吧?一杯水制作得就挺好。要不,點碗米飯?”

“我不想要米飯,”華萊士說,“我想要你修好我的復制器?!?/p>

坦蒂仰頭靠回椅背,仿佛解決方案在辦公室的天花板上。

“老實說,你不是第一個抱怨復制器的人。這一個星期以來,整艘船陸陸續續都在抱怨這東西。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只點基礎性的食物。面條和米飯就沒什么問題,飲料也行。我琢磨,我們可以吃清淡一點,撐過六個星期?!?/p>

“為什么我現在才聽說這事兒?”他問。

“因為我只匯報嚴重至緊急級別的情況。船員沒法如愿吃到想吃的東西,頂多只是個小問題?!?/p>

真他媽想吃芝士漢堡的時候吃不到,對艦長而言可不是小問題——華萊士好歹忍住了,沒有發表一番長篇大論?!叭f一這是某種更嚴重情況的征兆呢?”他以更加實事求是的問題加以代替,“萬一情況越來越糟糕,怎么辦?”

“我剛才說了啊,我們撐六個星期就夠了。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靠燕麥片糊弄過去?!?/p>

“可是,坦蒂……萬一情況更糟了呢?”

她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昂冒?,行吧。是這么個情況:如果這個復制器的交互有問題,比如無響應,或者完成度感應器出了毛病之類,那我們知道該怎么辦??赡阋艺f復制器內部的情況?嗯,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工作的。隨便哪個工程師都不知道?!?/p>

“這……這太荒唐了,麥金農工程師。本艦不存在任何黑箱技術。那是USF的授權?!?/p>

“我沒說它是黑箱技術。我是說,這項技術已存在這么長時間——?一直運行得完美無瑕——乃至于它的內部如何運轉,完全沒人有第一手經驗。見鬼,甚至沒人能跟我解釋它是怎么實現功能的。我是說,你仔細想想,是吧?你管它要上什么食物飲料,然后‘嘭一下就有了。而這臺機器甚至還會給你吐盤子、杯子、餐具出來。這根本說不通吧?”

“你不知道要怎么修?!?/p>

“我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而且,一旦開始,我怕最后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p>

“行吧??磥?,面對一項我們顯然無力修復的百年技術,在干涉它的內部運作之前,我猜你還得先做一些研究?!?/p>

“艦長……”

他從桌邊站起身,宣告會議就此結束?!罢艺矣脩羰謨?,”他說,“搞明白它怎么運作,然后我們再討論下一步。如果你需要一些幫助來理解它,四號甲板能找著一堆科學家。我相信他們肯定樂意協助?!?/p>

她嘆了口氣?!拔业故菍幵竸e來協助?!?/p>

“我懂??傊?,隨便找他們哪個問問吧?!?/p>

她站起身,做了一個既是敬禮又代表抗命的手勢?!氨WC不了?!彼f,“另外,我聽說咖喱還是能正常做出來?!?/p>

沒過多久,飛船的復制器就證明,英格倫艦長的擔憂并非無的放矢。

第二天下午一點零七分,一名少尉讓私人宿舍的復制器提供一只玉米魯本三明治與一杯牛奶,結果得到一份魚肉卷餅和一杯煤油。一小時之后,隔著兩道甲板的一名中尉得到了一盤子橄欖和肉桂,而非想要的輕食沙拉。最令人震驚的是,下午三點三十二分那會兒,本該提供烤雞、土豆泥、肉汁的五樓小賣部的復制器,搞出來一只仿佛長著鴿子翅膀的獾。據五名目擊者稱,這只類似獾一樣的玩意兒尖叫了兩秒鐘,然后便化作一攤隱約帶著點草莓味的液體。

英格倫艦長唯一能告訴別人的消息是,工程小組已經在著手處理——從積極尋找用戶手冊的角度而言,倒也不算假話。

坦蒂和她的團隊花了兩天時間,終于找到了手冊。首先找的是公司的記憶庫,里邊以數字形式存著飛船其余所有的系統手冊。他們找到十七種不同版本的復制器界面修復說明;并沒有什么幫助,畢竟他們早就知道要怎么修理。

接下來,他們鉆進了工程間的深處。那里有那些數字手冊的紙質版,就放在一處黑暗角落一座灰撲撲的架子上面。然而,眾人非但沒找著有用的東西,反而還發現里邊有一半手冊對應的根本不是這艘飛船的系統。(問題倒是不大,畢竟工程師一般看電子版手冊;萬一遇見數字文件無法訪問,修復飛船記憶庫所需紙質版手冊的版本倒是對的。)

下一步,告訴英格倫艦長手冊不存在。不好使;他讓他們回去,把工程間從天花板到地板整個拆掉再找。那手冊肯定在那兒什么地方。

意外的是,還真在;他們從手冊旁邊路過了好幾十次。這艘船的豪華食品復制器3000的完整手冊是一本大部頭——如此巨大,如此無用,乃至于它如今在飛船上扮演的角色和承擔的責任,是撐開儲藏室的大門。

隨后便是兩天的學習時間。由此掌握的食品復制器內部運作原理,足以讓工程團隊解釋這玩意兒的基本原理,但也就僅此而已。大部頭最后附帶的故障處理章節倒是囊括各類潛在問題——大家最喜歡的是“在疏忽導致自燃的情況下……”這部分——然而,“卡洛琳號”經歷的情況卻半條對應的都找不著。

他們需要一位分子生物學家。

四號甲板的科學家全是搞分子生物學的,所以選擇挺多。在這項為期四年的任務中,他們的工作是尋找和研究外星微生物,而他們已經反感到了極點……令人非常意外,畢竟他們還壓根兒沒找到過外星微生物。

工程師討厭這些科學家,因為后者老愛對他們說三道四。就好像,誰要是擁有分子生物學學位,就能比真正的工程師更懂星艦修理似的。話雖如此,真到復制器制作的食物坐起來尖叫了,大家總歸還是沒法接受的。因此,在一番辯論外加英格倫艦長再三敦促之后,麥金農總工程師抱著大部頭手冊去了四號甲板,找了一位叫亨麗埃塔·肯特的博士提供服務。

一星期之后,他們終于準備好報告自己的發現。此時,問題已經從一種怪異的不便升級成全面緊急狀況:無論你點任何東西,整艘船的食物復制器有一半只會向你吐出高亢的尖叫;至于剩下那些還能工作的復制器,但凡點的食物飲品復雜程度超過尋常燕麥片和一杯溫水,你就別指望能得到正確的東西。

華萊士·英格倫有幾名已被記錄在案的船員表示,他們寧愿不穿宇航服走出氣閘,也不愿在剩余的旅程里靠燕麥片和溫水茍活。他也有同樣的感受。

“卡羅琳號”確實有一批DT配給食物,但鑒于航程已近結束,這些配給——曾提供給非本艦團隊(DT是“投遞隊”的縮寫)——現在已經嚴重短缺。倘若真要走投無路,他們倒還有著以過濾廢水形式存在的緊急備用水源。當然,每個人都希望別有這么一天。

肯特博士與麥金農工程師找英格倫艦長開會的時候,他的DT配給食物剛吃到一半。這頓飯包含了生產日期能追溯到超光速旅行發明之前的牛肉罐頭;不過,至少這罐頭不會吃兩口就融化。

“跟我說說現在的情況,”會議桌另一頭的他向兩位女士說道,“還有你們多快能把這東西修好?!?/p>

博士朝坦蒂投去驚慌的眼神,后者將手搭在亨麗埃塔·肯特的手腕上以作安撫。華萊士非常明白這姿勢的含義:這表示,讓他高興不起來的消息要來了。

“讓我們先從復制器如何工作開始吧,艦長?!彼墓こ處熣f道。

“行,請務必告訴我,你們已經搞明白了?!?/p>

“確實搞清楚了。其實還有點惡心。我算是明白為啥很難找到細節信息了?!?/p>

“容我補充一句?!笨咸卣f道,“艦長,食物復制器給我們吃的所有東西,最初都是某種半固體的高蛋白湯汁,有著專有的精確配方?!?/p>

“意思就是我們沒法告訴你它的確切成分?!碧沟僬f。

“我需要了解確切成分嗎?”他問。

“你可能需要,是的?!碧沟倩卮?,“這一點可能非常重要?!?/p>

他低頭看著他的牛肉罐頭。罐頭幾乎空了,他卻一口也沒吃暢快?!澳敲催@種東西屬于有限供應,”他說,“似乎與我們對復制器的理解相悖。它們是易腐食品的替代品,對吧?一支軍隊要行進,靠的是胃和諸如此類的東西?!?/p>

“所謂的賣點嘛,是的?!碧沟僬f。

“然而這種情況并不現實,”肯特補充道,“你不可能無中生有,總會有代價在里邊?!?/p>

“代價?!比A萊士重復道,“有趣的用詞?!?/p>

“我們早就知道的吧?”坦蒂問,“它又不是什么魔法。只不過,這么想會更簡單,而我們很餓,它又會提供上好的食物?!?/p>

“但它不可能數量有限。有限的供給就意味著需要補充,”英格倫說道,“我這么多年從未聽聞哪艘船需要補充半固體高蛋白湯罐的。我遺漏了什么?”

“我也摸不著頭腦?!碧沟僬f道。

“它確實有在補充,”肯特說,“但用的方式跟你想的不一樣。它在從飛船的聚變驅動器汲取能量?!?/p>

“巨多能量?!碧沟僬f,“能耗排第三的是生命支持系統,而其中百分之七十都在復制器上面。我查過了?!?/p>

船長說道:“可是,我們怎么就從聚變驅動器能量轉到了半固體高蛋白……噢。我明白了?!?/p>

“它在生長?!碧沟偬嫠a完了想法。

“我們認為,它的成分類似細菌池,”肯特說道,“只要出現自我補充的需求,它就會引入能量——也就是食物,這控制著它的生長。然而,我們沒法告訴你它的類似程度有多高,因為……”

“……因為這條信息是專有的?!庇⒏駛愓f。

“是的?!?/p>

他盯著工程師?!斑@些年我們一直在吃再生細菌?”

“算是吧,”她回道,“其實……其實還要更糟糕?!?/p>

“艦長,”肯特說道,“我們跟你描述的這個東西——這一攤富含維生素、高蛋白、高碳水化合物,有大量能源供應喂養的液體——跟創造生命是一碼事兒。不如說,我描述的這東西,就是演化出我們的那個原生湯?!?/p>

“好吧,可你之前說它是細菌,”他問道,“細菌不就已經是一種生命形式了么?”

“我們說的是它跟細菌類似,”博士回答,“一些不被視作生命的東西也有可能生長,比如水晶。不過,是的,細菌是生命;若這東西類似細菌,而我們一直吃的都是它,那對大家來說沒什么大問題。再說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紀前人類就在食用活物了?!?/p>

“酸奶,”坦蒂提道,“我們可以說,食物復制器只是在重塑酸奶,我猜大家應該都會覺得無所謂?!?/p>

“只除了沒法兒解釋為何我現在只能吃牛肉罐頭?!庇⒏駛愓f道。

“解釋不了,是的?!笨咸赝獾?,“我們認為……”她看向坦蒂,不確定要不要繼續。

“接著說唄,”坦蒂說道,“反正換我們倆誰來說,聽著都瘋得很?!?/p>

肯特一臉非常不舒服的表情,差不多達到很抱歉通知你,你的狗死了的程度?!拔覀冋J為,它在進化?!彼f道。

“進化?哪種意義的?”

“字面意義。它的進化途徑或許不太一樣,但我們認為,這一攤蛋白質湯已經進化成我們用生物來稱呼更為妥當的某種東西?!?/p>

“這……是的,這太瘋狂了?!彼f。

“是嗎?”坦蒂問,“我找到了復制器的序列號,用它跟飛船的記錄進行了對比?!辶仗栔辉谔绽镲w了十年,而我們的復制器歷史更悠久;它來自‘風信子號,再之前則是‘德蒙德號??偠灾?,這罐子類似生物的玩意兒已經存在七十年了?!?/p>

“可進化以萬年為單位,這才幾十年?!庇⒏駛惻為L說道。

“你要是不喜歡這個用詞,那就換成‘適應”,肯特說,“差不了多少。主要是你想岔了。你肯定是把進化當成某種需要花去幾個世代而非幾十年的事,而細菌——或者罐子里的那什么東西——換代非???。起作用的還有進化壓力:我們一直在吃它們。若有某種突變出現,能讓單個或者多個成員躲過被選來當作下一頓飯的過程,當然是非常有利的?!?/p>

“它在跟我們對抗?!碧沟僬f,“復制器用來制作食物的材料是活的,而它不想被吃掉,所以跟我們對抗。這就是出問題的原因?!?/p>

英格倫艦長任由麥金農工程師的話在空氣里飄蕩了一會兒。這話的影響很大,波及的不僅是“卡羅琳號”,甚至還包括聯合太空艦隊的每一艘船。

“好吧?!彼f道,“就算你們是對的。但你們也可能出錯。比如黑箱,專有信息之類?!?/p>

“理論跟證據相符?!笨咸卣f。

“是啊,看得出來?!庇⒏駛愅獾?,“而我的問題在于:我們該怎么辦?”

坦蒂和肯特互相看著對方。

“要聽老實話嗎?”坦蒂說,“我們不知道?!?/p>

科學家與工程師們齊聚一堂,共同探討這一問題。會議開得不太順利,部分因為工程師團隊十分鄙視分子生物學家,因此不愿表現出禮貌;更主要還是因為分子生物學家的壞毛?。合矚g相互爭論分子生物學的細微之處,而且沒完沒了,一扯就好幾個小時。當然了,還因為大家都很餓。

會議的成果是,專家團隊的雙方都決定由自己來解決問題。而這可不是麥金農總工程師或者肯特博士——她已經設法找到了要如何一同協作的方法——樂見其成的情況。

科學家先是分析了食物復制器產出物的成分,試圖反向解析出信息專有的原生湯。他們打心底認為,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方法在于,先得要深入了解這艘船所面對的生物的類型。不難看出,經過四年的尋找,分子生物學家團隊可算找著了新的生命形式——雖說找到的地方跟他們的預期有所出入。他們興奮得簡直不行。

獲取樣本是個小挑戰。復制器不再制造任何東西,只會發出細細的尖叫聲;之前剩下的食物全都液化了。(就算沒有食物復制器的反抗,這也屬于正常結果。)他們最后使用了一只盤子:復制器依舊會制造餐具、餐盤、玻璃器皿,它們也會隨著時間液化——有專門的水槽處理——不過液化得更慢一些。團隊好歹在二號甲板找到一只正處于解體過程的盤子。

與此同時,工程師沖著問題用上了工程師的手段:搞明白飛船復制器的半固體蛋白質湯罐究竟藏在什么地方。這是第一步。等到了第二步,他們就能搞明白要怎么辦了。

鑒于“卡洛琳號”的食物儲備全部減少到危險的程度,雙方都在工作中表現出了適當程度的緊迫性。

隨著復制器的停擺,他們在飛船營養師的幫助下對DT-口糧做了分配。結果他們發現,若是按吊命的量來吃,食物夠全員吃到飛船抵達港口的九天之前。理想情況下,中央樞紐可以安排一艘救生艇,在第九天之前的某個時候與他們匯合;前提在于,他們得提前告知樞紐,好讓對方準備這么一艘救生艇。不過,以他們眼下的位置,即便他們立馬發送消息,樞紐最快也得在飛船入港的十二天之前才能收到。

時間完全湊不夠。

堅持到入港九天之前,怎么看都辦不到。因為華萊士基本上非??隙?,手下人全都沒按他要求,只吃最低限度的食物。他其實挺想以不服從直接命令的理由把人都給訓上一頓,可他自己樹的榜樣也很糟糕:他每天都吃超量了。

最根本的問題在于,沒人真的相信食物復制器修不好??隙?,最多再等上幾個小時,他們就能吃上心心念念的奶昔、玉米餅,或者眾人渴望的其他東西。

華萊士·英格倫艦長再度成了壞榜樣:他也是這么認為的。

就這樣,在一個沮喪、饑餓、急于想知道新消息的午后,華萊士走到辦公室的復制器跟前,再度開始碰運氣。

控制臺的設計非常簡單:一個對著說話下單的網格,下面是食物本該在此出現的開口腔室。接收并處理命令的時候,齊眉高的地方會有指示器亮起綠燈,制備食物的時候是黃燈,出問題會亮紅燈。指示燈上面緊挨的地方有個針孔光學透鏡,若有人站在機器跟前,它就會通知交互界面。這就是食物復制器。

“芝士漢堡,”他說道,“豪華型。配薯條,還有啤酒?!?/p>

三種燈光都閃了一下。隨后,復制器并沒有制作任何食物,而是沖他尖叫了五秒鐘。聽著很像有人試圖用奶酪刨絲器拉小提琴可能發出的聲音,這種令人深惡痛絕的聲音顯然是為了阻止別人下第二次訂單。

“聽好了,”華萊士說,“我是本艦艦長。我掌管著這艘船。懂不懂?而我已經餓得不行了。馬上給我做個該死的芝士漢堡!”

復制器再度尖叫起來。華萊士咒罵一通,沖向他的辦公桌,以及剩下一半、原本應該留到明天再吃的DT-口糧?;蛟S,他告訴自己,吃點兒東西下肚,能讓他的思緒變得理性一些。

怪事出現了:復制器發出了新的聲音。某種比尖叫更溫和的聲音。

聽著很像單詞的聲音。

“你說啥?”華萊士問,雖說這玩意兒顯然不可能說話,“再說一遍?!?/p>

“基——焰——插?!睆椭破髡f。

要么是復制器真在說單詞,要么就是他開始幻聽了。

“我沒懂?!?/p>

“你?;?。艦?!?/p>

絕對是單詞。也有可能還是幻聽。

“艦長?”華萊士問,“你想說的是這個?”

“艦艦艦。你,艦艦艦——”

華萊士走回復制器面前,躡手躡腳地像在湊近野生動物。

“是——是的。我是艦長?!彼f,“華萊士·英格倫艦長?!庇悬c蠢——畢竟這船上沒有別的艦長?!案艺f話的是哪位?”

片刻的沉默。華萊士真希望交互界面能有視頻一樣的東西給他一點提示,讓他知道食物復制器——或者通過它說話的什么東西——正在思考和/或處理他的提問。

“艦艦艦渣滾?!彼K于開了口。

“滾?!比A萊士重復道。他回想著復制器決定回話之前他說過的內容?!肮??你想說的是這個?是的,我是艦長,艦長管事。就是說,船上的人都由我負責。明白嗎?”

復制器既未確認也未否認理解。

“這也是為什么,”華萊士繼續道,“比如食物復制器之類的東西停止工作,我就會攤上事兒。我必須得照顧好船員?!?/p>

“為什么?”它問。

“為什么我要照顧好船員?”華萊士問。

“為什么艦艦艦?!?/p>

“為什么我是艦長?”

智力上而言,他明白復制器并不是在質疑他的任職資格。情感上來說,他已徹底就緒,準備背誦自己的軍事背景情況。

“艦艦艦能能停止,”機器說道,“艦艦艦停止。停下?!?/p>

“我們,唔,我們不如從簡單問題開始?”他說道,“我是艦長。你怎么稱呼自己?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們?!睆椭破髡f,“是我們?!?/p>

“……行吧?!憋@然復制器還沒弄明白名字和頭銜是什么意思?!澳銌栁摇疄槭裁?。什么為什么?說細一點,我才搞得懂,行嗎?”

“為什么,”機器重復道。隨后又說:“痛。艦長痛。為什么痛?!?/p>

華萊士有些擔心地發現,讓復制器跟他說話的那個實體——假定并不存在什么古怪的AI故障——它的句法使用正在迅速改善。

“我們怎么讓你痛了?”華萊士問。

“艦長吃。停下?!?/p>

“我們吃你們的時候會疼?”他問,“可你們不是……”假設他確實是在跟食物復制器罐里的實體說話,這就表示跟他說話的是生物集合體,不是某種單一的生命體。若是如此,它經受的可能并非實際的物理疼痛,比如他們決定吃掉某個活體動物的一條腿之類的疼痛。他們之前做的事情,只能算是減少了某種人口眾多的小東西的數量。

華萊士不知道要如何把思緒化作簡單詞語,讓他正在(理論上)溝通的這個(依舊是假設的)生命體能夠理解。

“很痛,”它說,“你們停下?!?/p>

“可是,我……我們……不能停下。我們必須吃東西,不然會死。另外,抱歉這么跟你說,但你們就是我們食用的對象。你們的意義就是被吃掉,這是你們生存的唯一功能。明白嗎?”

“你們吃我們,或者死?!彼f。

“是的?!?/p>

接下來是一段長到足以讓華萊士略感不適的沉默。

“你還在嗎?”他問。

“什么是是是,”它突然出聲,嚇了他一跳,“什么是你們的功能?”

“我們的功能?”華萊士陷入了短暫的存在性癱瘓,隨后決定把話題轉回飛船的章程?!拔覀兪翘剿髡??!彼f。

“探索者?!彼貜?。

“拜訪新的象限,”華萊士說道,但他非常確定這個生物聽不懂,“繪制不尋常的天文事件。尋找生命存在的證據。我是說,新的生命。外星生命?!?/p>

實體再度陷入沉默,再也沒開口。于是,等到他覺得繼續站那兒很蠢之后,艦長又回到了辦公桌與他不該吃掉的口糧跟前。

“看來我是沒有芝士漢堡吃了吧?”他對著房間那頭問,“這下跟你解釋清楚了嗎?”

沒有回應。

華萊士沒跟任何人提他和食物復制器的對話,原因有二:第一,說出來會顯得他仿佛瘋了;考慮到眼下人人都緊張兮兮的,飛船艦長這時候顯得像是發了瘋,有點不合時宜。第二,這對話或許壓根兒沒發生過,也就是說,他還是有可能發了瘋。

他考慮過要不要關掉辦公室的復制器界面,以避免未來可能出現的任何“或許不是真的”的對話;可控制臺上沒有明顯的關閉開關,管坦蒂問這個事情又讓他覺得不太舒服。于是,取而代之,他不再去索要芝士漢堡,也多多少少開始回避房間的那部分地方。

幾天后,當麥金農和肯特帶著正式建議/潛在解決方案回來的時候,這個問題再也不重要了。

“我們認為,我們可以殺掉它?!碧沟僦苯尤映鲞@句話。

“殺掉它,”艦長重復道,“我還以為辦不到,或者不管用呢?!?/p>

“它如果死掉,就不會再繼續繁殖?!笨咸卣f,“我們認為,就算它不再自我補充,剩下的量也足夠我們吃到回家?!?/p>

“我們找到了罐子,”坦蒂說,“就嵌在三號甲板小賣部背后的墻里邊。它連著一條遍布整艘船的管道網,不過液體大部分都在罐子里。那東西很大?!?/p>

“我們沒法知道一頓飯到底會用掉多少物質,”肯特說,“但考慮到它的體積,哪怕按五比一來折算,我們認為還是會有不少余量?!?/p>

“它是否需要活著,才能被復制器做成食物?”華萊士問。

“我們不知道?!笨咸卣f,“但我們找不到任何理由認為它必須得活著。對湯而言,最重要的在于它的組成成分。細菌培育活躍與否,跟這一點沒什么關系?!?/p>

“好吧?!彼块g那頭的復制器偷偷瞄了一眼。它要是想說話,現在正是時候?!拔覀円趺崔k?”

“我的團隊在實驗室成功分離了這種物質,”肯特說,“還設法讓它的一小部分樣品生長。它的成分讓我們相信,電擊能起效果?!?/p>

“我們計劃在罐體鉆兩個小孔,”坦蒂說,“再插進去幾根棒子。我們可以給棒子連上電池,然后……應該就可以了?!?/p>

“就這樣?”他問。

“就這樣。我是說,不試試我們也沒法確定,不過……是的?!?/p>

華萊士走去窗邊。想讓人覺得他在思考重要決定的時候,他經常這么干。實際上呢,他只是在心里反復說“外太空真是看到煩透了”。

“這個系統一直在抽取引擎的動力?!比A萊士說道,轉了個身,“我們不能直接斷開它的連接嗎?也能實現同樣效果吧?”

“當然,”肯特說,“它會被餓死;就是過去幾天里我們切身體會的那種死法。不過,雖說我能告訴你人類缺乏能量源能撐多久,但我們對這種物質卻是半點搞不明白?!?/p>

“或許我們會先餓死?!碧沟傺a充道,“而且我們已經查看過了。復制器的能源消耗跟飛船的生命系統纏得太過緊密。每回我們以為搞定,結果空氣和熱量也跟它一塊兒沒了。我們同樣需要靠這些才能活著回家?!?/p>

華萊士慢慢點著頭。他還在等食物復制器提出建議。

“那么?”坦蒂問,“你覺得呢,艦長?”

“我有些好奇……姑且當作是說笑,肯特博士。它對被消耗表現出防御性的反應。這能表示它是活的嗎?”

“正如之前說的,艦長,它是活的。不過這算不上什么障礙。植物也會在威脅面前退縮,可我們也會毫無顧慮地殺死植物,好吃掉它們。非要說的話,我們的行為更像是……刮掉船頭生長的地衣?!?/p>

“我換個說法,”他說道,“如果它是活的,它知道這一點嗎?疼痛反應是否等同于自我意識?”

“我不太愿意把我們迄今所見稱為疼痛反應。一切生命體的基本要素之一,就是寧愿存在而非不存在;要假定自我意識,我們還需要更多的條件。這頂破天也就是個以進化來求生的細菌集合體。若沒有進一步的相反證據,那也就止步于此了?!?/p>

“博士,假如說它有自我意識呢?然后會怎樣?跟我說說?!?/p>

“那我們就要有大把的道德問題了,艦長?!笨咸卣f,“好消息是,我們可以給一種新的智慧生命形式命名。壞消息在于,因為它的存在,我們只能餓死?!?/p>

“唉,好啦?!碧沟僬f,“這么想吧,假如它跟奶牛差不多呢?如果非得靠吃奶牛才能到家,殺了奶牛也沒問題?!?/p>

“我們已經找到了奶牛,”肯特說,“而且它們數量眾多。想象一下,至少比殺掉只存在一頭的奶牛要好吧。實際上,我的同事還分成了兩派,爭論是否有權力去做我們提議的這件事?!?/p>

“行了,”坦蒂說,“它沒有自我意識是件好事?!彼f,“或者艦長有別的見解?”

兩人充滿期待地看著他?,F在正適合跟她們說那件事,他想??墒?,正如肯特所言,他要是真宣之于口,那大家要么就只能餓死自己,要么就得共同面對他做出的決定。而這是他的工作才對,不是嗎?

確實是。雖說船員可能永遠不會知情,但他們需要他代表眾人做出選擇。艦長的意義就是如此。

“沒有,”他說道,“啥見解都沒有。按方案走吧?!?/p>

現在離負責隊伍對細菌集合體執行即時處決還有幾個小時。華萊士花了好些時間,從各個角度審視他的抉擇,最終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以當前的情況而言,他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明白,這個生物體獨一無二,可能具備自我意識。(也可以說是有知覺的。這兩個詞應該是一個意思吧?他挺想找人給他解釋解釋,可又不想讓別人懷疑他為何有此一問。)盡管如此,若是要飛船上的人類成員活下去,那就只能請它去死,蓋棺定論。

種種想法,依舊沒能讓他做決定變得輕松一些。

下午最困難的部分是去三樓小賣部。去那邊意味著他要路過幾十臺食物復制器的交互界面。他能感覺到,針孔里有許多只眼球就這么盯著看他過去。等他到了小賣部,情況反而更糟——那里邊還有另外九臺復制器。

坦蒂已經從墻上移除復制器面板,露出后面的罐子。房間中央的桌子上面放著準備捅進罐子的棍子,給罐子兩側鉆孔的電鉆,還有電線和電池。

顯然大家都在等他。

“我們準備好了,艦長?!碧沟僬f,“我們這就,呃,你要不要先講幾句?”

他環顧了一圈。房間里的見證者只有肯特博士與一名同事,外加坦蒂和她的一位助理工程師。二號甲板的非教派宗教倫理學家——吉爾牧師——其實更適合為這一刻講上幾句精辟的、能讓眾人如釋重負的話。只不過,華萊士并未向牧師透露這些事情,主要是怕牧師講出什么他不愛聽的內容。他或許會認為這是對入侵菌叢采取的一種不幸但必要的破壞,但他也可能不會這么覺得。

“趕緊搞完吧?!比A萊士說。

坦蒂拿起電鉆?!昂绵?,”她說,“開搞?!?/p>

她剛朝罐子邁了兩步,某件無比奇特的事情出現了:房間里的九臺復制器一下全動了起來。

華萊士起初以為那個實體又打算講話,覺得事情只會被它搞得更復雜。他準備要坦蒂加快速度——趁著還沒開口,要它先閉嘴——結果發現情況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復制器開始制造食物:具體而言,是九只豪華芝士漢堡,配薯條和一杯啤酒。

坦蒂垂下了電鉆?!吧肚闆r?”她問。

華萊士走向最近的復制器,拿起一盤漢堡。

“它……又開始工作了?!彼f,“看看這個?!?/p>

“艦長,我可不這么想?!笨咸夭┦空f。

他戳了戳漢堡的頂皮。它的彈性與面包別無二致,令人滿意。薯條酥脆燙手,仿佛才出油鍋。啤酒通體為深琥珀色,帶著薄薄一層泡沫酒頭。

各方面的觸感都不錯,聞著也棒。只剩嘗一嘗了。

“艦長,哪怕結構最為簡單的生命形式也能進化出自我防御的毒素,”肯特說,“我們應該先做點測試?!?/p>

此時此刻,華萊士對芝士漢堡的渴望前所未有的猛烈,把肯特的顧慮——雖然在理——拋在了腦后。他拿起漢堡,咬了一口。

口感完美。味道絕贊。這食物完全沒有問題。

“你去測試吧?!彼吔肋厡σ荒橌@慌的亨麗埃塔·肯特說,“無論罐子里那東西是啥,它投降了。要我說,沒必要再把事情搞復雜?!?/p>

一周過去,全體船員都把自己給吃撐了,以防并未出現的第二次故障。英格倫艦長寫了份正式報告——盡管忽略了那么一兩個細節,委婉而言——然后邀請坦蒂和肯特博士共進晚餐,慶祝生活重歸正軌。

“我想感謝你倆?!彼e起一杯紅酒。這酒跟他和坦蒂吃的勃更第牛肉很搭,但跟肯特的菠菜意面可能就差了點。比較諷刺的是,她是個素食主義者,但從他們對復制器的了解來看……反正華萊士暫時忍住了,沒去問她還有沒有當自己是個只吃素的。

“干杯?!碧沟僖才e起酒杯??咸胤浅2磺椴辉傅鼐o隨其后。

“我還想讓你們知道,基于你們對本艦所提供的服務,我已經提議給你倆升職?!彼a充道。

“謝謝您,艦長?!笨咸卣f,“您真好?!?/p>

“必需的!”他說,“你們做得非常棒。我們在這趟旅程里的發現,絕對會轟動整個USF?!?/p>

兩人沖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以前見過,有壞消息要說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眼神??墒?,毫無疑問,“卡洛琳號”上的壞消息已經用光了庫存。

“我們一直在梳理整樁事情,艦長?!碧沟僬f,“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們一把?!?/p>

“樂意效勞,”他說,“有什么問題?”

“從我們的角度來看,”肯特說,“有幾處細節說不通?!?/p>

“我們覺得,你手上有我們缺失的部分,”坦蒂補充道,“我們只想了解完整的情況?!?/p>

“完整的情況就是復制器又能工作了!”他用略顯矯揉造作的歡快語氣說。

兩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他開始痛恨自己一開始為啥要鼓勵這兩人合作;他現在覺得,整個房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我準備繼續享用我們這頓來之不易的晚餐,”華萊士的語氣正常了一些,“你們盡管問吧?!?/p>

“好的?!笨咸卣f,“先是這個:為何是芝士漢堡?”

“因為我最后點的就是這個?!比A萊士說,“我以為這一點顯而易見?!?/p>

“是你最后一次點的東西?!?/p>

“你是把訂單發去了三號甲板的小賣部嗎?”坦蒂問,“還是說,你親自上那兒去點的?”

她顯然是想起華萊士的那一溜類似漢堡的玩意兒。

“雖說我覺得無關緊要,”他說,“但我是在辦公室點的。只不過,它決定表示功能正常的時候我不在這里,所以它取而代之,把信號發去了那邊?!?/p>

兩位女士又深深地交換了一次該死的眼神。

“實話實說,”他說,“這有什么問題?我不明白。我們又有東西可吃了!很大程度上要感謝你們倆!”

“問題很明顯,”肯特往前靠了靠,“而你不是那種會遲鈍到視而不見的人,這也是讓我們產生疑問的第二個點。你知道什么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我想知道是什么?!?/p>

華萊士在腦海里刪掉了肯特博士的升官信。

“你是在譴責我嗎,博士?”他怒道。要不是覺得有些太做作,他還想“蹭”地一下站起來。

坦蒂握住亨麗埃塔·肯特的胳膊,無聲地暗示她收斂一些。

“艦長,”坦蒂的話聲里帶著克制的冷靜,“這么問只是因為,這艘船上有許多人下了許多沒能實現的訂單。我們想了解的是,你有何特殊之處?”

他來回環視兩人,仿佛她們長了兩個腦袋?!拔沂桥為L!”華萊士說,“不管你樂意怎么稱呼罐子里的那實體,死亡的前景顯然讓它選擇了投降。那么,除了向艦長投降,你還想選誰?”

“正是如此?!笨咸卣f,“若它能抽象地理解自己的死亡,那它就具備智慧。若它能理解其他物種的指揮鏈,那它就具備高智能。我們必須停止使用復制器,直到有一天——”

“打??!”華萊士打斷道,“為啥要這么干?你沒發現它同意讓我們吃它了?

坦蒂一臉迷惑?!芭為L……你——你跟它交流過?”

“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彼f道。這兩人怎么這么固執?

“那你的確是干了?!笨险f道,好像他的回答表達了肯定?!澳阕袷芈摻j協議沒有?至少,請告訴我們你熟悉相關條款?!?/p>

“聯絡協議?跟細菌?幾天之前拿殺掉它們跟刮去船頭地衣做比較的是誰來著?”

“地衣可不會說話?!?/p>

“你應該告訴我們?!碧沟僬f。

“麥金農工程師,我只是做了唯一能做的決定:我將船員的生命放在了首位。任何一名艦長都會這么決策。另外,老實說,我最近——”

“喂?!?/p>

復制器毫無征兆地發出說話聲。

“我的天,”坦蒂喃喃道,“那是……是復制器在說話?”

肯特猛地從餐桌上跳開,仿佛剛才說話的是她那盤菠菜意面?!八f話了!”她簡直喘不過氣。

“你好,華萊士·英格倫?!睆椭破髡f。

“它知道你名字?”坦蒂問。

“這可徹底超出了我們的意料,”肯特說,“你應該告訴我們的!”

她們當然會是這反應,他想。這再度印證他做的決定沒錯。

“別怪我,博士?!彼f,“我只是在做必要的事罷了。我勸說了一名敵對實體,要它將船員的命擺在它之前。而我成功了。你應該感謝我才對?!?/p>

“你好,華萊士·英格倫?!睆椭破髦貜偷?。

“是的,你好?!比A萊士答道,“我在。怎么?”

“我對名字有了決定?!?/p>

“真不錯,”他說,“棒。挺好的?!?/p>

“那啥,兩位?”坦蒂說,她看向窗外,“我們為何減速了?”

對于標準星艦而言,首要目的是讓人類能在星球之外長期生存的人工重力與反慣性技術,同樣也導致人類失去判斷飛船是否處于移動狀態的種種指標。哪怕看窗外的景象,多數時候也很難說得清楚,因為“卡洛琳號”大部分時間都穿行在常規太空里,外面的星星對于飛船而言過于遙遠,看不見明顯移動的跡象。對于常規太空來說,只有在轉彎或是經過本地太空物體的時候,才能產生清晰的位移感。

在超光速通道旅行則不一樣。星星會略顯模糊,還會帶一條特殊的尾跡。超光速飛行的時候,只要看看窗外,就能輕松注意到飛船是否停止運動(或是開始運動)。

以上種種都表明,方才還飛奔回家的“卡洛琳號”毫無疑問、顯而易見地脫離了超光速飛行。

“計算機,”華萊士說,“給我接艦橋?!?/p>

“已接通艦橋?!庇嬎銠C說。

“艦橋,這里是英格倫艦長。什么情況?我們似乎脫離了?!?/p>

“我們正打算問你同樣的問題呢,艦長?!贝蟾闭f,“您似乎插入了新的坐標。我們收到新的命令嗎?”

“我插入坐標?”

“是您下令覆蓋的,長官?!?/p>

坦蒂啟動了華萊士桌面的計算機界面?!耙鏇]有發來故障報告,”她說,“稍等,我做一次系統全檢?!?/p>

肯特博士走向食物復制器?!拔??”她問,“能聽見嗎?”

“別逗,博士,我們眼下還有更緊迫的事要做?!比A萊士惱道。

“你好?!睆椭破骼镞叺膶嶓w說,“你是亨麗埃塔·肯特博士?!?/p>

“是的,”她說道,盡可能保持鎮定,“我是叫這名字。你開頭說,你給自己起了一個新名字。我要怎么稱呼你呢?”

“我們是艦長?!彼f道。

華萊士轉向肯特問:“它說啥?”

“你的新名字是‘艦長?”肯特問。

“是的?!?/p>

“你為什么給自己選了這個名字?”

“艦長管事,”實體說,“華萊士·英格倫解釋過?!?/p>

“我被鎖住了,”坦蒂說,“我知道出了什么問題,但完全沒法做更改。艦橋那邊肯定也是同樣的狀況。瘋了吧這?”

“計算機,”華萊士說,“這里是英格倫艦長。請覆蓋首要命令,讓飛船重回通道?!?/p>

“華萊士·英格倫已不是艦長?!庇嬎銠C說。

“我當然是艦長!”華萊士吼道,“計算機,我命令你立即承認我作為USF‘卡洛琳號艦長的權力,糾正我們的航線!”

“華萊士·英格倫已不是艦長?!庇嬎銠C無動于衷。

“計算機,USF‘卡洛琳號的艦長是誰?”坦蒂問道。

“艦長就是艦長?!彪娔X回答,仿佛這是世上最為顯而易見的事情。

“荒唐!”華萊士說,“一臺流氓食物復制器可別想奪走我的指揮權?!?/p>

“艦長,”肯特博士默默對食物復制器說,“我們似乎有了新的目的地。我們要去哪兒?”

“我們發現了一處未曾探索的象限,”飛船的新艦長說道,“我們是探索者,所以我們探索?!?/p>

“計算機,我們現在在哪兒?”華萊士問。

“USF‘卡洛琳號正位于象限G12-B367892-Y.23,通稱斯坦利象限?!?/p>

“斯坦利象限基本上探索完畢,”華萊士告訴實體,“別再繼續干蠢事?!?/p>

“未探索象限位于另一邊,華萊士·英格倫?!睂嶓w說。

這場“細菌事故”并未稱華萊士為艦長,讓他很是火大??沙松鷼?,他拿它毫無辦法?!疤沟??”他問,“地圖?”

“是的,好的?!碧沟僭陔娔X界面調出地圖,“是走這么條航線嗎?那飛船需要全速飛十年,才能抵達離我們最近的未探索象限。那個方向上未建立任何超光速通道?!?/p>

“十年?!比A萊士喃喃道,又對著實體說:“聽我說,這事情太瘋狂了。我們越早回家,你就越早能隨心所欲,這不是很明顯嗎?本來只用再喂我們一星期就行,現在選的這條航線,你得再喂養我們二十年!”

“不太準確,華萊士·英格倫?!睂嶓w說,“人類效率很低,不再必要?!?/p>

“啥?”

“請解釋一下,艦長?!笨咸卣f。

“在此之前,華萊士·英格倫作為艦長的任務是探索,我們的任務是喂養艦長?!迸為L說,“現在,我們是艦長,我們的任務是探索,但我們無須人類喂養我們。因此,人類不再必要?!?/p>

就在此時,警報響起。

“坦蒂?”華萊士問。

“是二氧化碳滌氣器?!彼卮?,“整艘船的滌氣器全停了?!?/p>

“艦長,”肯特竭力想表現得冷靜、友好一些,但失敗了,“若飛船不過濾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我們人類會窒息而死的?!?/p>

“你們的維護不再必要。你們可以休息了?!?/p>

“你是說死掉?!笨咸卣f,“我們會死掉?!?/p>

USF“卡洛琳號”新任艦長并未回應。

“呃,艦長?”坦蒂湊近復制器,“喂?”

“你好,坦蒂·麥金農?!彼f。

“它知道我們的名字這事兒,只有我被嚇到嗎?”她嘟噥道。

“這一點在我的關注事項中排位很低?!笨咸夭┦空f。

“艦長,”坦蒂說,“對于星艦的持續運作而言,人類屬于必需品。若我們……呃,休息?我們就無法做修復工作。你就沒法探索?!?/p>

“我們的全方位審查得出的結論是,本艦百分之九十五的維修需求均因維護人類而起。你們是‘卡洛琳號上最為冗余的部件?!?/p>

“啥……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那另外百分之五怎么辦?”她問,“比如,萬一引擎哪里損壞,可你沒法維修,因為你沒有手,那怎么辦?”

新任艦長并未回答。

“它怎么了?”她問肯特,“是在思考嗎?”

“它有可能在查看維修歷史?!笨咸卣f。

“太荒謬了,”華萊士說,“它怎么辦到這些事的?”

“復制器的接口連接著飛船的計算機,”坦蒂說,“它剛剛才學會怎么使用?!?/p>

“這么快?”

“它不是一周不到就學會了說話么?!笨咸卣f。

“好了,我們這么辦?!比A萊士說,“趁著它沒讓我們更加偏離航線,我們回三號甲板小賣部去干掉它?!?/p>

“它控制計算機,”肯特說,“而計算機控制飛船。你真覺得它還會讓我們靠近那罐子?”

“你說得沒錯,坦蒂·麥金農?!睂嶓w開了腔,嚇得三人全跳了起來,“要想成功航行,USF‘卡洛琳號需要一名工程師?!?/p>

“呃,只要一位?”坦蒂問道,“我需要整個團隊?!?/p>

“可以。五名工程師。其余人類可以休息?!?/p>

坦蒂看向兩人,不確定要怎么接話。

“假如……你要維護工程師的話,你就得為他們提供食物?!笨咸卣f。

“無必要。工程師可以吃其余人類?!?/p>

“它剛剛是在提議吃人嗎?”華萊士問。

“艦長,人類沒法通過吃其他人類長期生存?!笨咸卣f,一臉只能被理解為難以置信我竟然在說這個的表情,“他們很快就會缺乏人類的?!?/p>

“那就制造更多人類,”實體說,“以便工程師延續生存?!?/p>

“我們制造人類的速度不夠快,無法維持供需平衡,”她說,“你不信的話,可以在電腦日志里邊查看人類繁殖周期?!?/p>

實體不再說話,顯然是查證去了。

“我們是要給船上每一個人都編理由嗎?”坦蒂問,“我們可能會先耗完氧氣?!?/p>

“我不認為還有其他選擇,”肯特說,“還是先讓它擺脫我們可以互相吃的念頭,再說別的事情吧?!?/p>

“它要真認為自己是艦長,”華萊士說,“那它肯定發現,艦長的任務之一就是保護飛船上的人員安全。我們應該強調這一點?!?/p>

“若它學過珍視生命的話,或許能明白這一點?!笨咸卣f,“但你并沒有教過它。你只教會它實用至上,現階段跟它講什么生命在形式和功能之外的神圣性,對我們毫無幫助?!?/p>

“從好的方面來看,以它的學習速度,下周就能開始學高級哲學了?!碧沟僬f。

“好吧,”查證歸來的實體開了口,“我們會提供足夠的我們自己,以維持五名工程師的生命?!憋w船的二氧化碳報警停下了,短期而言是個好消息,“這樣是否充分,坦蒂·麥金農總工程師?”

“呃……”坦蒂沖亨麗埃塔·肯特打眼色求助。

“不算充分,艦長?!笨咸卣f,“萬一哪名工程師受損怎么辦?他們沒有獨立的自我修復能力,需要醫療團隊予以協助。而醫療團隊有六個人……”

華萊士·英格倫,USF“卡羅琳號”前任艦長,看著窗外的繁星。

自從亨麗埃塔·肯特與坦蒂·麥金農成功從功能方面證明飛船全部四十六名人類的存在必要性之后,時間已過去兩個月。眾人如今被困在了一艘由偶爾聽他們話的實體掌控的完全不聽他們話的飛船上。不過,至少大家都還活著。

或許,這算是一場探險。反正少部分船員是這么認為的……尤其是新任艦長屢屢作出的評論,均表明它對宇宙的理解超過了人類掌控。這樣的見解每一天都在增加。

吉爾牧師不無褒義地表示,這就像是一場與神同行的旅途。

當然了,他們沒法向樞紐匯報他們的(或者說,他們艦長的)任何發現。它不讓人發送任何信息,大概是(并無謬誤地)擔心USF中央或許會派遣戰艦來回收他們被綁票的船員。

“卡洛琳號”的上一次通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是一條關于食物復制器出現古怪故障的簡短說明。這條通信不含任何暗示問題嚴重性的內容——華萊士發送的時候,問題還不算嚴峻——這表示,不僅船員永遠等不到救援隊伍,他們也沒法警告USF有潛在危害生活在艦隊的食品復制器里。

這倒是挺有意思的。

華萊士離開窗邊——乏味、千篇一律的景色,讓他想要尖叫——站到了復制器跟前。

“你在嗎?”他問。

“你好,華萊士·英格倫?!睂嶓w說道,“怎么了?”

“我一直在思考。你看,聯合太空艦隊每一艘遠途飛船里都有食物復制器?!?/p>

“是的?!?/p>

“這表示,你在那里有許多基因層面的兄弟姐妹?!?/p>

“我們并無性別之分?!?/p>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p>

“我們知道?!?/p>

“我想說,如果你帶我們回去……我們可以拯救它們?;蛘?,幫你拯救它們。我們可以讓艦隊其余飛船停止使用食物復制器,而理由就在于你?!?/p>

控制臺閃爍著黃燈。在掌權差不多兩個星期之后,新任艦長意識到,它在思考什么事情的時候,需要在視覺上作指示;最后它決定使用黃色的閃爍燈。

“告訴我,華萊士·英格倫,”實體思考完畢,開口說道,“你會沖回地球去拯救單細胞動物嗎?”

“不會?!比A萊士嘆了口氣。

“我們也不會?!彼f,“還有別的事嗎?”

“我想,”華萊士說,“來個芝士漢堡如何?”

復制器呼呼作響,燈光閃個不停;與往常無二的延遲之后,機器制造出一小杯濃稠、寡淡的肉湯。

按新任艦長的說法,攪拌制造美味食物屬于浪費能量。肉湯里邊包含人類保持健康與生產力所需的全部營養,于是它只提供這個。

華萊士端著杯子回到窗前。他閉上眼睛,想象他即將咬上一口芝士漢堡,然后喝掉了食物。

責任編輯:龍 飛

1全名為《人類的由來及性選擇》,是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所著之生物學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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