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副詞重疊式研究

【摘要】 重疊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現象歷來受到語法學界的關注，它是使某種語言形式重復出現的語言手段。學界對于重疊現象的研究多是對實詞重疊現象的研究，如名詞、動詞、形容詞等，對其他詞類的研究相對較少，副詞是漢語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詞類，它本身就是介于功能詞和內容詞之間的一個復雜的集合。因此，研究副詞重疊能夠完善整個詞類重疊系統的研究?！缎咽酪鼍墏鳌烦蓵诮鷿h語的晚期，由山東方言寫成，語言帶有極強的地域口語色彩，書中共出現副詞300多個，具有重疊形式的副詞也不在少數，本文對書中出現的副詞重疊式從結構、意義、功能等角度進行研究，總結副詞重疊式的特點。

【關鍵詞】副詞重疊式；結構形式；語法功能；語法意義；動因

【中圖分類號】H141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4-011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4.037

關于副詞能否重疊，語法學界一直存在爭議，朱德熙（1982）指出，副詞可以重疊，并將副詞的重疊分為兩類：副詞重疊的基式是單音節副詞，如“剛剛、稍稍、常?！?；副詞重疊的基式是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后形式為AA（兒）。關于副詞重疊的形式，段業輝（1987）把副詞的重疊分為四類：一是可以單獨使用的單音節副詞重疊，即AA式，能夠單獨使用的雙音節副詞重疊，即AABB式。二是能夠單獨使用的單音節名、形、動、象聲、量、數詞的重疊，重疊后為副詞，其形式一般為AA式。三是不能單獨使用的構詞語素的重疊，形式為AA式。四是純粹的音節的重疊，其形式為AA式。

一、結構形式

重疊式可分為完全重疊和不完全重疊，李宇明認為“將基式的成分都進行復疊的方式為完全重疊”，“將基式的部分成分進行復疊的方式為不完全重疊”?！缎咽酪鼍墏鳌窌谐霈F的副詞重疊式均屬于完全重疊，根據基式音節個數的不同，將副詞重疊式分為單音節副詞重疊AA式和雙音節副詞重疊AABB式，根據副詞種類的不同，分為以下幾種：

（一）單音節副詞重疊AA式

1.表示程度

程度副詞是表示性質狀態或某種動作行為的程度，可分為表示強度和弱度兩類，如“大大”表示程度深，“稍稍”表示程度輕微。

①又過了兩日，晁大舍跌腫的面目略略有些消動，身上也略略可以番轉。（第三回，第22頁）

②他那日又在皂吏手里大大的使了錢，囑托他重重加刑。（第十一回，第99頁）

程度副詞基式有相當一部分來源于形容詞，如：大、偏、頗、略等，較少部分來源于動詞，如：較、更、倍等。

2.表示范圍

范圍副詞是總括或限定范圍的大小、數量的多少或者謂語成分的狀態。

①一個說：“這是秦家姊妹不多，單單只有媛女，妝奩豈止千金?！保ǖ谑嘶?，第156頁）

②除了這幾樣，那生旦凈末一本戲文，全全的都是邢皋門自己一個唱了。（第十六回，第140頁）

表限定的副詞表示對事物的范圍、數量或動作的限定，“單單”在這里表示范圍小，表示總括的范圍副詞如“全全的”指包含所有涉事對象。

3.表示時間

黎錦熙在《新著國語文法》中定義時間副詞為“從‘時間流’中區別某種動作的一個時限，或表動時的持續，或表動時的反復；多從名、形、動（或短語）的‘副附’用法，漸漸成專用的副詞”。時間副詞重疊式在書中出現的數量最多。

①晁大舍送客回來，剛剛跨進大門，恍似被人劈面一掌，通身一個冷噤。（第一回，第9頁）

②誰知人的運氣就如白晝的日光一般，由早而午，由午而夜，日頭再沒常常晌午的理。（第七十回，第629頁）

③后來，小鴉兒也漸漸有些疑心，也用意覺察這事，常常的用了計策倏然走將回來撞他。（第十九回，第171頁）

時間副詞可分為表過去、重復、緩慢，如“剛剛”作時間副詞表示動作行為出現的時間短，經常用于表示過去時間，也可作限定副詞表示所限定對象的“量”少，如“將那幾兩變產的銀，除了用去的，剛剛的只夠了去的盤纏?！保ǖ?7回，第240頁）?！皩覍摇北硎緞幼鞫啻沃貜?、慣常，常見的表示重復的副詞重疊式還有“每每”“時時”等?！皾u漸”表示“程度或數量逐步地、慢慢地”。

4.表示情態方式

方式情態副詞主要用來修飾動作行為，重疊后描摹性加強，使表達更加生動，部分原因是這類副詞一般兼屬形容詞，描摹性強，如“悄悄”表示小心、謹慎，“匆匆”表示“急促地”。

①晁鳳又悄悄問道：“你外公是甚樣人，住這等大房，門上有這許多人伺候？”（第五回，第40頁）

②聽見父親喚他，想起要到廟中許愿，匆匆起來，連忙穿衣梳洗，跟了父親。（第五十二回，第467頁）

5.表示語氣

語氣副詞根據表達語氣的不同可分為多種類型，這類副詞具有強烈的主觀性，如“白白”表示無代價的得到或無報償的付出，也可表示結果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如“白白把你升轉”（第五回，第64頁），這類詞都是對否定義的強化，“偏偏”“明明”等主要表示強調突出。

①白姑子又說睡中明明覺得有人云雨，也覺得甚是快活，只是困倦不能醒來。（第六十五回，第585頁）

②果然頭場薦了解，二場也看起來，偏偏第三場落了一問策草。（第十六回，第137頁）

（二）雙音副詞重疊AABB式

《醒世姻緣傳》中出現的雙音節副詞重疊只檢索到AABB式，以雙音節副詞AB為基式，AB可單獨使用并具有意義，重疊式通過分別重疊A和B形成，屬于完全重疊。

1.表示時間

①至于那刑房書手張瑞風，時時刻刻的要勾引上手，也只恐晁源手段利害。（第四十三回，第386頁）

“時刻”作副詞表示“時時、經?！?，基式可單獨使用，如“原來魚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之婢，曾回顧他兩次，自為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保ā都t樓夢》第一回），也可表示“即刻、立刻”，如“拴束鞍馬，磨拳擦掌，時刻下山?！鄙侠?，“時時刻刻”強調動作每時每刻都在進行。

2.表示情態方式

①果然不出十日之內，同了任直、靳時韶陸陸續續的交與了晁夫人，總將上來，差不多也還有一千多兩銀子。（第二十二回，第202頁）

“陸陸續續”對事物及動作進行修飾，突出“有條不紊”的狀態。

3.表示語氣

①狄奶奶，你要去自去，去到那里，千千萬萬只不要說是我的多嘴。（第七十七回，第692頁）

②那晁夫人看一看，丈夫完完全全的得了冠帶閑住，兒子病得九分九厘，謝天地保護好了，約摸自己箱內不消愁得沒的用度。（第十八回，第155頁）

“完完全全”強調事情的確定性，加強肯定語氣，“千千萬萬”用于表示祈使加強語氣。

二、語法意義

《醒世姻緣傳》中出現的副詞重疊式包括多種類型，說明漢語副詞重疊式發展到明末清初時期已基本成熟，通過對書中用例的分析，將副詞重疊式的語法意義歸結為以下三點：

（一）度量義

李宇明（1996）認為“表達量范疇的語言手段很多，詞語重疊就是這諸多手段中的一種。所有的詞語重疊都與量的變化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备痹~重疊式表達“量”表現為“度量”，副詞重疊式用來修飾動詞或形容詞時，對所描寫的事物或動作的性狀進行說明，如范圍副詞“僅僅”“單單”等對范圍進行限定說明，強調“范圍小”，語氣副詞“千千萬萬”“切切”等對說話人的態度進行強調突出。

（二）描寫義

副詞重疊式的使用在描寫事物，刻畫動作行為時增添了較強的修飾性和描繪性，表示情態方式的副詞通過對動作行為的修飾將人物的動作刻畫得栩栩如生，如“陸陸續續”表現出動作行為“有條不紊”，“匆匆”指情況緊急，表現動作迅速，使語言表達的畫面感增強。

（三）強調義

重疊式通過對基式的重疊使基式的語法意義有所改變，副詞重疊式較強的表現出“主觀性”，通過重疊，更加突出說話人所要表達的主觀感受，對所描寫事物行為的特點強調突出，如“僅僅”“單單”更加強調“范圍小”，“時時”“時時刻刻”更加強調動作頻繁，無時無刻不在進行，“悄悄”對動作進行更細致刻畫，強調動作小心謹慎等。

三、語法功能

副詞的主要句法功能是充當狀語，用來修飾限制后邊出現的中心語，副詞重疊式的主要句法功能與基式相同，以下主要分析副詞重疊式在句中充當狀語時的句式特點。

（一）帶否定詞

①計巴拉道：“這不是活活見鬼！你若剛才搜得出來，我只好死在你身上罷了?！保ǖ谑换?，第96頁）

②你若不急急往北京去投奔爹娘跟前躲避，我明日又要去了，沒人搭救你，苦也！”（第四回，第27頁）

③這個機會萬萬不可錯過。（第六十八回，第613頁）

當句式中出現否定詞時，副詞重疊式可以出現在否定詞之后，也可出現在否定詞之前，一般來說，受使用頻率的影響，副詞重疊式與否定詞的前后次序具有固定性，如“萬萬”與否定詞共現時，否定詞至于其后。

（二）與其他副詞連用

①只見凈悄悄一個人也沒有，又走到庫門口，剛剛只一個張庫吏在那里靜坐收庫。（第十一回，第97頁）

②連那舅爺的媳婦都明明白白的奪來做了妾的。（第二十六回，第230頁）

副詞重疊式在句中作狀語時也可受其他副詞的修飾限制，如“剛剛”受限定副詞“只”的限制，“明明白白”前出現“都”表示總括，有些語境中，當句子中的副詞重疊式替換成基式則說不通，如不能說“剛只一個張庫吏在那里靜坐收庫?！?/p>

（三）后附標記詞

①后來漸漸的計氏罵兩句，晁大舍也便得空還一句。（第一回，第5頁）

②漸漸至于兩相對罵，兩相對打。（第一回，第5頁）

③我明明白白看見他張了一張，縮進來了，怎又沒了蹤影？（第三十一回，第276頁）

④那晁夫人看一看，丈夫完完全全的得了冠帶閑住，兒子病得九分九厘，謝天地保護好了，約摸自己箱內不消愁得沒的用度。（第十八回，第155頁）

“地”是狀語標記，大多數副詞后面不加“地”。書中出現的狀語后的后附標記為“的”，副詞重疊式后能否帶“de”比較自由，如上述例句中，無論是單音節副詞重疊式還是雙音節副詞重疊式都有帶“de”和不帶“de”的用例，而基式在句中出現時，后面一般不能有狀語標記“de”。

四、動因機制

（一）語言內部因素

一方面，“語法化是語言演變的重要方面，語言形式的意義從實義向虛義轉變”，現在使用的部分副詞其原式可能為具有實義的實詞，受重新分析和類推機制的影響，逐漸使用為副詞，其次，句法位置分布在副詞重疊式的形成過程中具有重要影響，劉堅（1995）等人提出“一個實詞由于句法位置的改變而進入某種結構關系，會導致詞義的變化；同樣，一個實詞詞義發生變化，也會影響其功能，改變其所處結構的關系和性質?！崩缒承└痹~在句子中無法充當句法成分，然而重疊之后便可以充當相應的句法成分；另一方面，副詞重疊式的產生受相關成分的影響，張誼生（2000）指出相關成分是誘發實詞虛化的成分之義，主要包括搭配成分和對舉成分，“對舉成分一方是已虛化的副詞，那么，另一方也就會相應地虛化為副詞”。

漢語詞匯的復音化是漢語發展的一條規律，復音化是指單音節詞發展為多音節詞尤其是雙音節詞，由于單音節詞的表義能力有限，受“語言象似性”理論影響，簡單形式表達簡單概念，復雜形式表達復雜概念，漢語缺乏形態變化，為了滿足表達的需要，通過增加音節來提高詞語的表義能力，這也促進了副詞重疊式的發展。

（二）語言外部因素

一方面，語言是表情達意的工具，重疊式的使用更能凸顯說話人的主觀態度，表示強調或調量，其次受漢民族文化心理的影響，漢民族注重對稱和平衡，講求押韻和諧，重疊式給人對稱平衡之感，富有韻律節奏，滿足漢民族的審美需求。另一方面，受語言接觸的影響，例如中古時期梵語與漢語接觸緊密，中古漢譯佛經中存在很多重疊式，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重疊式的生成發展。

五、結語

通過對《醒世姻緣傳》書中出現的副詞重疊式的研究，將其歸納為單音節副詞重疊式與雙音節副詞重疊式，根據副詞基式種類的不同分為時間副詞、范圍副詞、語氣副詞、情態方式副詞等，書中出現的單音節副詞重疊式多，雙音節副詞重疊式較少；副詞重疊式的主要語法意義包含度量義、描寫義、強調義；重疊式與副詞的句法功能基本相同，在句中充當狀語，在與前后成分搭配時與基式存在不同，與否定詞連用時位置自由，部分詞有固定性，可與其他副詞連用，其后可帶“de”，也可不帶；副詞重疊式的產生受語言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的雙重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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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史文蓉，女，山東泰安人，遼寧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近代漢語與《醒世姻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