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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張煒“膠東 ”書寫中的“言”“歌”“瓜”

2023-06-16 13:28丁佳穎
今古文創 2023年20期
關鍵詞:張煒膠東歌謠

【摘要】 膠東因素是張煒創作的重要構成,從《聲音》到《九月寓言》再到《河灣》,張煒始終沒有將其丟棄,而是將這種膠東書寫一直延續下去,張煒筆下的膠東因素包羅萬象,本文主要對其中部分的膠東方言、膠東歌謠和膠東意象進行淺析,在膠東意象中關于“地瓜”的書寫內蘊豐富,具有深入研究的價值。張煒筆下的膠東寫書既顯示了民間文化的豐富與獨特價值,又在一定意義上豐富了文學創作的園地。

【關鍵詞】 張煒;膠東;方言;歌謠;地瓜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0-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0.007

基金項目:魯東大學引進人才項目(項目編號:WY2022002)階段性成果。

出生于山東龍口的張煒是土生土長的膠東作家,而膠東因素也成為張煒書寫的重要內容。對膠東細節的書寫是張煒創作的一種個人獨特性,張煒也將這種獨特性于創作中進行了持久性的延續,他將膠東書寫貫穿在他40多年的創作中,從1982年發表的第一部短篇小說《聲音》開始到1992年發表的重要長篇小說《九月寓言》,再到2022年發表的新作《河灣》,膠東因素始終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張煒的膠東書寫囊括豐厚的膠東文化、習俗和風貌,本文主要從張煒作品中的膠東方言、歌謠和意象3個層面解鎖張煒的膠東書寫。

一、形象的語言

方言的地位現如今已有了極大的提升,對語保工作的重視與推進也突顯了方言的重要性,與此相適應的是文學創作中的方言因素成為了創作的新熱潮,“中國當代小說家的語言自覺,近些年來漸成一種‘小氣候 ”[1]69。而方言得到重視只是形成語言自覺“小氣候”的導火索,其根本原因是作者在現行漢語與普通話的書寫中所感到的創作限制,這種共同語的書寫方式導致了文學創作中生活語言的單一面貌,作家在最終呈現的作品中丟失了故鄉的語言,于是“寫作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翻譯:‘生活世界—‘生活語言—‘寫作語言。但從‘生活語言到‘寫作語言的轉換是寫作者在暗中完成的,讀者看到的只是最終的紙面結果”[1]70。但近年來隨著方言向語言舞臺中心位置靠攏的趨勢以及作家努力打破自身創作限制的需求的增長,方言已成為文學創作中不可忽視的角色,而這種方言因素則一直活躍于張煒的作品之中。

不會說方言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就失去了故土,是一種遺憾;同樣對一部作品來說,擁有了方言書寫在一定程度上也就獲得了一片文學園地,是一種無憾。張煒的文學世界沒有這種缺憾,從處女作《聲音》開始方言就已成為張煒文學世界中不可或缺的構成部分?!堵曇簟分卸m子對在割草時聽到的小伙子喊聲內心反感,便在心中諷刺其“呼喊,呼喊,顯你小伙子嗓子脆??!顯你小伙子甜咪嗦嗦??!”[2]160這里的“甜咪嗦嗦”是膠東方言,形容男人嘴甜,喜歡在女人的跟前討好。張煒在這里選擇用膠東方言代替漢語普通話更能凸顯其筆下人物的形象和內心的活動,且這種方言的使用也使文學語言與人物形象立體化了,既使二蘭子的形象更加鮮活,同時也顯示了作品濃郁的生活氣息,是一種活生生的“生活語言”?!毒旁略⒀浴芬琅f延續了對方言的使用,文章中當地人給外村人起了一個外號“鯅鲅”。張煒解釋“鯅鲅”是一種帶有劇毒的海魚,其實這里“鯅鲅”是一種膠東方言,它指的是河豚,其肉鮮美,營養價值極高,有"菜肴之冠"的美稱,但河豚的血液、眼睛、腎臟、肝臟、卵巢有劇毒,如若食用,輕者中毒,重者則喪命,張煒在《九月寓言》中用“鯅鲅”來指代這些村莊的外來者,其實是與他們的形象和當時的處境極其貼切的,肥和趕纓的形象都顯現了“鯅鲅”味美價高的特點,肥的孤獨、勇敢、善良使她走進了小村外美好的遠方世界,趕纓超凡脫俗的美麗,也使得當地人折服;但是“只要‘鯅鲅走出小村,就有人用指頭彈擊他們的腦殼,還以掌代刀,在后脖那兒狠狠一砍”[3]4,當地人對這些外來者的態度就好像他們身上攜帶著“鯅鲅”的劇毒,極其抗拒與排斥。張煒筆下的“鯅鲅”既與這些小村的外來者高度吻合,同時又將小村的地域特色凸顯了出來,“鯅鲅”是一種魚類,它是河豚的方言名稱,這其實是指向了膠東地域,膠東靠海,沿海地區魚類豐富并且當地人對此有自己的叫法。在《九月寓言》中張煒于文后專門解釋了“鯅鲅”一詞,這明顯表示了此詞為方言詞匯,但文中還存在著其他張煒沒有特意標明的膠東方言,如關于“過籮”一詞的描寫,牛桿用瓜干糊糊填飽肚子,瓜干糊糊指的是大碾盤碾過的瓜干倒在鍋里打成糊狀。糊狀流食事物的粉末越細膩喝起來越順滑,因此將碾盤碾壓過的瓜干粉篩的越細膩,瓜干糊糊越粘稠順口,但是牛桿不這樣講究,“他從不將壓碎的東西過籮”[3]53,由此可知“過籮”一詞在膠東一帶意為“篩”,還有“一小拃兒”“奶捂子”“背帶兒小汗溜兒”“一撩一撩”“怪恣哩”“好生說”等膠東詞語,它們的意思分別為一點兒、肚兜、背心、食物燙手時在手上來回倒騰的動作、美滋滋、好好說話。在《九月寓言》中除這些特定方言之外,整篇文章中人物的言語與膠東農民的生活語言高度吻合,如在說話方式上多用語氣詞,“小驢真能挨呀”[3]53“反正咱都是一家人啊”[3]132等,在話語最后加上呀、啊等語尾助詞是膠東人說話的慣用方式。張煒的最新作品《河灣》也涉及了方言的使用,作品中使用了“木瀾”一詞,張煒在文中對其做了解釋:“‘木瀾這個詞兒,在半島地區是指肚子不適、不舒服的意思?!盵4]115這些方言的使用既為張煒的文學書寫增添了一抹獨特的膠東色彩,同時也展現了張煒內心深厚的故土情結。

張煒在作品中對方言運用的處理方式是較為妥當的,雖然方言已成為文學創作的一種方式和構成,但是作家應當注意到讀者對方言的接受能力,張煒在作品中對一些極具膠東特色的方言做了解釋,這使得讀者能夠較好地理解文本內容,形象地感知人物特點,這也為當代文學的方言書寫提供了一個較好的借鑒。

二、嘹亮的歌唱

膠東歌謠是張煒作品中經常出現的因素,歌謠的使用彰顯了張煒多文體寫作的能力,張煒的作品大多是多文體的雜糅,在敘事的同時又帶有大段的抒情,兼具了小說和散文的雙重特點,而歌謠的運用則使這種文體雜糅走向多重化,充實了張煒的文學世界,凸顯了張煒作品的豐富價值。

張煒作品中的歌謠是從最初膠東農民的歌唱走向詩歌的書寫再到現如今歌詞的吟詠,《聲音》中二蘭子割草時喊的“大刀唻——小刀唻!” [2]159和小羅鍋兒與之對唱的“大姑娘唻——小姑娘唻——”[2]160便是膠東人民日常的一種歌謠,他們經常在上山下地干活時歌唱,顯示了膠東農民淳樸、勤勞的特點以及開朗、豁達的性格。張煒在《九月寓言》中不僅延續了而且深化、豐富了對膠東歌謠的書寫,“出門人全靠兩條腿,鼻子下面有張嘴”[3]31“我們都是飛行軍,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3]63等,這些帶著節奏的言語是膠東獨特的歌謠形式,類似于山東快板。隨著創作足跡不斷向前邁進,張煒已不滿足對膠東歌謠的簡單記錄,他開始嘗試詩歌的創作,他先是在《柏慧》中以古歌的形式嘗試加入詩歌的書寫,之后張煒則直接化身為詩人,在2021年出版了長詩《不踐約書》。到了2022年張煒在《河灣》這個作品中完成了從膠東歌謠到詩歌再到歌詞的過渡,小說中的“小木瀾”擁有流行歌手和游吟詩人的雙重身份,張煒借他之口實現了歌謠因素的加入,他唱到:“我的心快要爆裂,我的心在傾斜,我去東方的長路,我的腳在流血?!盵4]115在從最初的膠東歌謠到后來的這些詩歌與歌詞的轉換過程中,張煒并未丟棄對膠東的書寫,不論是詩歌還是歌詞都包含了膠東的因素,《柏慧》古歌片段中的“萊夷”是殷周時期坐落在今天山東半島東北部的一個古國,“登州海角”則位于今天山東煙臺的蓬萊地區,《河灣》中小木瀾唱的歌詞內容雖然沒有顯著的膠東特色,但是所有詞兒都是在位于山東半島的河灣一地“臨時蹦出來的”[4]115,膠東地域的風景是歌詞靈感的重要來源之一,因此張煒的詩歌與歌詞在本質上都是對膠東歌謠的繼承與延續,它們同樣屬于張煒的膠東書寫,展現著張煒內心的故土情結。

三、地瓜的救贖及其代價

張煒的“蘆青河”世界是其文學創作一個焦點,“蘆青河”實際上是膠東地區的“永汶河”,它是張煒文學世界中最常出現的膠東意象之一,除此之外張煒筆下出現較多的且為大多讀者所關注的膠東意象還有膠東的“山”“?!薄扒铩焙汀捌咸褕@”等,而張煒膠東書寫中“地瓜”意象則未激起浪花。實際上“地瓜”不僅是張煒膠東書寫的重要內容,而且它在張煒的整個創作體系中也是占據重要地位的。在《九月寓言》這部作品中“地瓜”的重要性尤為突出。膠東一帶的地瓜一般是在農歷四月播種,多為農歷九月豐收,當地人一般將收獲地瓜的過程稱為“刨地瓜”,地瓜的食用方法多為蒸煮、烤制和曬成地瓜干?!毒旁略⒀浴分械毓鲜切〈迦说淖钪匾妥钪饕某允?。過去的年代土地貧瘠、化肥缺失,因此小麥、玉米產量低下,而地瓜的生命力旺盛,它靠人造肥①便可以很好地生長,得到較大的產量,所以地瓜就成了人們主要的吃食。在《九月寓言》中張煒書寫了膠東地帶地瓜的多種吃法,有黑地瓜面烙的餅、做的面條、包的白菜水餃,瓜干糊糊,瓜面千層餅,開花瓜面大饃以及瓜干和瓜干干飯,瓜干稀飯,瓜干烈酒等等,其中瓜干是小村人食用地瓜最主要的方式,因為地瓜天一冷“就生黑斑、腐爛,老天爺逼你把瓜兒切成瓜干”[3]33。在膠東一帶瓜干分為兩種,一種是生瓜干,一種為熟瓜干,在曬制這兩種瓜干時都要頻繁地翻動瓜干。生瓜干是將生地瓜切成有一定厚度的片狀后放到陽光下暴曬,但曬制生瓜干時不能淋雨,“如果瓜干在變干之前挨上一場連陰雨,那么瓜干就變成灰色、黑色,咬一口苦澀澀”[3]33,在那個貧苦挨餓的年代這種著雨的“瓜干爛得厲害,煮熟了喂豬,豬都不吃”[3]37,但“就是這樣的瓜干也舍不得扔,照樣得收好,像往常那樣裝到紫穗槐囤子里”[3]37,這種地瓜制成的吃食“剛開始吃的時候肚子發脹,吐酸水,慢慢就好多了”[3]37,所以曬制生地干時,“不勤翻地上的瓜干,吃到肚里就要勤翻身子”[3]38。熟瓜干又被叫做“熟地干”,是指將地瓜蒸熟后切成條狀進行風干和曬干,但不能密封保存,否則就會發霉。一般選擇在農歷十月曬制熟瓜干,因為這個時期已經進入初冬狀態蒼蠅較少,此外此時地瓜中的部分淀粉已轉化為糖分,因此曬制的瓜干會更加甜美,這種熟瓜干一般是在曬好保存后要勤翻,不然容易黏在一起,且不易長糖霜。對于小村的人來說瓜干不僅承擔著他們的營養來源,也在一定程度上與他們的精神世界相關聯,文中的寡婦閃婆說:“歡業他爹,你放心吧,俺要為你守住瓜(寡)兒?!盵3]64“滿村的福分都是這樣召喚出來的,有多少瓜兒就有多少福分”[3]248,地瓜成為了名譽與福分的象征。然而就是維持小村人生命和象征小村人精神狀態的瓜干卻有著一個缺點——燒胃?!毒旁略⒀浴分袩敢辉~共出現20次,盡管瓜干燒胃,但是“不吃瓜干,莊稼人也就絕了根了”[3]34,“不用喘氣兒了”[3]252也就不用嚼瓜干了,因此瓜干成為小村人生命的象征,瓜干既是維持機體生命的來源,也是維護精神生命的樞紐。其實在膠東一帶農民對于維系生命的瓜干有解決其引起的燒胃的土辦法,即喝堿水來中和瓜干分泌的胃酸。

小村人就像地瓜“一生都趴在土壤中,被黑夜包圍著。一旦躍出地表,它們是那樣紅亮,成行地排起在田野上”[3]19。張煒在《九月寓言》中并未將地瓜與小村人的形象特點做緊密的關聯,但在《河灣》中張煒將地瓜與女主人公洛珈進行了重疊書寫。張煒在《河灣》中用了“紅薯”和“地瓜”兩種叫法,實際上在膠東地區,地瓜是紅薯、白薯、紫薯的通稱,洛珈的丈夫傅亦銜說她的“手讓人想起一只小紅薯”[4]8,傅亦銜在兩人三天三夜里的隱秘婚禮中對洛珈的印象是,“她好像仰臥在碧綠的地瓜葉上……我想起……端出了一簇逼人的火紅的地瓜”[4]11。洛珈對于傅亦銜來說的確就像地瓜,甜美的同時卻又燒胃。洛珈為了防止愛情的“厭倦”,要求與傅亦銜隱婚并且也沒有辦理相關的手續,于是傅亦銜成為大家眼中的童男子與老光棍,而傅亦銜見自己的妻子則要提前“預約”,他們之間的主動權掌握在洛珈手中,傅亦銜幾乎聽從洛珈的安排。傅亦銜稱洛珈是一個讓他“如履薄冰”的、走進“倒霉的幸福之旅”[4]7的“女‘高人抑或‘異人”[4]7。洛珈給予傅亦銜愛情的甜美以及將“初戀進行到底” [4]9的浪漫就像瓜干,既能填飽肚子又能品嘗到甜美的味道,但是洛珈要求的隱婚、對傅亦銜的隱瞞以及她將傅亦銜擺放的位置又像瓜干帶來的“燒胃”痛感,可以說在張煒筆下洛珈這個人物與瓜干之間達到了一個高度的契合,這樣的契合既彰顯了張煒將意象與人物相勾連的創作能力,又體現了張煒的故土情結,他總是在創作中默默構建著他的膠東世界,延續著他的膠東書寫。

四、結語

“張煒始終將其創作之根深植于膠東大地之上,擁抱著這片土地,發掘著這片土地中最本質的東西”[5]。張煒對膠東書寫的執著與他總喜歡在小說文體中加入大段的抒情一樣是一種創作上的信念,因為對張煒來說這樣的書寫與講述伴隨著對自我的拷問,而這場自我拷問的過程實則是一場精神和靈魂的洗禮,盡管這可能使一部分讀者“失去傾聽的耐心”[4]6,但張煒認為“如果不是如此,寫作將變得輕浮”[4]6。張煒筆下的膠東因素也的確使其作品帶有樸實莊重的色調,既顯示了民間文化的豐富與獨特價值,也在一定意義上豐富了文學創作的園地。

張煒的膠東書寫含蘊豐富,除了方言、歌謠、意象外還包含了很多其它的因素,如趕集、秋收、做豬皮凍、“訴苦 ”大會等等膠東民風習俗,齊魯文化中的道家、儒家和中庸的膠東文化態度以及狐貍偷孩子等魔幻的膠東色彩等,可謂是包羅萬象。張煒的膠東書寫不僅構建了他個人的膠東世界,展現了他深厚的故土情節,也為讀者提供了膠東的獨特色彩,為文學創作提供了民間文化注入的書寫借鑒,具有一定的文學史意義。

注釋:

①主要指人的尿液、糞便等發酵制成的肥料。

參考文獻:

[1]張新穎.行將失傳的方言和它的世界——從這個角度看《丑行或浪漫》[J].上海文學,2003,(12).

[2]張煒.秋雨洗葡萄[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8.

[3]張煒.九月寓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4]張煒.河灣[J].花城,2022,(3).

[5]路翠江.張煒小說的故土情結及其文化意蘊[J].魯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4).

作者簡介:

丁佳穎,女,漢族,山東榮成人,魯東大學文學院2021級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當代地域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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