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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女貞湯》中女性話語的喧囂與沉寂

2023-06-22 04:52李俊
藝術科技 2023年4期
關鍵詞:女性形象

摘要:《女貞湯》是中國當代女性作家劉索拉的長篇小說,作者以獨特的女性視角對歷史與革命、神話與女性進行了想象與評述。小說既可看作一部關于歷史及其真實性的作品,更可看作歷史中“看不見”的女性群體的故事。文章首先借用“女貞湯”這一具有深層意義的象征物,以希撒瑪的個體命運和嬌艷、京之、莫姑娘等女性的群體遭遇為對象,還原了女性形象和女性個性被歪曲和泯滅的歷史現場,深入分析身陷“女貞湯”桎梏中的女性群體的悲劇命運及造成這一悲劇的歷史根源——父權制文化。然后結合??碌脑捳Z理論和女性主義批評家的女性話語實踐,發掘大量零散存在于小說文本內部的女性聲音,試圖尋找女性話語與主流話語對抗的可能性。一方面,那些曾經被主流所忽略和淹沒了的女性的感受、經驗與思考得以重見天日,女性話語在短暫的喧囂中彰顯力量;另一方面,女性言說自我與歷史卻必須以死亡為前提,小說中的女性群體只有化為魂魄后才能真正地開口,短暫的喧囂最終歸于沉寂。這意味著女性話語權的爭取往往伴隨著極其沉重的代價,最后也往往以失敗告終。小說文本不自覺地呈現出女性話語從可能到無效的信號,對反思女性話語中的抵抗力量和構建新的女性話語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女性主義批評;女性形象;女性話語;《女貞湯》;劉索拉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4-0-03

女性主義批評興起于20世紀60年代,是女性主義運動的產物,它向傳統的男性中心主義文化發起挑戰,力圖尋找女性在歷史、社會中處于從屬地位的根源,并以女性的視角出發,重新審視文學作品和文學現象,挖掘長期被父權制文化壓抑的女性文學和文化傳統,構建新的女性話語,重塑女性主體。

《女貞湯》是中國當代女性作家劉索拉的長篇小說。小說以《百年孤獨》式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講述了公元4000年后一個從西邊來的游牧部落在大島上的傳奇故事,呈現出繼氏家族六代的興衰榮辱。表面上看,小說的時間設定在遙遠的未來,實際上作者是通過陌生化的方式,以女性的視角重新闡釋歷史。在這個過程中,在歷史中沉默的女性終于開口了。劉索拉在小說中塑造了近20個女性形象,并且專辟章節讓她們講述自己的故事,那些長期以來被歷史與文化所壓抑的女性的欲望、經驗與思考開始浮出歷史地表。然而有意思的是,那些能夠開口吐露真言的女性大多以鬼魂的形式出現,也就是說,只有處在一種非現實的空間內,女性話語才是被許可的,而且它往往是一種單向的輸出??梢钥隙ǖ氖?,作者劉索拉站在女性的角度自覺地創作,書寫女性經驗,表達女性的思考,爭取女性話語權,但不可忽視的是,小說文本又不自覺地呈現出女性話語注定失敗的信號,這種矛盾的存在對我們反思女性話語與構建女性主體具有重要意義。

1 “女貞湯”的象征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代表作《第二性》中說,“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1]。在她看來,性別角色是社會建構的結果,女性那些不同于男性的心理或身份都是父權制對社會和文化的建構。因此男女不平等的根源體現為男性與女性之間不平等的權力關系,且這種權力關系不只體現在經濟壓迫上,還充斥在政治、文化等各個方面?!杜憸分械哪且晃恫菟帯憸闶谴髰u上文化、權力的象征,具體來說即三從四德、三綱五常對女性的教化與束縛。

1.1 從“妖婦”到“天使”

女性主義批評家桑德拉·吉爾伯特和蘇珊·古芭在兩人合寫的《閣樓上的瘋女人》一書中,總結出了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制文化傳統下的文學作品中兩類比較極端的固定的女性形象,一類是集美麗與善良于一身的完美女性形象——“天使”,另一類則是集邪惡與災難于一身的“妖婦”形象。在男性作家筆下,“天使”往往是順從忠實、委曲求全的客體,而“妖婦”身上具有的不受父權控制的獨立人格和思想則充滿了危險性。在《女貞湯》中,從希撒瑪到蓮英呈現出“妖婦”向“天使”的轉變,這一轉變的關鍵是香囊道士的女貞湯。女貞湯是一味草藥,經常服用便可以祛除婦人的陰烈之氣,“這藥可滅她虎豹之心,軟其尖牙利爪,散其眼中兇光,抽其丹田壯氣,造出個淑女佳人來”[2]49。

希撒瑪原本是女人寨里最漂亮的女人,因為從小和豹子一起長大,和豹子玩耍、練功夫,所以渾身上下充滿著豹子般的野性氣息和原始的魅力,此時的希撒瑪在男人的眼里如同“妖婦”一般。遇到從大島上來的繼合并與之結合后,繼合給她改了名字,喚作蓮英,名字的替換是父權制下女性變得無名的第一步。之后,希撒瑪和繼合回到大島上生活,島上的居民便開始猜測和造謠希撒瑪是豹子。對大島上的漢人來說,豹子象征著原始與野性,是未被馴化的野獸,潛藏著許多危險因素,其中包括取代男人位置的威脅性,所以必須尋找各種理由將其馴化并同化。面對強大的父權制文化和習俗,希撒瑪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和反抗的機會,最后只能服用香囊道士的女貞湯,變得眼中無光,行動遲緩,終于變成所謂的淑女,變成男性所期待的“天使”。無論是“妖婦”還是“天使”,都是男性對女性的一種想象,都是男性作家筆下被歪曲的女性形象,模糊了女性真實的模樣和姿態。

1.2 從無名到無聲

在希撒瑪—女貞湯—蓮英的這一套文化規訓中,女性先是無名繼而無聲,永久地陷入沉默中。希撒瑪的臨終遺言道出了一個更加可怕的事實,即她已經完全被漢人的文化規訓所同化,認為自己無用、無價值,落得喝女貞湯的結果是因為自己太出風頭了。顯而易見,身陷女貞湯的藩籬中,女性的命運極其悲慘,意識不到自己悲劇命運的真正原因,又使得這種悲劇周而復始地延續了下去。女貞湯就如同一種慢性的毒藥,不僅禁錮著女性的身體,還侵蝕著女性的思想與靈魂。

父權制社會中存在的種種規范女性的社會標準,是套在女性身上的枷鎖,束縛甚至隱蔽了女性的語言和行為,使女性長期處于男性的他者地位。而這種文化規訓以一種看似合理又隱蔽的方式完成,持續了幾千年。女性被釘死在父權制文化傳統的框架內,成為沒有危險性和抵抗力量的客體,長時間被壓抑在歷史幽暗處,沉默不語。

2 女性聲音的消長

2.1 女性群像——無聲的悲劇

劉索拉在《女貞湯》中塑造了近20個女性形象,其中著墨較多的是蓮英、嬌艷、京之、莫姑娘和繼紅女,小說第四部“在陰間里”完全沒了男性的蹤影,全是嬌艷、京之和莫姑娘這三個人的魂兒在講述自己的故事。這三個女性角色雖然處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身份、性格和際遇,但最終的命運卻相差無幾——慘死。嬌艷是張大文人的小妾,平時受盡了張大文人凌辱,只因在春游時遇到繼合并夸了一句“呀,好風流少年”[2]30,便被張大文人視為淫婦,并用一把巨斧砍死。京之是一個接受了新思想的新女性,追求自由戀愛,一開始單戀繼天未果,后來和繼書開相戀結婚,在繼書開死后,因為經常與其弟弟繼書主聊天,久而久之萌發了感情,被人說成是勾搭小叔子的淫婦,后來被飛機轟炸致死。莫姑娘被胡子來強奸后委身于他,后來又受他的牽連慘遭殺害,舌頭被割,身體被砍。不同的女人,卻有著相同的命運,一起被推到了歷史的懸崖邊上。

小說中的女性在生前基本上都處于沉默的狀態,偶爾的言說也是隱蔽的,如嬌艷對母親哭訴無果,京之對愛情的感受與經驗是通過日記的形式記錄的,而莫姑娘的申辯則是刑前的口供。從嬌艷到京之、莫姑娘,時間跨越了三代人的距離,但女貞湯的效用卻絲毫不遜于當年,女性無言的困境并沒有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改變,女性的解放也并未與時代和社會的進步同步。

2.2 女性個體——短暫的喧囂

作為群體的女性形象在小說中是無聲的,但作為個體的女性,卻有機會吐露真言。劉索拉在《女貞湯》中單辟一章“在陰間里”讓這些女人暢所欲言,而且她們談論的基本上都是被社會禁止的內容,如大膽直白的性話語,無論嬌艷還是京之都直言情愛與欲望,袒露自己對性的體驗與感受。再如對政治與革命的看法,尤其體現在對革命英雄繼天的功績評價上??梢钥吹?,女性聲音涉及的范圍不僅局限于狹小私人空間內的個體經驗,還體現在對整個社會現實空間及對過往歷史的重新評述。

嬌艷、京之直言自己的欲望,王秀兒則通過婆婆蓮英的寬慰從過去顧影自憐的愁緒中掙脫出來,她換上了蓮英從女人寨帶來的衣裳,瞬間變得俠氣十足,非常氣派,開始大聲說話、開懷大笑,展現自己最真實的模樣。跳出了“女貞湯”的藩籬,希撒瑪得以重生,換上了女人寨的衣裳,王秀兒獲得新生,她們以女人寨獨特的語言表述自己,以本真的姿態面對生活,全然一副嶄新的女性面貌。

3 女性話語的失效

3.1 女性話語

??碌恼軐W體系中有一個核心的概念——話語,在??驴磥?,話語在本質上是人類一種重要的活動,即話語實踐。后現代女性主義者受??略捳Z理論的啟發和波伏娃關于性別建構觀點的影響,認為人的性別是通過話語在社會和文化上建構的,社會將女性置于相對于男性的他者地位,女性話語處于主流話語的對立位置。如此一來,爭取女性話語權力的重要性得到凸顯,因為這意味著爭取平等的文化地位和政治權力。女性話語的爭取主要從兩方面展開:一是重視話語中的抵抗力量,對抗并解構主流話語即男性話語;二是試圖建立新的女性話語,以重塑婦女主體。

女性話語是指女性出于對自身話語權的醒悟,傾聽自己內心真實的聲音,自覺用語言塑造自我,訴說自己的經驗、對世界的感悟以及對社會歷史的評價與思考。在法國派女性主義批評家看來,女性話語被理解為女性身體話語或性話語,如西蘇的“身體書寫”、伊瑞格瑞的“女人腔”,她們認為越是被禁止的話語越能顯示女性獨特的話語。翻開《女貞湯》,字里行間仿佛都流淌著女性堅定的聲音,特別是前文提到的“在陰間里”這一章,那些被歷史長期忽略的女性經驗與欲望得以顯現。劉索拉在小說中有意識地反叛和抵抗男性中心話語,力圖還原女性成為“他者”“第二性”的歷史現場,努力建構女性獨特的話語。

3.2 女性話語的失效

從某種程度上講,小說中女性話語的建構是失敗的。因為小說中的女性在言說自我時都存在一個前提,即死亡。希撒瑪的自我敘述在臨終前的遺言中體現,嬌艷、京之和莫姑娘都是在成為魂魄之后才吐露真言,說明只有處在一種非現實的空間內,女性的敘述才是可能且被允許的。而且,女性的敘述僅僅在一個隱蔽的空間內展開,如臥房。此外,說話人和聽話人無一不是女性,或者沒有聽話人,如京之面對孤河訴說。如果把小說中的所有女性當作一個整體的女性形象來看,顯而易見,女性的言說是封閉式的,是單方向的,甚至構不成真正意義上的話語。她們仍在自說自話,仍在歷史深處低語,仍然在主流話語的邊緣徘徊,得不到應有的回應,實際上就是失效的話語。

再者,也可以通過繼家第五代人繼紅女的故事印證女性敘述歷史的失敗。繼紅女是京之和繼書開的女兒,父母死后,被繼書主收養,后來以革命義士遺孤的身份出國留學,深造回來之后在出版社上班,并著手書寫大島的統一歷史,結果書一發表,就慘遭批判,說大島的統一史是捏造的,充滿虛構與夸張的成分。一開始,繼紅女懷著對大島歷史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力圖以女性的視角和女性的語言去書寫真實的歷史,但在父權制陰影的籠罩下,她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最后紅女也“從此消停,再不提她那本書的事了”[2]215。小說最后,大島真的消失了,所有的書籍都沒有記載與大島有關的任何故事,繼家的人也沒有了大島的回憶,歷史的真實性變得模糊不清,這實際上也“寄寓著作者對百年中國歷史內在荒誕性的獨特體認”[3]。如果說女性鬼魂之間的話語是被允許的“惡魔的低語”,那么紅女書寫歷史的企圖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失敗的嘗試,因為在女貞湯的桎梏下,女性仍然沒有掌握真正的話語權,仍然不能也無法敘述真實的歷史。

4 結語

在《女貞湯》中,劉索拉以有著明顯象征意義的女貞湯貫穿全文,勾勒了一幅女性悲劇命運的群像圖,譜出了一首女性聲音短暫喧囂又瞬間歸于沉寂的搖滾曲。小說的時間背景設定在遙遠的公元4000年以后,其中關于革命的故事固然可以看作歷史的隱喻,但關于女人的故事或許可以視為對歷史的重現,甚至可以看作未來的預言。對話語的控制往往伴隨著權力,當然這種權力是??滤f的動態的多元化的權力,而不是傳統的單一的壓制性的權力,無論是在過去還是未來,女性話語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失效的,這大概是因為女性仍然游離于社會權力機制之外,仍然處于權力運作的邊緣地帶。所以小說其實是在給讀者以警醒:女性掌握真正的話語權任重而道遠。

參考文獻:

[1]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309.

[2] 劉索拉.女貞湯[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49,30,215.

[3] 劉郁琪.歷史隱喻中的女性悲歌和文化反思:評劉索拉長篇小說《女貞湯》[J].當代文壇,2004(1):44-46.

作者簡介:李?。?997—),女,湖南常德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文藝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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