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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動因、特征與前景

2023-07-04 08:31劉衛東
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 2023年2期
關鍵詞:美國優先

劉衛東

摘?要

拜登政府就職以來,提出“美國回來了”和“中產階級外交”兩個口號,力圖在外恢復美國的軟實力,對內更好滿足中產階級的需求,但其實際推行的政策仍帶有“美國優先”的濃重痕跡。拜登政府推行“美國優先”政策的手段與特朗普政府有很大不同,在側重正面引導輿論的同時,低調謀取單邊利益,用虛實結合的方式維持美國利益與國際利益的表面平衡。拜登政府此舉是多種因素共同促成的,在國際影響力持續下降、國內危機不斷出現、大國競爭加劇和同盟內部分化,以及特朗普刻意制造了既成事實的背景下,繼續堅持“美國優先”成為一種自然選擇。從歷史上看,美國追求“美國優先”是一種常態化行為,杰克遜主義的外交傳統為其提供了政治文化根基?!懊绹鴥炏取钡谋澈笠餐干涑鰪碗s的政治內涵,體現了保守主義者的訴求,反映出對美國“過度”參與國際事務的不滿,意味著美國夢的迷失,也因其對應政策的開放性而顯現出典型的政治工具屬性。但是,美國面臨的大量問題是其制度因素所致,堅持“美國優先”在協調內外利益、遠近利益、軟硬實力等方面注定難以達成目標。鑒于“美國優先”理念已成為政治正確,兩黨均致力于以不同方式予以堅持,因此其影響還會持續下去。

關鍵詞?拜登政府?“美國優先”?中產階級外交

拜登在競選期間曾批評特朗普政府實施的“美國優先”政策,聲稱這損害了美國利益。拜登政府就職后,高調調整了特朗普執政時期的一系列政策,在內政外交方面努力與其劃清界限,力圖對外展現出一個回歸正軌的新美國形象。但稍加考察就會發現,拜登政府不僅延續了特朗普政府的大量政策,而且在施政過程中仍在堅持“美國優先”原則,在維護美國單邊利益方面比特朗普走得更遠,更有計劃性和系統性。堅持“美國優先”實際上是美國政府在內外壓力下的必然選擇,只要執政環境和條件不變,這一現象就可能長期存在。對拜登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進行研究,梳理其動因及影響,在此基礎上探明“美國優先”在美國政治運行中的社會文化內涵及邏輯矛盾,有助于分析預判美國內政外交基本走勢,為中國制定應對策略提供參考。

一、拜登政府外交政策中的“美國優先”色彩

拜登在大選中就對其外交規劃進行過闡釋。就職以后,拜登政府主要圍繞兩句標志性口號推進其外交規劃。表面看來,這兩句口號及其內涵是對特朗普政府“美國優先”政策的明顯修正,但其實質卻與后者如出一轍。

(一)拜登政府的標志性外交口號及其政策內涵

拜登政府就職后提出了兩個與特朗普時期的“令美國再次偉大”和“美國優先”完全不同的標志性外交口號,一方面修正前任對美國自由主義外交傳統的背離,另一方面突出自己對美國主流群體利益的關注。

1.兩個標志性口號的提出

第一是“美國回來了”。在特朗普時期,美國政府對盟友與對手不加區別地施壓,并退出了至少13個主要的國際協議、組織和條約。在2021年2月20日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拜登作出了“美國回來了”和“跨大西洋聯盟回來了”的表態。這明顯是針對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所說的,試圖表明拜登政府將拋棄前任特立獨行、不負責任的做法,將美國外交風格恢復到特朗普之前的模式,向盟友表明美國依然是可靠的、值得信賴的。拜登政府為此采取了一系列否定特朗普政策的實際行動,以表明自己并非只是空喊口號。第二是“中產階級外交”。2021年3月,拜登在國務院發表演講時指出,“外交政策和國內政策之間不再有一條明確的界限。我們在國外采取的每一個行動,都必須考慮到美國的工作家庭?!?/p>

The?White?House.?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EB/OL].?(20210204)[2022100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國務卿布林肯在以“為了美國人民的外交政策”為主題所作的演講中表示:“我們已經通過問幾個簡單的問題為拜登政府確定了外交政策的優先事項:我們的外交政策對美國工人和他們的家庭意味著什么?需要在世界上怎么做才能使我們在國內更強大?需要在國內做什么,才能使我們在世界上更強大?”

Antony?J?Blinnken.?A?Foreign?Policy?for?the?American?People[EB/OL].?(20210303)[20221007].?https://www.state.gov/

aforeignpolicyfortheamericanpeople/.?這些問題顯然不是美國國務卿傳統上需要關注的議題。拜登政府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則進一步明確提出,“美國國家安全與外交政策最莊嚴的義務是保護人民的安全和利益?!?/p>

The?White?House.?National?Security?Strategy[R/OL].?(20221012)[20221101].?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10/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10.2022.pdf.?所謂中產階級外交,其含義即外交應服務于內政,服務于中產階級的利益。這一口號首先是面向國內的,表明拜登政府會充分考慮以中產階級為主體的大眾的利益需求,采取務實穩健的外交政策,追求公平的貿易條件,不會對外冒險;其次也有抨擊特朗普的意味,暗示其任內一系列的外交行為損害了美國中產階級的利益,并未實現“美國優先”。

2.拜登外交口號的政策內涵

“美國回來了”與“中產階級外交”這兩個口號的關注和作用對象不同,內涵也有差別。

第一,兩者的重心不同?!懊绹貋砹恕钡闹匦脑谟谂まD國際社會對美國的不良印象,推動各國恢復對美信任,并重新凝聚在美國的大旗下。這句口號相對務虛,僅僅是對外表達一種姿態,但仍留下幾個問題:一是暗示美國在2016年前一直自覺秉持著多邊主義的外交政策,這并不符實,同時也低估了特朗普改變美國人對世界看法的程度,

The?Editorial?Board.?Under?Biden,?America?Is?Only?Mostly?Back[N/OL].?(20210725)[20221001].?https://www.ft.com/content/7f8a67f5ab254058b11b7d68ae9cba72.?忽視了“回來”的難度;二是并未提供與這句口號相對應的具體政策規劃,使人難以判斷美國會以何種方式回歸,要回到何種狀態,回歸是臨時性的、局部的,還是全面的、長遠的;三是沒有針對外部對拜登依然堅持特朗普的某些政策所產生的疑問作出有說服力的解釋。因此,這句口號的感染力是有限的。再看“中產階級外交”,其重心在國內,關注對象非常明確,原則也很清晰,相對更為務實。中產階級是美國國民的主體與核心階層,美國的外交服務于中產階級的利益,就可以基本滿足國內主流群體的需求。實際上,把“中產階級外交”改成“中產階級優先”也并無不妥。不過這一口號同樣存在一些問題,一是中產階級的需求與美國的國家利益并不必然重合,維護中產階級的利益可能導致國家利益受損;二是中產階級內部的價值和利益分歧明顯,在美國國內政治持續極化的背景下,得到公認的具體的中產階級利益不多,且其短期和長期利益之間也需要協調;三是中產階級數量在美國國民整體中的占比不斷下降,隨著非中產階級群體占比的持續上升,將中產階級視為美國外交的核心服務對象,恐難以解決美國社會面臨的大量問題。拜登政府推崇“中產階級外交”,試圖為民主黨的外交政策理念賦予民粹主義色彩,

Deirdre?Shesgreen,?Kim?Hjelmgaard.?Biden?Puts?a?Twist?on?‘America?First?Even?as?He?Moves?to?Unravel?Trumps?Foreign?Policy[N/OL].?(20210225)[20221101].?https://www.usatoday.com/indepth/news/politics/2021/02/25/joebidensforeignpolicyamericafirsttwist/4345647001/.?其核心還是為了選舉,國家利益考慮居于其次。

第二,兩者各有側重??陀^來說,兩句口號之間存在著一定的矛盾性?!懊绹貋砹恕币馕吨绹匦鲁蔀槭澜珙I袖,與盟友合作,要對外提供公共產品,并承擔起相應的國際責任,顯然是面向外部的。而“中產階級外交”的重心則是面向國內,把中產階級的利益奉為圭臬,集中國力服務于這一目標,使國內選民滿意,代表著一種更高層次的政治正確。不過,在內外需求都很迫切、政府預算赤字又持續高企的背景下,捉襟見肘的拜登政府將不得不有所側重和取舍。鑒于美國是否“回來”并非維持其執政地位的必要條件,所以拜登政府只能把重心放在支持“中產階級外交”方面。但換個角度看,兩個口號間也有一致性。拜登政府提出“美國回來了”,不過是要把特朗普執政時期實施的一系列表面看來能給美國帶來收益、實際會造成傷害的錯誤舉措廢除掉,對已經淪為“美國獨行”(America?Alone)的特朗普式“美國優先”政策進行優化改造,剔除對美不利的成分,保留其中有利的部分,打著美國回歸“負責常態”之名,行改善美國所處的外部環境之實。正是為了更好地追求全面的自身利益,而不是滿足國際利益,美國才選擇“回來”的。從這個角度看,“美國回來了”與“中產階級外交”其實并不矛盾,前者是服務于后者的。

第三,外交口號內涵仍是“美國優先”。拜登政府喊出的外交口號虛實結合,“美國回來了”是虛,“中產階級外交”是實,從其對“中產階級外交”的解釋來看,實際內容就是“美國中產階級優先”,這基本上就是“美國優先”的代名詞了。雖然拜登就職后為了盡量拉開與特朗普的標志性口號“美國優先”的距離而不再使用“優先”之說,但其新口號的核心內涵與“美國優先”并無差別。不管是被稱為“有人性的特朗普主義”,

Edward?Luce.?The?Puzzle?of?Joe?Bidens?‘Middle?Class?Foreign?Policy[N/OL].(20210328)[20221201].?https://www.ft.com/content/0183dd21ceca4fb08f7e56b1a55142cf.?還是“有頭腦的美國優先”,

Edward?Alden.?Bidenomics?Is?‘America?First?with?a?Brain[N/OL].?(20210618)[20221110].?https://foreignpolicy.com/2021/06/18/bidenbidenomicseconomyamericafirsttrumptradesupplychainsindustrialpolicychinareshoringprotectionism/.?都無法掩蓋其政策內涵中對“美國優先”的追求。在拜登對特朗普政策的調整中,轉變更多的是標簽和修辭,而不是實質。

Peter?Nicholas.?Bidens?Foreign?Policy?Starts?at?Home[N/OL].?(20210413)[20221120].?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21/04/bidensforeignpolicystartsathome/618505/.?拜登政府在堅持一條微妙的路線,既要向世界其他國家表明將放棄“美國優先”的意識形態,又要讓國內選民相信他確實在優先考慮美國自身的利益。這集中表現在其就職以來的外交實踐中。

(二)拜登政府追求“美國優先”的外交實踐

拜登政府就職以來,在應對國際多邊議題和與盟友關系方面確實大幅調整了特朗普政府的相關政策。在重返國際社會方面,美國宣布重新加入巴黎氣候協議,召集應對氣候變化的領導人峰會,承諾更高的碳排放目標;停止脫離世界衛生組織的程序,對外出口疫苗;重返聯合國人權理事會;與經合組織的130個成員國共同簽署了針對大型跨國企業的最低企業稅率;與七國首腦集團聯合提出“重建更好世界”倡議,承諾向發展中國家提供巨額基礎設施投資;取消對穆斯林的旅行禁令,停止為特朗普的邊境墻計劃提供資金;計劃將2022財年在對外援助和國際項目上的撥款提升12%。在改善盟友關系方面,拜登在白宮會見的首批外國領導人就是日本首相和韓國總統,他還大力推動美日印澳四國合作機制;首次出訪就前往歐洲,分別參加了七國峰會、北約峰會、美歐峰會,與英國簽署了“新大西洋憲章”,建立了“歐盟—美國貿易和技術理事會”;不再強迫盟友主動提升防衛預算比例,與歐洲國家相互削減了部分關稅,在應對俄羅斯、伊朗等問題上協調了立場。通過這些舉措,拜登政府確實展現“美國回來了”的明確姿態,相關舉措也獲得了外界的初步認可。

但是拜登政府的這些政策調整在本質上是戰略性的,而不是由價值驅動的。在與美國國內利益直接相關的重要議題上,拜登政府“去特朗普化”的表現并不明顯。一是在移民和難民接收問題上,其立場出現明顯反復。拜登曾公開宣示,要在2022財年中將接納難民的上限從特朗普時期的1.5萬人提高到12.5萬人。但由于隨后大批中美洲移民試圖從美墨邊界進入美國,給邊境管控和防疫帶來巨大壓力,一個多月后拜登就宣布將維持特朗普政府的難民接納上限。副總統哈里斯還專程前往中美洲,敦促相關國家加強對非法移民的管控,阻止其前往美國。二是在抗疫問題上,拜登宣稱:“我們將首先確保美國人得到照顧,隨后將努力幫助世界其他國家?!卑讓m發言人普薩基(Jen?Psaki)隨即表示,美國不會向其南北鄰國出口疫苗,因為“總統的首要任務是確保每個美國人都接種疫苗,我們現在的重點是在國內注射疫苗”。

Reuters?Staff.?Biden?Says?Americans?Will?be?First?to?Get?Vaccines,?Any?Surplus?to?be?Shared[N/OL].?(20210427)[20221201].?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healthcoronavirusbidensurplusidUSKBN2B22OY.?在深受疫情困擾的國家反復要求獲得疫苗援助后,白宮和國家安全委員會的高級官員多次拒絕美國國務院、國際開發署和衛生機構提出的向國外輸出疫苗的請求。

Erin?Banco,?Adam?Cancryn.?Bidens?Covid?Team?Split?over?Decision?to?Send?Vaccine?Doses?Abroad[N/OL].?(20210427)[20221205].?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1/04/27/bidenvaccinesabroad484850.?直到購買了足夠為7.5億人接種的疫苗,即遠遠超過為滿足接種條件的2.6億成年人提供全面免疫所需的門檻后,

Paige?Winfield?Cunningham.?The?Health?2021:?The?US?Bought?Enough?Coronavirus?Vaccines?for?Three?Times?Its?Adult?Population[N/OL].?(20210311)[20221220].?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1/03/11/health202usboughtenough

coronavirusvaccinesfourtimesitsadultpopulation/.?美國才開始對外出口疫苗,且出口的主要是在美國國內未獲批準使用的牛津/阿斯利康疫苗。三是關于購買美國貨問題?!百I美國貨”曾經是特朗普的口號,拜登就職后公開予以繼承。上任第一周他就簽署了行政令,要求聯邦采購必須主要買美國貨,隨后分別設立了“美國制造辦公室”和“美國制造總監”職位,負責審查對美國制造的法律豁免,并將納稅人的錢最大限度地用于支付國內產品和服務;2021年7月,拜登政府又推出了“購買美國貨”原則,提出政府采購商品必須“基本上”在美國制造,相關產品最低價值占比要從55%提高到60%,并在隨后提高到75%;同時拜登政府宣稱支持國內關鍵產品供應鏈的發展和擴大,并增加購買美國產品規則的透明度和問責制。

The?White?House.?Fact?Sheet:?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Issues?Proposed?Buy?American?Rule,?Advancing?the?Presidents?Commitment?to?Ensuring?the?Future?of?America?Is?Made?in?America?by?All?of?Americas?Workers[EB/OL].?(20210728)[20221225].?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7/28/factsheet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issuesproposedbuyamericanruleadvancingthepresidentscommitmenttoensuringthefutureofamericaismadeinamericabyallofamericas/.?實際上往屆政府也堅定支持“買美國貨”。據美國商會和其他商業團體估計,從2015到2020年,在政府支出中美國制造的產品占比已經達到近97%,而拜登政府的做法為豁免外國制造產品留下的回旋空間比特朗普政府更小。美國制造業聯盟主席斯科特·保羅(Scott?Paul)表示:“我認為他們(拜登政府)把這看作是底限而不是上限?!?/p>

Doug?Palmer.?‘Buy?American?Sounds?Good?in?Theory.?Biden?Will?Find?Its?Painfully?Slow?in?Practice[N/OL].?(20210429)[20221230].?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1/04/29/bidenbuyamericantrade484971.?克林頓時期的商務部官員威廉·萊因施(William?Reinsch)相信,“這是一種真正改變規則的努力?!?/p>

John?Harwood.?Bidens?Buy?American?Push?Is?Good?Politics?but?Bad?Economics[N/OL].?(20210801)[20221230].?https://www.cnn.com/2021/08/01/politics/bidenbuyameric?an/index.html.?四是在對華貿易戰問題上,拜登政府幾乎沒有作出任何政策調整,甚至還在不斷加碼。在白宮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暫行指南》中,中國被稱為“唯一有潛力整合其經濟、外交、軍事和科技實力并對穩定開放的國際體系構成持久挑戰的競爭者”。

The?White?House.?Interim?National?Security?Strategic?Guidance[EB/OL].?(20210303)[20221010].?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這一對華定位比將中俄并列為美國主要挑戰的特朗普政府更為嚴峻,也更具對抗性。拜登在接受采訪時表示:“要通過投資美國優先來進行激烈的競爭?!?/p>

Thomas?L?Friedman.?Biden?Made?Sure?‘Trump?Is?not?Going?to?Be?President?for?Four?More?Years[N/OL].(20201202)[20221012].?https://www.nytimes.com/2020/12/02/opinion/bideninterviewmcconnellchinairan.html.?雖然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Janet?Yellen)認為,關稅“傷害了美國消費者”,

Alan?Rappeport,?Keith?Bradshe.?Yellen?Says?China?Trade?Deal?Has?‘Hurt?American?Consumers[N/OL].(20210716)[20221015].?https://www.nytimes.com/2021/07/16/us/politics/yellenuschinatrade.html.?美國企業界也不斷呼吁結束對華貿易戰,但拜登政府始終不為所動,只是為了滿足國內市場的特殊需求而擴大了對部分中國輸美商品的豁免。五是在處理阿富汗在美資產的問題上,拜登政府的做法極端自私。2022年2月11日,拜登簽署行政令,將阿富汗政府存在美國的資產扣下一半,宣稱將其用于補償“9·11”事件受害者,這一舉措引發了國際社會的廣泛質疑。六是在處理與盟友關系時,拜登政府也在兩條腿走路,一方面加強合作協商,另一方面也在堅持推動美國的單邊利益。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在明知法國與澳大利亞已經簽署500多億歐元軍售協議的情況下,美國、英國仍與澳大利亞簽署了三邊安保聯盟協定,導致美法關系出現嚴重危機。為了緩解國內的通脹困局,拜登政府于2022年8月通過了《通脹削減法》,從2023年1月開始為在美國本土制造的新能源車輛提供補貼,再度引發了美歐之間的沖突。在亞太區域經濟合作問題上,拜登政府也始終堅持特朗普政府的路線,拒絕日本動員其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的邀請,隨后又提出美國主導的印太經濟框架參與競爭。

在一些地區性問題上,拜登政府也在延續特朗普的做法。盡管阿富汗當地的實際條件已經發生重大變化,拜登還是堅持按照特朗普的原定時間,強行從阿富汗撤軍。特朗普將美國駐以色列使館遷至耶路撒冷的行為曾引發巨大爭議,拜登政府就職后也維持了前任的做法。在沙特媒體記者遇害事件上,拜登政府認為沙特王儲需要承擔責任,但僅制裁了主要官員,并未制裁王儲。他還為自己出訪沙特的舉動進行了辯護。在烏克蘭危機發生后,美國對俄羅斯進行了嚴厲制裁,威脅他國不得幫助俄羅斯規避制裁,同時阻止歐洲國家從俄羅斯進口能源,自身卻以高價對歐出口,獲取巨大利潤。

二、?拜登對特朗普“美國優先”政策的繼承與調整

拜登政府所秉持的“美國優先”政策與特朗普政府相比,有延續有調整,前者的著眼點更為長遠、考慮相對周全、規劃更為縝密、行事也相對低調,但在行為尺度上并非都更溫和。

(一)拜登版“美國優先”的行為特點

拜登政府支持的“美國優先”,并不是在所有領域、在面對所有國際議題和所有對象國時都堅持私利至上,而是明顯有所區分。在多邊框架內,拜登政府盡量爭取回歸以往的行為模式;而在雙邊框架內,拜登政府則繼續堅持“美國優先”。在面對盟友時,其放棄了正面施壓的做法,轉而采取協商誘導;但在面對對手時仍保持強硬對抗,堅持美國單邊利益至上。在與美國國內利益密切相關的敏感議題上,堅持私利至上,甚至不惜因此而與盟友失和;但在國內當前關注度不高,或與美國的直接利益關系不甚密切的議題上,拜登政府就表現得比較“無私”??偟膩碚f,其行為特點表現如下。

1.大張旗鼓推出自己“負責任”的主張,占領輿論制高點。特朗普政府執政的四年,令美國在國際社會上的形象大跌。從長遠利益考慮,拜登政府需要立即在姿態上與前任劃清界限,重新取得外部世界的理解和信任,盡快重塑一個對美有利的外部環境。為此拜登政府一上任就宣布廢除多項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尤其是在很多帶有“美國離去了”色彩的標志性議題上立即開始整改,給人代際更迭、煥然一新的感覺,彰顯“美國回來了”是真實可信的,對外展示拜登治下的美國與特朗普時代已經完全不同。

2.區別對待特朗普的遺產。首先,將特朗普政府打著“美國優先”的旗號所采取的“自殘”“自毀”的錯誤政策迅速廢止,及時止損。特朗普政府注重眼前利益、單邊利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其一些政策舉措對美國的實際利益造成損害,也引發了國際社會的普遍不滿。拜登政府就職伊始,便走上“回歸之路”,據路透社統計,在拜登執政首個百日內簽署的42份行政令中,有21個是對特朗普政策的廢除或重大調整,占比高達50%。而特朗普在執政百日內廢除前任行政令的占比只有24%。

The?Reuters?Fact?Check.?Fact?CheckPresident?Biden?Did?Not?Sign?96?Executive?Orders?in?His?First?Three?Months?in?Office[N/OL].?(20210506)[20221018].?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factcheckbidenexecutiveordersidUSL1N2MS24C.

其次,在不正當但對美有利的議題上維持原狀,或邊延續邊評估。特朗普在其任內打破傳統,放棄原則,推出了一系列史無前例、突破國家間既有互動尺度、往屆美國政府難以決心實施的非常規政策,如對移民的限制、對他國實施的單邊經濟制裁和要挾及以雙邊替代多邊經貿協定等舉措,確實也在一定程度上為美國贏得了超額收益。拜登政府選擇對美有利的部分予以保留,如拒絕增加難民接收數量,不顧盟友利益堅持從阿富汗撤軍,邊評估邊堅持對華貿易制裁,等等。

再次,在特朗普施力方向正確但相對乏力的議題上增大力度。特朗普強調“美國優先”,但選擇的政策手段可能與預期結果不匹配,或在推進時力度不足。最典型的表現就是買美國貨問題,特朗普提出這一口號后并未全力落實,拜登接任后則扎扎實實推進,不僅明確了相關采購占比,而且優化了自檢自審機制。在優化敏感產品供應鏈問題上,拜登明確提出四種重點關注產品,要求各部門提前做好供應不足的應對準備。此外,在中國涉疆、涉港、涉臺問題上,拜登政府的施壓力度也明顯超過特朗普。

3.高調渲染低調行事,正向輿論引導與反向行動同步推進。拜登政府十分重視輿論引導,在公開場合總是強調美國的國際情懷,對外展示負責態度,拒絕重提“美國優先”及類似表述,想方設法扭轉世人對特朗普時期美國政府的負面印象。但在涉及美國自身重要利益的議題上采取行動時,拜登政府則低調運作,注重效果而非聲勢,對于國際社會的批評基本不作回應,甚至不惜違背個人承諾,也要維護“美國優先”,在阻止非法移民入境、組建美英澳三邊安全合作伙伴關系、扣留阿富汗政府在美資產、推動對中俄新冷戰等問題上的表現均是如此。美國學者拉梅什(Akhil?Ramesh)指出,拜登仍在追隨其前任的腳步,只是沒有了華麗的辭藻和煽情的語言。通過調整言辭,拜登成功保留了特朗普政府的中國政策。

Akhil?Ramesh.?On?Foreign?Policy,?Biden?Is?More?Trump?Lite?than?Obama?2.0[N/OL].?(20210719)[20221020].?https://thehill.com/opinion/whitehouse/563676onforeignpolicybidenismoretrumplitethanobama20.

(二)拜登與特朗普政府相關政策的異同

盡管堅決否認自己的議程與特朗普有相似之處,但拜登政府在推進“美國優先”方面的實際政策很多都與特朗普政府保持一致。美國學者奧爾登(Edward?Alden)認為,拜登的做法“接受了特朗普最重要的見解——美國外交政策的目的是讓美國人生活得更好——即使它拒絕了特朗普在國際貿易和美國聯盟方面的分裂性民族主義”。

Deirdre?Shesgreen,?Kim?Hjelmgaard.?Biden?Puts?a?Twist?on?‘America?First?even?as?He?Moves?to?Unravel?Trumps?Foreign?Policy[N/OL].?(20210226)[20221022].?https://www.usatoday.com/indepth/news/politics/2021/02/25/joebidensforeignpolicyamericafirsttwist/4345647001/.?不過,拜登與特朗普的人生履歷、價值認知、行為風格差別巨大,這導致他們追求“美國優先”時的表現明顯不同。

第一,特朗普強調美國要得到立竿見影的實惠,他尤其注重眼前利益,支持通過交易,以舍棄長遠利益的方式來換取最緊迫的當前利益;拜登為了獲得國內支持,也以短期利益為重,但會適當兼顧長遠利益,盡量不因照顧短期利益而嚴重傷害長遠利益。

第二,特朗普相信競爭是零和游戲,他不接受利益分享,認為“美國優先”是無條件的,任何國家都不能“賺美國的便宜”,所以喜歡四面出擊,不加區別地對外施壓。拜登相信不應堅持“美國獨行”,否則會斷送達成“美國優先”的條件,可以通過適當運作實現與他國在某種程度上的利益分享,從而確保美國能從盟友的支持中持續獲益。

第三,特朗普的“美國優先”主要通過單邊對外無底線施壓、放棄現有國際義務等手段來實現,他充分利用美國的現有優勢并竭力挖掘各類隱藏的實力,通過硬碰硬的方式來迫使對手妥協。拜登則首先高調承諾部分國際義務,對盟友保持基本尊重;同時在具體行動上采取減少付出、放棄承諾、諉過于前任、低調行事等對抗性和刺激性不強的方式來達成目標,尤其善于口是心非,說一套做一套,引發的外界反應相對較輕。

第四,特朗普強調的“美國優先”的核心目標是回饋共和黨基礎選民,尤其是中西部白人藍領群體。有學者認為,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理念實際上體現的是“鐵銹帶優先”。

張文宗.?美國“鐵銹帶”及其政治影響[J].?美國研究,2018(6):110.?不過他僅側重于造勢,流于淺表,一直沒有提出明確系統的政策綱領和具體規劃。拜登的“美國優先”政策主要關注國內最大群體和社會中堅力量的利益,并據此確立外交原則,黨派色彩相對較弱;同時也提出了具體的政策手段,其政策的可操作性和可信度更高。

第五,在手段上,特朗普重視增量,如他提出的口號是“將制造業帶回美國”,強迫美企和外國企業在國內建廠;要挾盟友提升國防預算的占比;削減對國際組織的資金支持;通過擠占其他國內支出來提升國防預算。拜登的做法完全不同,他更重視開發存量,其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強調本屆政府更重視“美國自己嘗試跑得更快,而不是阻止中國前行”;

Paul?Haenle.?Setting?the?Table?for?USChina?Strategic?Competition[N/OL].?(20210427)[20221001].?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21/04/27/settingtableforu.s.chinastrategiccompetitionpub84378.?增加國內就業的重點是調整產業布局,優化供應鏈結構,加快基礎設施重建,而不是強迫企業回遷;在抗疫問題上強調科學應對而不是找替罪羊。拜登的方式顯然比特朗普更積極也更容易被各方所接受。

從理論上說,在現有條件下,拜登政府無論從主觀上還是客觀上都無法回避特朗普的“美國優先”對其施政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影響。特朗普雖然喊出了“美國優先”“令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但由于兩者在目標和手段上存在一定沖突,畢竟美國是否再次偉大主要取決于其國際形象,而“美國優先”是不會得到外部認同的,在施政過程中他只好一味堅持“美國優先”,實際上使美國變得令外部世界生厭。拜登希望堅持“美國優先”,也試圖真正實現“令美國再次偉大”,因此必須找到一種既能滿足當前需求、又不至于引發過多負面后果的外交新原則,這意味著他要在能滿足需求但副作用明顯的特朗普政策和難以滿足需求但無副作用的往屆政府的政策之間尋求平衡,即如何既能維護保障美國繁榮的基本國際規則,又不助長負面作用明顯的民粹主義的反彈。因此其政策既像是奧巴馬與特朗普的混合,也像是羅斯福與特朗普的混合。如果說奧巴馬對美國在海外參與行動的非官方標準是“不做傻事”,而特朗普的標準是根據“美國優先”的原則通過交易來獲取短期利益,那么拜登版本的核心則是兼而有之。

Anne?Gearan.?In?Foreign?Policy,?Biden?Adopts?Elements?from?Former?Boss?Obama—and?from?Former?Rival?Trump[N/OL].?(20210426)[20221010].?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bidenforeignpolicy100days/2021/04/24/453a1faca21611eb85fc06664ff4489d_story.html.

從手段上看,在維持基本原則不變的前提下,拜登政府在外交風格方面確實作出了調整。歐洲對外關系委員會學者杰里米·夏皮羅(Jeremy?Shapiro)表示,“拜登的語言和語氣是歐洲人所希望的”。

Edward?Luce.?America?Is?Back—and?Wants?Everyone?to?Focus?on?China[N/OL].?(20210619)[20221015].?https://www.ft.com/content/f029ba6a2b4c45c0b42374089d953173.?歐洲看到了職業外交官的回歸,并為此感到歡欣鼓舞,但這只是特朗普時期過于不專業所導致的,并非拜登政府做得多好,其做法不過是對“美國優先”更具全球意識和多邊主義性質的詮釋。

Anita?Kumar.?Bidens?Foreign?Policy:?Reverse?the?Trump?Agenda?but?Hit?One?Similar?Note[N/OL].?(20210607)[20221015].?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1/06/07/bideneuropetripforeignpolicy492020.?不過,單純行為方式的調整至少在短期內是有效的,尤其是在對兩年后特朗普的可能回歸仍心有不安時,盟友們愿意在得到基本尊重的前提下,對美國作出一定的戰術性妥協,以換取建制派繼續掌控美國政壇這一戰略性收益。拜登政府在堅持“美國優先”時也是有分寸的,他一方面選擇對外刺激不是那么強烈的方案,另一方面實實在在地關注國內的利益,以吸引廣泛的選民,尤其是對一個國內兩極分化如此嚴重、且在國會中的優勢如此微弱的政府來說,這是務實的做法。

Mary?Fitzgerald,?Aaron?White.?Bidens?First?100?Days:?Still?‘America?First?[N/OL].?(20210429)[20221015].https://www.opendemocracy.net/en/oureconomy/bidensfirst100daysstillamericafirst/.?同時,這一做法與特朗普時期相比又是相對無害的。曾任奧巴馬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的杰森·弗曼(Jason?Furman)認為,相對無害性對拜登是有利的,

John?Harwood.?Bidens?Buy?American?Push?Is?Good?Politics?but?Bad?Economics[N/OL].?(20210801)[20221018].?https://www.cnn.com/2021/08/01/politics/bidenbuyamerican/index.html.?也導致其在推行“美國優先”政策時基本順利,沒有引發強烈抵觸,甚至沒有受到廣泛和持久的關注。

總的來看,拜登政府在推行“美國優先”政策時一方面要與特朗普政府劃清界限,摒棄后者給美國帶來傷害的舉措,同時積極改善美國際形象,為其從現有國際體系中長期獲利創造條件;另一方面又依賴于特朗普打下的基礎,能繼承的盡量悄悄繼承,通過延續前任政策這種刺激性較弱的做法,繼續享受特朗普為美國掙來的既得利益。歸根結底,拜登政府還是在對特朗普的政策進行“揚棄”,盡量兼顧短期與長遠利益,兼顧自身與盟友利益,使拜登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更為隱晦、綜合收益更大也更易維持。

三、?拜登政府堅持“美國優先”的內外動因

拜登政府繼續堅持“美國優先”原則,是多種因素作用的結果。

(一)“美國優先”是時代背景深刻變化后的自然之選

客觀來說,拜登政府與前任外交政策的連續性遠遠超出人們的預期。這種連續性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在奧巴馬到特朗普的政權轉換中,實際上在奧巴馬時代,美國就出現了內向化和不愿承擔國際責任的跡象。這種變化體現出美國對世界和自身的認知已與以往不同,而其根本原因則在于美國與世界的關系發生了改變。傳統上的美國外交理念和原則產生于二戰后和冷戰期間,相信美國的國家安全不僅取決于對本國狹隘利益的關注,還需要幫助建立并維持一個穩定的國際體系,與接受這一體系的國家之間的合作與互動,將能長期維持美國的安全和繁榮。為此需要對其保持投入,并將眼前的利益偏好放在一邊,以支持維護能帶來長期收益的國際規則和秩序安排。

但是隨著世界權力結構的調整和重心的轉移,美國的國際影響力逐步進入實質性下降階段,究竟是把有限的資源繼續投入維持國際自由主義秩序方面,還是轉而主要關注自身現實利益,就成為擺在美國政府面前的兩難選擇。在此期間,有兩個因素發揮了重要影響。一是美國國內群體的利益受損問題。在美國與世界的關系發生變化之后,由于整個國家與外部秩序高度融合,國內利益也受到明顯沖擊,表現為不同群體的利益出現差異性變化,以白人藍領為代表的涵蓋范圍廣泛的群體逐步被時代拋棄。利益受損者會向決策者施加越來越大的選舉壓力,迫使其更多關注這些人的需求。二是美國的整體挫敗感越發嚴重。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在國際上幾乎沒有取得任何值得羨慕的成功,延續近20年的反恐戰爭以美軍從阿富汗的倉促撤出告終,2007年金融危機之后美國被追趕者步步逼近,國內政治僵局長期持續,價值與種族沖突愈演愈烈,醫療和科技水平排名全球第一的美國卻成為新冠疫情的最大受害者,沖擊國會山事件更是嚴重傷害了美國的國際形象和國內信心。美國的失敗是政府的戰略誤判、政策失誤積累效應的釋放、全球化不可阻擋的推進,以及技術進步放緩、疾病流行、基礎設施的自然損耗等因素共同導致的,從一定意義上說是不可避免的。但這直接影響到了美國國內對于美國與世界關系的認知,導致一種新的外交范式愈加明朗,即美國不僅已經不是世界的燈塔,而且還成為需要得到保護的“弱者”。美國的一切外交規劃和安排,都應該以此為出發點。這種新的認知從奧巴馬時代就出現了,特朗普時代達到頂峰,拜登時代則在延續。對“美國優先”的追求還是對美國地位和處境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應對性反應。

(二)國內危機驅動拜登政府延續“美國優先”

拜登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新冠疫情四處蔓延,感染死亡人數持續上升,醫療機構不堪重負,國內資源分配緊張,物資供應短缺;經濟明顯衰退,通脹水平高企,民眾愈發難以承擔生活成本;貧富差距愈發明顯,越來越多的中下層人士難以解決溫飽問題,社會不滿與對立日趨嚴重;財政赤字不斷攀升,政府投資能力嚴重不足。拜登就職后,又出現了三個新的不利因素:一是大量中美洲民眾試圖在對移民較為友善的民主黨執政期間越過邊境進入美國,非法移民帶來的壓力顯著提升;二是特朗普政府的減稅政策和持續的經濟刺激計劃使得政府的債務上限面臨越來越大的壓力,為避免債務違約而再度提高債務上限,意味著拜登政府面臨的債務風險進一步提升;三是民主黨內部自由派與建制派的沖突持續,嚴重干擾拜登政府的執政規劃。在政府面臨大量挑戰、掌握的資源又捉襟見肘的背景下,為與共和黨爭奪選民,拜登政府只能繼續把這些遺留和新增的國內問題視為需要優先解決的事項,把有限的資源投入滿足“美國優先”這一可以滿足兩黨選民需求的“最小公約數”上。拜登在演講中指出,“在美國就業計劃創造的基礎設施工作崗位中,近90%不需要大學學位,75%不需要副學士學位,美國就業計劃就是一個建設美國的藍領藍圖?!?/p>

Zack?Beauchamp.?Bidens?America?First?Hangover[N/OL].?(20210501)[20221025].?https://www.vox.com/policyandpolitics/22408089/bidentrumpamericafirstpolicyimmigrationvaccines.?這一說辭顯然是在取悅特朗普核心的選民團體——藍領階層。雖然拜登政府具有明顯的自由主義傾向,但應對眼前壓力、避免出現更大的社會危機,是維持政權的根本,堅持“美國優先”就成為這一社會條件下的必然選擇。

(三)國際環境的變化催生了對“美國優先”的持續追求

當前的國際局勢已經發生重大變化。全球化的發展持續受阻,多極化的趨勢更為明顯,美國的綜合國力不斷下降,與中俄等大國的沖突也愈演愈烈。在多種因素的促使下,繼續追求國際自由主義理念,按照傳統模式主導全球治理,不僅已經超出了美國的實際能力,而且也難以贏得國內支持。

一是反全球化運動的驅使。全球化的快速發展使美國的霸權地位和傳統優勢難以維持,權力和財富的重新分配客觀上削弱了美國通過與他國的常規互動獲取高額利潤和民眾維持高質量生活水平的能力,降低了美國公司和選民的預期收益,促成了反全球化運動的擴散,也加劇了民眾對現實的不滿。為了應對國際環境演變帶來的國內政治壓力,美國政府必須盡快滿足國內各方的需求,盡可能幫助其回到“美好的過去”,而堅持“美國優先”就是一條捷徑。二是滿足對外競爭的需要。美國已經明確將中國確立為戰略競爭對手,拜登政府認為,“民主國家需要證明他們仍然能夠為人民提供服務,首先是那些被拋棄的人”,

Anita?Kumar.?Bidens?Foreign?Policy:?Reverse?the?Trump?Agenda?but?Hit?One?Similar?Note[N/OL].?(20210607)[20221030].?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1/06/07/bideneuropetripforeignpolicy492020.?以此來展現其制度優勢,證明美國比其他國家更為負責,更愿意首先考慮其國內福祉,以此來換取選民對其政策的理解和支持,因此堅持“美國優先”,就成為取悅選民的必要戰略工具。三是同盟關系變化的推動。全球化背景下的國際利益交錯使得傳統意義上的敵友界線變得模糊,新興國家的崛起、國際合作的擴展、民粹主義的泛化、資源性產品的緊俏使得美國與其盟友間的合作關系不再那么緊密,國際競爭的加劇也促使一些西方國家被迫追求外交多元化。這一現實迫使美國從更為務實的角度來考慮與盟友的互動,通過追求“美國優先”來至少保證在關鍵議題上的基本收益將成為每屆政府都無法回避的一個選擇。四是新冠疫情的肆虐加劇了美國與外部世界的矛盾,圍繞著傳染源認定、疫苗和物資分配、航班安排與邊境開放等問題的爭論必然會迫使美國政府在內外利益需求問題上做出取舍,資源的有限性和抗疫政治的競爭性注定了拜登政府只能首先滿足國內需求。

(四)特朗普任內的舉措限定了拜登政府的政策選項

特朗普在追求“美國優先”的過程中有兩個明顯特點,一是他確實看到了美國內政外交長期積累、諸多前任又不愿正面應對的問題,分析人士認為特朗普政府盡管存在深刻缺陷,卻正確診斷了美國利益面臨的重要挑戰,并尋求應對這些挑戰。而外部環境——包括外國政府的行為、美國選民的情緒和公司的影響——使美國領導人的政策選擇范圍很狹窄。

Edward?Wong.?On?US?Foreign?Policy,?the?New?Boss?Acts?a?Lot?Like?the?Old?One[N/OL].?(20220725)[20221025].?https://www.nytimes.com/2022/07/24/us/politics/bidentrumpforeignpolicy.html.?不過特朗普采取了一些建制派人物難以著手的打破常規的舉措來處理這些問題,并有意識地樹立了可行的先例,這樣繼任者就沒有理由重新回避這些問題。二是他竭力動員民眾并爭取其支持,在競選中大肆宣揚“美國優先”口號,就職后持續制造輿論,渲染美國面臨的生存威脅,不斷深化其在社會上的影響。這不僅使選民意識到“美國優先”對其利益的重要性和實現的可能性,還將大量選民培育成這一理念的支持者。在2017年1月特朗普發表就職演說后,65%的受訪者贊同他提出的“美國優先”原則,其中包括很多民主黨的選民。

Jake?Sherman.?Poll:?Voters?Liked?Trumps?‘America?First?Address[N/OL].?(20170125)[20221030].?https://www.politico.com/story/2017/01/pollvoterslikedtrumpsinauguraladdress234148.?民調還顯示,美國人更關心對其人身和經濟安全的近距離威脅,而不是棘手的部落沖突、無情的獨裁者或任何其他海外問題。

Deirdre?Shesgreen,?Kim?Hjelmgaard.?Biden?Puts?a?Twist?on?‘America?First?even?as?He?Moves?to?Unravel?Trumps?Foreign?Policy[N/OL].?(20210226)[20221022].?https://www.usatoday.com/indepth/news/politics/2021/02/25/joebidensforeignpolicyamericafirsttwist/4345647001/.?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不接受“美國優先”就很難獲得選民的認同。

四、“美國優先”的政治底色與邏輯悖論

究竟什么是“美國優先”?這從來就沒有定論。從歷史上看,不同時代倡導的“美國優先”,漸次與追求孤立主義、本土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白人至上主義、愛國主義、法西斯主義等存在密切聯系,但又都不完全相同?!懊绹鴥炏取钡闹С终邆兿嘈琶绹莻ゴ?、完美、與眾不同的,是上帝的應許之地,有足夠理由得到首要和充分的關照。對“美國優先”的追求并沒有明顯的黨派差異,這凸顯出其在美國政治與社會中的深厚根基。

(一)“美國優先”理念與歷史實踐

有學者考證,“美國優先”這個短語最早于1884年出現在美國的政治詞匯中,不過當時影響有限。1915年4月,威爾遜首次以總統身份提到要堅持“美國優先”,美國教育部也掀起了一場同化運動,要求移民全面融入美國,這個表述才逐步成為全國性的口號。

莎拉·丘奇威爾.?醒醒吧美國——美國優先和美國夢:1900—2017[M].?詹涓,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38.?在1916年大選中,兩黨候選人威爾遜和哈定都喊出了“美國優先”的口號。1924年,柯立芝政府通過了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影響最深遠的反移民法,將移民人數削減90%以上,這一法律直到1965年才被廢除。胡佛總統在其任內簽署了斯姆特霍利關稅法(The?SmootHawley?Tariff?Act),首次嘗試對外開展大規模關稅戰,導致美國的進出口額都驟降50%以上。羅斯福就職后美國國內出現的“美國優先”運動,則把重心轉向堅持孤立主義,當時建立的美國優先委員會支持美國的民族主義和國際關系中的單邊主義,其發展到頂峰時有450個分會、80萬名付費會員,但隨著二戰的爆發,曾顯赫一時的這一組織宣布解散,“美國優先”作為政治口號也變得臭名昭著、不得人心,但其精神內涵并未徹底退出歷史舞臺。從曾經被稱為“美國最臭名昭著的反猶主義者”的杰拉爾德·史密斯(Gerald?Smith),到被其支持者譽為“美國第一”政治家的巴里·戈德華特(Barry?Goldwater),從前三K黨領袖大衛·杜克(David?Duke)到四次參選總統的小喬治·華萊士(George?Wallace?Jr.),以及組建了改革黨參加競選的帕特·布坎南(Pat?Buchanan),都曾公開大力推崇“美國優先”。

Sarah?Churchwell.?The?‘American?Dream??‘America?First?Eclipses?It[N/OL].?(20220909)[20221028].?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utlook/2022/09/09/americafirstamericandreamtrumpism/.?小布什以莫須有的罪名發動伊拉克戰爭,奧巴馬將“購買美國貨”條款納入其2009年的經濟刺激計劃,都是堅持“美國優先”的具體表現。特朗普是新世紀首位公開渲染并全力推進“美國優先”政策的總統,他在就職演說中宣稱,“從今天起,只有美國優先——美國優先”。拜登則用“中產階級外交”向各方表明,他同樣支持美國的國內利益至上。顯然,“美國優先”是美國政治運行中無法回避的一個組成部分,雖然在不同歷史階段其表現各異,影響起伏,但這一理念深深扎根于美國的政治文化傳統中,是考察美國內政外交的一個標志性窗口,也總會對政府施政發揮或明或暗的影響。

(二)“美國優先”的政治文化根基是杰克遜主義

美國學者米德(Mead)將美國外交模式分為四個類型

沃爾特·拉塞爾·米德.?美國外交政策及其如何影響了世界[M].?曹化銀,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3:X,XI.,其中杰克遜主義(Jacksonian)的追隨者被描述為“一個龐大的民粹主義流派”。這個派別認為,美國的國內和外交政策都應該以“美國人民的人身安全和經濟福祉”為中心,他們反對漢密爾頓派和威爾遜派將美國卷入昂貴的經濟或政治聯盟的政策,支持用國內建設取代對外商業接觸和民主促進,主要目的是“減少外交政策的成本和風險”,并“以最安全和最經濟的方式”推進美國的外交利益。

Anna?Dimitrova.?Trumps?‘America?First?Foreign?Policy:?The?Resurgence?of?the?Jacksonian?Tradition?[J/OL].?(201701)

[20221025].?https://www.cairn.info/revueleuropeenformation20171page33.htm.?杰克遜主義政治哲學與其說是一種成熟的理念和意識形態,不如說是在主權國家組成的國際社會中,一國大眾面對處理內外關系時的矛盾所產生的本能反應,或是一種信仰和情感。它相信只有美國的才是最好的,首先維護美國的利益需求天經地義;美國人民的政治和道德是健康的、值得信任的,他們不需要文化精英的教育和指導;政府應當竭盡全力促進大眾的福祉,為此,任何手段都是可以允許的。米德認為,與其說“美國優先”的支持者是孤立主義者,倒不如說其是民族主義者。因為他們不認為創造有利的世界秩序,是美國外交政策的第一要務。相反,他們認為不必致力于建立全面的世界秩序,美國的國家利益就可以得到妥善的保障。

沃爾特·拉塞爾·米德.?美國外交政策及其如何影響了世界[M].?曹化銀,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3:318.

杰克遜主義者不相信政府和精英,在他們眼中,廣大工人群體被稱為美國的心臟、靈魂和脊梁。當他們認為政府不能服務于人民的利益時,就推崇借助公眾英雄來恢復政府的適當功能。杰克遜主義者認為經濟政策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提高中產階級的經濟地位;他們支持美國提高國防預算,但是反對美國到處侵略;他們認為在自我群體內部要像家人一樣相互關愛,充滿感情;但由于外部世界混亂無序且永遠如此,美國必須高度警惕、全副武裝,不必尊重國際法和國際慣例,但也不要干涉與美國沒有直接關系的議題。這種以人民主義為代表的意識形態,是美國民間最為常見的政治哲學,被米德稱為“人民主義的能量”,歷史上其成員主要是中低階層的白人新教男性。杰克遜就任總統時曾宣稱會把美國放在第一位,并承諾他的外交政策將“不追求任何不明確的權利,不屈服于任何錯誤的東西”。

First?Annual?Message.?The?American?Presidency?Project[EB/OL].?(20080208)[20221110].?https://www.presidency.ucsb.edu/documents/firstannualmessage3.?其內涵很明確,即不充當國際秩序的維護者,但會竭力爭取屬于自己的利益。

杰克遜主義外交理念具有深厚的民意基礎和持久的滲透力。雖然米德并未解釋在何種條件下杰克遜主義才會成為美國主流的外交原則,但從歷史上看,在美國精英與大眾在國內利益分配問題上沖突加劇,以及美國與世界的關系發生改變時,杰克遜主義者的呼聲就會發揮更大的影響。由于杰克遜主義者特別強調眼前利益,同時在大眾中具有廣泛的號召力,米德認為,漢密爾頓主義者、威爾遜主義者和杰弗遜主義者都將對美國外交政策的否決權讓給了杰克遜主義者,這也意味著杰克遜主義一旦成為主流,在美國外交中的表現就非常強勢。從對國內核心利益的判定、對國內與國外資源分配的認知、為追求目標所推崇采取的手段等方面看,杰克遜主義強調的人民主義,與當代的民粹主義高度一致。正是由于從奧巴馬就職以來,美國民粹主義思潮不斷高漲,杰克遜主義也逐步成為美國外交的主導性原則;在特朗普政府任內,這直接演化為公開的“美國優先”政策;拜登就職后雖然用中產階級外交取代了“美國優先”,但這不過是杰克遜主義的另一種表現形式而已,實際上杰克遜主義同樣重視中產階級的利益??偟膩碚f,當前出現的以社會民粹主義和經濟民族主義為代表的國內條件促使杰克遜主義外交原則再度占據上風,不論哪個黨派控制白宮和國會,“美國優先”理念都會以不同的面目表現出來,并對美國的外交施加持續影響。

(三)?“美國優先”的政治內涵

1從國內政治視角看,“美國優先”呼聲反映了保守主義者的訴求。從歷史上看,“美國優先”理念始終與避免介入外部事務、強調家庭價值觀、推崇白人至上主義、倡導“百分百美國人”、三K黨成員及私刑等概念和現象緊密相連,具有明顯的保守主義色彩。從當前保守主義的基本訴求來看,政治保守主義宣揚反精英、反建制、反傳統、支持愛國主義;文化保守主義支持反移民、反墮胎、支持種族主義;經濟保守主義則推崇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支持對外經濟制裁。這些追求與“美國優先”的訴求是一致的。保守主義者還認為,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的外交政策一直是非常不正常的。在戰時和戰后,美國領導人選擇廣泛地定義美國的利益,以至于超越了所有傳統的定義。今天,“美國優先”正在再次尋求正常狀態。它要求美國人卸下過去70多年來沉重的道德和物資(援助)負擔,盡可能讓其他國家管理自己的問題。

Melvyn?P?Leffler,?William?Hitchcock,?eds.?America?First:?The?Past?and?Future?of?an?Idea[R/OL].?(201809)[20221210].?https://shafr.org/sites/default/files/passport092018americafirstessays.pdf.?在國際自由主義思潮處于主導地位時,美國國內基本沒有“美國優先”的蹤跡。而在保守主義迅猛回潮之后,“美國優先”也成為美國富有特色的外部表現。雖然民主黨政府公開堅持國際自由主義路線,但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尊重國內保守主義的呼聲。

2從國際視角看,“美國優先”理念體現出對美國“過度”參與國際事務的不滿?!懊绹鴥炏取币庾R和口號的出現,是鍍金時代的產物。對物質財富的無底線追求,只關注自身的狹隘利益和唯利是圖,成為其典型特征。從1823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美國人相信,在英國領導的世界體系下,美國的根本利益能得到最大保護。從1947年到1989年,他們同樣無分歧地認為,英國的沒落和蘇聯的崛起讓美國別無選擇,只能領導全球對抗蘇聯。但在其他時期,美國對其與全球體系的關系缺少一個清晰的共識?!懊绹鴥炏取敝髁x者承認美國是世界的一部分,但認為美國無須考慮世界的需求,哈定總統就曾表示,國際主義需要為民族主義服務。而一旦美國從自身與世界的互動中獲得了自信,就不再也不需要刻意強調“美國優先”。在美國大眾心理強大的時期,“美國優先”的社會需求不高;一旦美國認為其利益無法得到有效保護,“美國優先”的理念就會得到更多的支持。與“美國優先”相對立的概念是“國際主義”或“內外兼顧”,“美國優先”呼聲的強弱實際上反映了美國對其與外部世界關系認知的變化。隨著相對實力的不斷下降,近年來美國國內對美國與世界關系不滿的情緒不斷上漲,認為過多的外部投入和干涉傷害了國內利益,這種情緒還延伸到了公眾對美國參與全球經濟和國際貿易協定的認識。約半數受訪者認為,美國參與全球經濟是壞事,因為它降低了工資和就業成本;少數人認為是好事,因為它為美國提供了新的市場和增長機會。

Pew?Research?Center.?Public?Uncertain,?Divided?over?Americas?Place?in?the?World[N/OL].?(20160505)[20221030].?https://www.pewresearch.org/politics/2016/05/05/publicuncertaindividedoveramericasplaceintheworld/.?與此同時,受訪者對美國世界地位的認知也變得不再那么確定。自2010年春季以來,認為美國最好只處理自己的問題,讓其他國家盡力處理各自問題的比例上升了11%。

Michael?Dimock.?How?America?Changed?during?Barack?Obamas?Presidency[N/OL].?(20170110)[20221015].?https://www.pewresearch.org/2017/01/10/howamericachangedduringbarackobamaspresidency/.?俄烏戰爭爆發后,一些共和黨人喊出是“美國優先”,而不是“烏克蘭優先”的口號,眾議院共和黨領袖宣稱不能給烏克蘭開出空頭支票,力圖在中期選舉后大幅調整美對烏政策。

Farnoush?Amiri,?Kevin?Freking.?McCarthy:?No?‘Blank?Check?for?Ukraine?if?GOP?Wins?Majority[N/OL].?(20221018)[20221030].?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mccarthynoblankcheckforukraineifgopwinsmajority/2022/10/18/36f018704f2111edada804e6e6bf8b19_story.html.

3從歷史視角看,“美國優先”回歸意味著美國夢的迷失?!懊绹鴥炏取迸c美國夢是兩個在美國國內極富影響但又南轅北轍的概念。從內容上看,美國夢的內涵可能是機會、平等、財富等,但不管是哪一種,美國夢都是開放、包容、共享、不排外的;而“美國優先”與美國夢的顯著不同,就在于它是有排序、有取舍、不對等、關注范圍有限的。從形式上看,美國夢表現為一種積極、樂觀、籠統、充滿感情色彩的理想;而“美國優先”則是一種目的性很強、訴求很具體的追求。從背景上看,美國夢往往意味著大眾對美國的現狀感到滿意,并相信自己能夠通過努力來享有美好未來;而“美國優先”則是基于對現實感到不滿或擔心,因而希望通過政府采取相關政策來彌補某些群體遭受的損失或防范不利前景。從影響范圍來看,“美國優先”只在美國國內才有市場,是內向化的;美國夢則在美國國內外都受到廣泛推崇??偟膩碚f,“美國優先”傾向于改變現狀,美國夢傾向于將現狀發揚光大;“美國優先”聚焦于行為體自身利益,美國夢倡導的是所謂普適性的價值和利益;“美國優先”時常采取損人利己的方式行事,美國夢則不涉及利益沖突,因而能實現共同發展?!懊绹鴥炏取迸c美國夢產生于不同的歷史條件下,兩者在核心內涵、基本訴求、實現方式等方面均存在明顯差異,它們雖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但確實存在相互掣肘,多年前美國就有用美國夢來拯救“美國優先”的倡議,以糾正后者的偏見。

莎拉·丘奇威爾.?醒醒吧美國——美國優先和美國夢:1900—2017[M].?詹涓,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246.?近年來,美國公眾對能否實現美國夢的預期出現小幅下滑,

Mohamed?Younis.?Most?Americans?See?American?Dream?as?Achievable[N/OL].?(20190717)[20221101].?https://news.gallup.com/poll/260741/americansamericandreamachievable.aspx.?在2017年皮尤公司的民調中,58%的受訪者認為下一代的日子不會更好過,持相反觀點的只有37%。

Bruce?Stokes.?Public?Divided?on?Prospects?for?the?Next?Generation[N/OL].?(20170605)[20221018].?https://www.pewresearch.org/global/2017/06/05/2publicdividedonprospectsforthenextgeneration/.?特朗普更是在競選中提出,美國夢已死,

Jennifer?Wolak,?David?A?M?Peterson.?Trump?Keeps?Invoking?the?‘American?Dream.?Americans?Are?Pessimistic?that?They?Can?Achieve?It[N/OL].?(20200921)[20221120].?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0/09/21/trumpkeepsinvokingamericandreamamericansarepessimistic?thattheycanachieveit/.?同時開始大力倡導“美國優先”。實際上即使沒有特朗普的推動,貧富差距、黨派極化、價值對抗和社會動蕩也已經使美國夢變得模糊暗淡,各界民眾普遍對現實不滿,“美國優先”在國內愈發有市場也是自然而然的。

4從現實中看,“美國優先”理念下的政策選擇多種多樣甚至相互對立,可見其只是政客手里的一種政治工具?!懊绹鴥炏取笨梢员灰暈橐环N國家戰略、施政綱領、外交原則,或者就是一句政治口號,其核心是將美國的利益放在首位,但在具體政策選項上則五花八門。威爾遜總統認為,“美國優先”的口號是國際主義的,它還意味著美國應該起帶頭作用。因為一個人的出身而歧視他,違反了真正美國主義的所有原則。反對威爾遜的人則把它描繪為“不要陷入歐洲的泥潭”。哈定總統認為“美國優先”意即“民族自利”,也就是愛國主義。歷史上其他有代表性的聲音還包括要做“百分百美國人”,排斥“連字符外國人”(德國血統人士)、有色人種、無政府主義者、猶太人;三K黨認為“美國優先”就是要通過對黑人實施私刑來確保白人世界的純潔;美國優先委員會則將遠離歐洲戰爭、對納粹德國的同情和反猶主義融入其中。在美國政府近年來的實際政策中,在諸如是否愿意為實現“美國優先”而違背國際基本準則,是否以及如何對外提供公共產品,是否退出美國創立但獲益遞減的國際機制或創立新的機制,是否對盟友施壓,是否接受甚至追求通過損害他國利益的方式來滿足自身利益等議題上,都存在很多的爭論。實際上達成“美國優先”并無統一的政策,各種利益群體都可以打著實現“美國優先”的旗號來追求自身的目標,而這些目標還可能相互排斥??梢姟懊绹鴥炏取辈贿^是一種口號和工具,在現實中更多表現為某種價值優先或群體利益優先,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美國國家利益優先。

(四)“美國優先”的邏輯陷阱

“美國優先”追求的是美國自身利益至上,但不同派別對美國利益的認識并不相同,甚至可能截然對立??桃鈴娬{“美國優先”,很容易陷入一種狹隘、短視和有局限性的慣性認知,導致對美國全面、長遠、根本利益的忽略甚至傷害?!懊绹鴥炏取痹诶硐肱c現實之間的矛盾,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表現出來。

1難以協調內外利益。學者和政策制定者長期以來一直認為,美國在世界上最持久和最重要的作用之一是其結構性力量。利用美國的霸權地位對國際社會進行有傾向性的管理和干預,使得美國從二戰結束以來獲得巨大收益。世界的美國化是建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冷戰和反恐戰爭期間和之后盛行的干預主義之上的。國際關系學者、美國公眾和其他美國精英群體都認為,多邊主義在所有問題領域都對美國有利。

Mark?A?Boyer.?Forum:?Did?‘America?First?Construct?America?Irrelevant?[N/OL].?(20210816)[20221215].?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8385961/.?然而,只要在特定地點的干預被中止,或者只要美國面臨過度擴張,“美國優先”的論調總是會出現。但追求“美國優先”無法真正解決美國面臨的問題。首先,“美國優先”倡導的政府介入行為違背了資本主義的基本原則,用大政府來干涉市場的力量,使得產業政策往往有利于成熟的、與政府關系良好的大公司,而犧牲了小公司和新成立的公司的利益,這將進一步擴大國內的貧富差距。其次,堅持經濟民族主義會使進口產品價格上漲,導致國內供應緊張,美國出口商還會受到其他國家征收的報復性關稅的傷害。再次,排外性的經濟社會政策可能導致美國創新和活力的下降,而這種創新和活力一直是其保持世界領先地位的主要原因之一。第四,堅持經濟民族主義(尤其是“買美國貨”的原則)開創了一個先例,如果其他國家效仿,最終將顯著減少全球貿易,這對于從自由流通和全球貿易中獲益并積累大量財富的美國來說,肯定不是好的選擇。第五,在合作應對氣候變化、流行病、恐怖主義、核擴散和網絡襲擊等全球性問題的迫切性不斷提升的背景下,堅持“美國優先”不僅無法有效應對這些問題,還可能導致拒絕國際合作的美國自身變得更為脆弱。最后,政客們傾向于認為,采取能夠保障普通美國人物質生活的各種內外政策,就能影響他們的投票行為,但這始終是一種幻想。事實上,避免國家受辱和維護國家安全,往往正是許多選民認為的代表著國家的直接利益卻被政治家忽視了的追求。

Yascha?Mounk.?So?Much?for?a?‘Foreign?Policy?for?the?Middle?Class[N/OL].?(20210817)[20221023].?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1/08/afghanistanforeignpolicyforthemiddleclass/619778/.?拜登政府強行從阿富汗撤軍后的支持率下降就驗證了這一點。追求“美國優先”在短期內通過非常規做法來獲取超額利益是可以預期的,但這必然會刺激其他國家作出反應,逐步改變美國賴以持續從中獲益的國際環境,并大幅減少其一直以來對美國的配合,從而使美國的獲益空間迅速縮小。采取“美國優先”政策會使美國政府變得可怕,但不會更可信。而如果缺乏信用,就不太可能成為受尊重的國家,更不可能從這一環境中持續獲利。

沃爾特·拉塞爾·米德.?美國外交政策及其如何影響了世界[M].?曹化銀,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3:337.

2難以協調遠近利益。拜登政府追求“美國優先”的具體做法雖然與前任有很大不同,但遵循的基本原則和面臨的挑戰是一致的,為取悅選民必須以爭取眼前和直接利益為主,但這必然導致難以兼顧長遠、間接甚至根本利益。拜登政府刻意突出“中產階級外交”這一新名詞,卻在無意中將現實與歷史對立起來。美國學者舍克(Kori?Schake)認為,拜登所謂的中產階級外交最嚴重的錯誤,是將美國在世界范圍內已經做的事情與美國人的福祉割裂開了。維持基本和平的國際秩序看似虛幻,但這對美國中產階級來說意義極大,否則一旦不穩定因素上升,他們的孩子就會被征召去打仗;而看似費力不討好地提供安全保障的行動,也可以防止軍備競賽,遏制地區競爭,削弱導致戰爭的條件。

Kori?Schake.?Biden?Brings?More?Class?Warfare?to?Foreign?Policy[N/OL].?(20210527)[20221025].?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1/05/bidenforeignpolicyamericafirstmiddleclass/618999/.?以更宏觀的視角來觀察,堅持“美國優先”的核心目標是為美國牟利而不是使美國強大,采取的手段無非就是減少對國際活動的介入和資助、借助于美國的霸權地位對外施壓要求他國作出妥協、在國內提升對重點選民群體利益的關注等。這可能引發一系列后果,如因為國際沖突增多而激化大國間的對抗,由于公共產品供應短缺而引發國際危機,因過度關注中產階級的利益而加劇國內不同群體之間的矛盾。雖然霸權國的利益與其創立的秩序并不始終一致,秩序作為獨立變量也可能規制霸權國自身的行為,但秩序是霸權國長期獲利的基礎。如果為追求“美國優先”而退出秩序,雖然可以在短期內獲取超額收益,但會因為和者漸寡及體系不穩而導致無法長期穩定獲益。

3難以協調軟硬實力之間的平衡。拜登政府積極試圖恢復美國的國際影響力,但堅持“美國優先”顯然會制約其相關努力。首先,追求“美國優先”無助于提升美國的軟實力。高度對抗的兩黨在美國內政外交規劃中的思路迥異,隨著不同黨派交替執政,美國外交原則往往會發生逆轉,令外界無所適從,這是導致美國軟實力下降的重要原因,但美國自身無法解決這一問題。美國學者博丹(Bodine)表示:“問題不在于拜登的可信度,而在于我們政治體系的可信度?!?/p>

Rob?Garver.?Biden?Says?‘America?Is?Back,?But?US?Allies?Arent?so?Sure[N/OL].?(20210620)[20221110].?https://www.voanews.com/a/usa_bidensaysamericabackusalliesarentsosure/6207225.html.?因此,歐盟的首要任務不是重建特朗普之前的美歐關系,而是建立起對美國的行政令更有抵抗力的架構布局;是說服美國政府與更廣泛的世界接觸并促進西方民主思想符合他們的利益。

Angela?Dewan,?Luke?McGee.?Biden?Says?‘America?Is?Back,?But?‘America?First?Has?Haunted?His?First?100?Days[N/OL].?(20210428)[20221112].?http://lite.cnn.com/en/article/h_a33fd97e48aafadd9afa690b07d46fca.?其次,“美國優先”政策促使美國以傷害世界其他國家的方式追求自身利益。如拜登政府1.9萬億美元的經濟刺激措施使得世界范圍內的食品價格上漲,這場全球糧食通脹對窮人造成沉重打擊,迫使他國政策制定者要在減輕饑餓和減輕新冠疫情帶來的經濟影響之間作出艱難選擇。

Joseph?W?Sullivan.?Bidens?‘America?First?Policies?Are?Spreading?Global?Pain[N/OL].?(20210512)[20221018].?https://foreignpolicy.com/2021/05/12/bidenglobalfoodinflationcommoditypricesstimulusmoneyprintingfederalreservedollarexchange

ratenationalism/.?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它正在傷害世界上一些最脆弱的人。

Zack?Beauchamp.?Bidens?America?First?Hangover[N/OL].?(20210501)[20221025].?https://www.vox.com/policyandpolitics/22408089/bidentrumpamericafirstpolicyimmigrationvaccines.?美國不顧法國的利益與英國合作對澳大利亞出售核潛艇的做法甚至激怒了歐盟,美國政府在俄烏沖突中強迫歐洲與俄羅斯能源脫鉤也加劇了美歐之間的矛盾。這顯然無助于恢復美國的聲譽和領導地位。

4在國內政治方面也很難達成預期目標。美國政府倡導“美國優先”的首要目標是爭取選民的支持。但在現實中,美國政治極化嚴重,在絕大多數問題上兩黨選民的立場都是對立的,政府推出的政策很難兼顧兩黨選民的政治訴求。即使是對兩黨選民普遍關注的議題作出回應,也并非一定能得到回報。特朗普明確堅持“美國優先”,推動制造業回歸本土,但并未因此贏得民主黨選民的支持。拜登政府渲染的中產階級外交也已遭到來自各方的批評,自由派認為這是“有頭腦的美國優先”;而保守派則普遍批評其把他國利益置于本國利益之上。嚴重的政黨極化和社會分裂使得“美國優先”在滿足選民需求方面的實際效果很難達到預期,即使單純從國內政治的角度來考察,推行“美國優先”也并不成功。

五、結語

美國政府堅持“美國優先”,是一定歷史條件下的必然產物。在美國的全球地位發生根本變化和國內危機頻發之際,即使沒有特朗普的當選,從政者推進“美國優先”政策也是大勢所趨。實際上,特朗普同樣支持滿足中產階級的利益,他曾宣稱“我們將會為中產階級減稅,為普通美國民眾制定更簡單、更公平的稅法,我們將帶回那些離開我國的工作和財富?!?/p>

Tony?Nitti.?President?Trumps?Speech?on?Tax?Reform:?Separating?Sales?Pitch?from?Reality[N/OL].?(20170928)[20221110].?https://www.forbes.com/sites/anthonynitti/2017/09/28/presidenttrumpsspeechontaxreformseparatingsalespitchfromreality/?sh=761a2ecf4a35.?拜登堅持的中產階級外交不過是其理念的翻版而已。顯然,一旦形成了某種特定的社會條件,“美國優先”就會成為美國政府無法回避的政策選擇。通過上文的論述,本文的基本結論如下:

第一,“美國優先”是美國政治利益的自然延伸。以長期的歷史視角觀察,“美國優先”始終是美國外交原則的組成部分,只不過自由主義主導時期的“美國優先”,追求的是美國的領導地位優先、國際秩序優先、西方價值優先、國際形象優先,美國愿意為此付出大量成本,并且相信這種付出是值得的,終將會服務于美國的利益。而在國際局勢發生顯著變化后,美國的相對地位下降,國內危機頻發,這直接影響到精英與大眾的心理狀態,導致在其眼里,以往一直受到追捧的那些宏觀性、長遠性、抽象性議題變得不再重要,他們的追求轉向非常務實的國內當前利益優先,甚至是重要選民的利益優先。這種“美國優先”的表現形式更為直觀、醒目、顯著,也在很大程度上掩蓋了歷史上其他形式的“美國優先”的存在,但并不能否認“美國優先”作為一種政治理念始終在發揮或明或暗的常態化作用的現實。

第二,兩黨在堅持“美國優先”方面具有共識,只是側重點和手段有所不同。第一位將“美國優先”作為競選口號的是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威爾遜,雖然在追求“美國優先”的過程中共和黨人的聲音更響、表達更為直白,但如果以實際政策內容而不是公開口號來考察的話,可以發現民主黨政府并未舍棄這一政策,只是采取了低調和有側重的行為方式。拜登與特朗普在相關政策上的差異主要是形式和表述上的,核心內涵差別不大。共和黨人喜歡渲染美國的優勢,強調對美國的熱愛,和作為一個純粹美國人的驕傲;民主黨人也推崇美國的優勢,但他們認為的優勢是美國的包容性、責任感和對世界的正面價值,而不是其獨特性。而在是否需要為美國爭取優先利益方面,兩黨則完全沒有分歧。舍克認為,兩黨都是基于對美國工業經濟時代的錯誤理解,從根本上說都是重商主義的,都是為了促進更多的出口,阻止更多的進口;都隱藏在他們認為的孤立主義的公眾態度背后,而不是去塑造公眾的理念;都沒有認識到通過建立安全體系和擴大法治,利用貿易為所有美國人創造就業機會和降低消費品價格,戰后傳統的外交政策已經為中產階級作出了巨大貢獻。

Kori?Schake.?Biden?Brings?More?Class?Warfare?to?Foreign?Policy[N/OL].?(20210527)[20221120].?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1/05/bidenforeignpolicyamericafirstmiddleclass/618999/.

第三,推行“美國優先”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美國面臨的問題?!懊绹鴥炏取笔菫榱私鉀Q美國面臨的問題而被倡導的,卻無法從根本上達成目標。首先,美國國內不同派別之間的利益認知分歧明顯,在包括減稅、醫保、墮胎、同性戀、控槍等在內的一系列國內社會議題,以及國家安全、自由貿易、國際義務、移民等涉外議題上并不存在得到公認的美國利益,兩黨之間為此進行的爭斗從未停歇。如果美國本身就是一個分裂的實體,行政力量將會陷入無從下手的尷尬境地,其推行的“美國優先”政策最終惠及的肯定不是整個美國。其次,美國面臨的問題主要是其制度自身造成的,而外部環境的變化可能加劇其國內困境。權力制衡導致的政治僵局,否決政治帶來的政策突變,政策偏向激發的貧富差距,黨派極化促成的社會危機,無不與其制度本身密切相關。拜登政府無力優化制度,只能提出與“美國優先”不同的“中產階級外交”口號,打著反特朗普的旗號來繼承特朗普的遺產,這只是治標而無法治本。再次,“美國優先”本身并不考慮外部世界的利益和感受,但外部世界是客觀存在的,在利益交融的全球化時代推行“美國優先”,必然會引發美國與外部世界的矛盾與沖突。由外部世界來為國內管理不善承擔責任,這種做法顯然無法長久。無論多么精巧的設計,無論如何調整口號,都難以從根本上消除這一矛盾。堅持“美國優先”不僅不會減少美國面對國際威脅和不公平經濟競爭的脆弱性,而且會使美國面臨全球不穩定和經濟衰退的報復,使美國創造的世界加速消亡。

Stewart?M?Patrick.?Trump?and?World?Order[J].?Foreign?Affairs,?March/April?2017,?96?(2):?57.

第四,美國自身無力對“美國優先”興利除弊?!懊绹鴥炏取睂γ绹斐傻睦椎檬秋@而易見的,但美國自身既無法阻止社會對“美國優先”的短視性追捧,也難以妥善應對其帶來的負面沖擊。其原因在于,一方面,一旦美國國內矛盾激化或遭遇挫折,倡導“美國優先”就會成為社會的自然反應,由于與愛國主義、本土主義、民族主義緊密相連,使得“美國優先”帶有政治正確的光環,兩黨都不愿公開反對它,導致這一理念在國內暢行無阻。另一方面,社交媒體的發展使得國家權力進一步分散,民粹主義者的聲音通過自媒體更容易得到廣泛傳播,并成為網絡空間上的主流話語體系,政府無力也不愿與這種攻擊性的“民意”對抗,即使明知其長遠弊端,也不得不出于執政者自身利益的考慮而屈就于它。

第五,“美國優先”近期將會持續影響美國的內政外交。首先,“美國優先”政策的國內基礎短期內難以改變。今后無論哪個黨派控制政府,“美國優先”都會得到堅持,除非國際局勢發生有利于美國的顯著變化、對手實力受到大幅削弱,或美國自身在戰略或技術領域取得突破性進展,從而重新拉開其與世界的距離,因而無須再通過極端自私的方式來確保單邊收益;或者美國國內的黨派極化和社會貧富差距得到顯著扭轉,不再需要通過將目標針對外部的方式來麻痹自我。不過目前看來,這一切似乎沒有在短期內實現的條件。其次,黨派政治需要繼續利用“美國優先”。特朗普的追隨者已將“美國優先”確立為特朗普主義的標簽之一。特朗普離任后,其前下屬建立了美國優先政策研究所(America?First?Policy?Institute),名義上是為特朗普可能的第二任期提前準備政策規劃,因而被稱為“候補白宮”,實際上是為確保其政治遺產能夠得到發揚光大,因而“這是關于政策和原則,而不是關于個人和政治”。

David?Smith.?America?First?is?Laying?Plans?to?Perpetuate?Trumpism?beyond?Trump[N/OL].?(20220730)[20221120].?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2/jul/30/americafirsttrumpismbeyondtrump.?共和黨眾議員安迪·比格斯(Andy?Biggs)還公布了其“美國優先合同”(America?First?Contract),闡述了對抗民主黨人和拜登政府“有害”政策的計劃。

Dillon?Burroughs.?Rep.?Andy?Biggs?Proposes?Plan?To?Help?Small?Businesses?In?Bidens?Economy[N/OL].?(20220519)[20221202].?https://www.dailywire.com/news/repandybiggsproposesplantohelpsmallbusinessesinbidenseconomy.?拜登政府對此不會袖手旁觀,必將與其展開競爭以爭取選民支持??梢灶A計,“美國優先”今后還會以各種不同面目出現在美國政壇上,并對美國的內政外交持續施加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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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清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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