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菜間手記

楊曉奕（山東）

1

我們工作時，都要合攏自己發絲的花瓣，不讓它們掉落。

清洗越來越潔凈如蓮藕的雙臂，和筍芽一樣的手。

我們通常會聽命一個故事的開端，按照所有程序的耳朵。食客更像聽眾，品味遵從于口感，我們在制造每個起起落落、酸甜苦辣帶有聲音的劇情……

食材們通常在冷庫里保鮮，在冰水里藏匿或在干澀里等待浸泡，每種食材都在同一時間沉浸于自己的迷途。人是唯一能啟發它們、升華它們，讓它們像神物一樣存在消融于人們的體內！

人走進冷庫像經了霜的花朵，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體溫低于常態，接近植物們遭遇的一次霜降。

2

海帶苗酣睡新鮮，它們還帶著海洋的味道清新咸香，我們清洗它們，找出雜質的出口。

用手梳理柔順每一根海帶苗，裁剪它們，告訴它們餐盤的尺寸，在它們遇到火候之前美觀悅目。

我們偶爾站在水中，像發芽的根。一會兒就有人用地面刮水器刮去水痕。

我們的方言一會兒分河南河北，一會兒跨上云貴高原，但是笑聲一樣，節奏一樣。

擺盤有迷你菊、荷蘭芹，在豆皮的拐角，安放它們的花園。

我遇到一個女廚師，她的睫毛很長，身姿像鶴望蘭一樣挺拔。

她整理黃金針菇，她的手心長滿了一個有風浪的小人國。

她耳鼻喉都流著蜜汁，像一尊迷人艷麗的蠟像。

3

因為海帶苗，我佇立在這個崗位上了，因為我會掐去粗糲的根，不讓食客有坎坷的口感，那些絕對不能存在的異類，我會及時剔除。

在遠離海洋的城市，我的手掌像捧著藍色的波濤，把自己的一切都放養進去。

我第一次漂洗鹽漬的海帶苗，它們蜷縮在一起，等著放在水中舒展自己靈魂的身體。

我的手教會它們蛙泳、仰泳、蝶泳，它們很快脫離咸味，洗去少量的雜質，加冰定時浸泡，直到它們重生。

我認識了玫瑰紅色的小月季花，它在褐色的牛肚中央開放得像女王。而牛肚一塊塊堆在冰沙上，像一個高貴又無法攻堅的堡壘。

從來沒有覺得魔芋絲像肥肥的海蜇，像一個滑稽可笑的胖子，被盤腿擺放在青綠色的箬葉上。

4

條狀去皮的白山藥，放在馬蹄狀的碗里，加上冰塊像梅里雪山圣潔奪目，我看見了她帶著寒氣的目光，在白中認領了純白。

長睫毛的女廚師在切娃娃菜，白碗里插著金色王冠一樣的菜蔬，這頂桂冠很適合一個傲慢不肯低頭的人佩戴。

在配菜間，到處是糾正錯誤的眼睛，我們的配合越來越整齊、迅速、準確。

那些圣潔的食材離開了泥土、江海和皮囊，用我們的體能、汗水、歡樂、艱辛又膜拜了一遍，再舉過頭頂！

5

中午，在配菜間出來的我，身體濕度是百分之八十到九十，適合下一場急雨！

車站上空一只白鴿形單影只地飛，一個小女孩拿著紅氣球，暫時坐在車站銀色的休息椅上。

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在一處樓宇的配菜間，那里的廚師愛唱《聽聞遠方有你》，這些男男女女放聲歌唱，所有的紅玫瑰花瓣拋灑在空中，腳下有路，懷里有風，所有的相逢都是坦途！

因為配菜間，我的雙臂帶著煙火的翅膀，一直攀升到秋日午后的云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