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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2》:末日危機的中國式救贖與“生命—時間—存在”哲學的敘事張力*

2023-10-12 10:34范志忠張明浩
文化藝術研究 2023年3期
關鍵詞:流浪人類

范志忠 張明浩

(浙江大學 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杭州 310030)

《流浪地球2》是關于《流浪地球》“過去”的故事,即《流浪地球》的前史。影片注重表現技術與人之間的博弈與張力,藝術地探索數字生命與身體實在、技術人化與人技術化、數字算法與人之工程組件、數字情感化成長與數字理性本性等諸多問題。與此同時,《流浪地球2》的敘事又是一個關于“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宏大時間敘事。時間成為《流浪地球2》的內置線索與外在系列延續的線索,而該片突出的時間觀、時間敘事策略等,表現出不同于科幻類型話語的時間敘事方式,展現了“末日危機”下的中國式救贖,引發了人們的強烈關注。

一、“時間想象”式景觀搭建、敘事邏輯及其時間消解

時間是哲學領域的重要命題。馬丁·海德格爾認為,人是被拋入社會的,是不受控制地被拋入世界之中的,是“從根本上從不控制最本己的存在”[1]。這種被拋性,一定程度上與海德格爾所強調的時間的客觀性、本質性相關。他曾指出:“我們所給予特性描述的將來、曾在與當前之本源統一乃是本源時間之現象,該現象我們稱之為時間性?!保?]394伊曼努爾·康德則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強調時間的主觀性??档轮赋?“時間無非是我們內直觀的形式。如果我們從時間中把我們的感性這個特殊條件拿掉,那么就連時間感念也消失了,時間并不依賴于對象本身,而只依賴于直觀它的那個主體?!保?]

《流浪地球2》更多的是將人置于一種海德格爾式的“被拋處境”之中——世界是客觀的,時間是客觀流動的,但人能夠主觀地為自己的生存而謀求道路。由此,《流浪地球2》在時間架構上,在本身故事搭建維度便肯定了時間的存在——而非康德式地認為時間是主觀的?!读骼说厍?》是關于“將來、曾在與當前”的故事,并且嘗試將三種時間敘事相互融合,以形成一種宏大時間命題下的科幻書寫。

這種承認時間客觀與時間流動(過去、現在、未來)的敘事設置,顯然是更符合科幻片類型定位的。因為科幻片依靠“未來想象”(未來時間呈現)而立身,若科幻電影中的時間變成純粹主觀時間,那將消解科幻電影的敘事特色,使其變為科幻意識流影片,而解構其類型性。也就是說,科幻電影的時間觀,在時間本體上是強調時間客觀性、承認時間科幻性的。

在這種基于“時間流動性”“時間運動變化性”的敘事下,《流浪地球2》將其時間景觀搭建與時間敘事呈現做了近乎極致化的嘗試。

(一)時間觀的極致敘事化表達與情節推演實踐及其“類型消解”

時間敘事是類型電影中慣用的敘事模式。所謂“電影的時間敘事”,是指“把時間(及其對時間的操控)作為電影敘事和表達的主要手段。電影的時間敘事在某種程度上又可以稱之為‘關于時間的電影’,它包含了消解線性、顛覆向度、縮放加減、畸變折疊、復合復原等幾個基本走向”[4]。

與常規電影的時間敘事不同,“限度性時間敘事”是《流浪地球2》敘事的突出特色。所謂“限度性時間敘事”是指在類型電影中常常出現的在一定的時間期限內展開集中、緊張的敘事,這種敘事手段以“最后一分鐘的營救”為代表。游飛曾在《電影的時間敘事研究》中對這種敘事模式進行過初步梳理與總結:“格里菲斯式‘最后一分鐘的營救’算是戲劇時間時限最初的嘗試,后來成為一種廣泛使用的敘事手段?!保?]

但與常規的“最后一分鐘的營救”方式不同的是,《流浪地球2》將這種 “時限敘事”擴大化到整個電影敘事之中,時時刻刻都在運用“最后一分鐘的營救”。影片出現了大量的“倒計時”,如距離校驗論證××天、距離月球危機××天、距離全球聯網××小時等,這種倒計時所產生的時限感,給受眾帶來了類似“最后一分鐘的營救”的緊張感與急迫感??梢哉f,《流浪地球2》一直在采用一種獨特的“時間計量”的敘事方式來吸引觀眾。亞里士多德認為,時間的本質是一種對變化的“計量”,他指出:“事物在不停變化,我們以‘時間’為度量——對這種變化的計量?!保?]顯然,《流浪地球2》充分運用了這種“變化的計量”——電影的兩大主要敘事模塊為“論證實驗”與“月球危機”,而在這兩大模塊之下,影片又將聯合政府會議時間、被襲擊的倒計時、助力器發射倒計時等諸多計量下的時間進行展現,在“大計量”“大倒計時”的主要框架中內置了諸多“小計量式倒計時”。

這種“時間計量”敘事與希區柯克慣用的“炸彈前置”手法相似,但又有所不同。一方面,影片中有的“炸彈”(如襲擊等)采取的是外知視角,片中的人物并不知情,而觀看的受眾卻提前獲悉人物的危險境地,達到懸念設置的效果。另一方面,影片中有的“炸彈”(如月球危機等)則屬于常態敘事,主角圍繞著“炸彈”展開各種相應的搶救措施。在這個意義上,影片將“時限”進行了幾乎極致化的運用,并依靠“時限”展開敘事,推動故事,營造緊張氛圍。

但是,影片將時間極致化運用的同時,也消解了時間敘事本身的類型性。類型敘事強調敘事的集中、有序與緊湊,強調線索的一致性與清晰性。盡管《流浪地球2》中的“大時間”(月球危機等)十分明確,但影片中不斷出現的倒計時直接導致了影片大小沖突的含混及時間線的錯亂。觀眾看到各種倒計時,早已在其中失去了辨別力,分不清時間的邊界,進而陷入時間困局,游走于影片之外,而不是沉浸于影片之中。顯然,當觀眾面對錯綜復雜、不斷出現的時間線,需要不斷捋清時間線的時候,就因為過度限定時間而產生了不適感與割離感。比如在月球危機倒計時的大時限中,影片還設置了諸多小時限,使受眾難以區別到底哪個時限才是影片中最為關鍵的時限,甚至影響觀影的流暢感。例如全球互聯網聯機的時限,盡管和解決月球危機的時限相關,但前者完全不必出現,因為其出現與否,并不影響觀眾觀影,影片增加這一設置之后,反而讓觀眾不得不重構這一時間線索。

眾所周知,時間線清晰是類型電影的重要要求。盡管《流浪地球2》的時間線圍繞“過去”“現在”“未來”進行,但《流浪地球2》這種明顯的、過多的、冗繁的“碎時間”,打亂了主時間線的統一性與完整性,在一定程度上解構了類型敘事的時間概念。我們認為,影片嘗試“時限敘事”與“時間計量”敘事的方式,肯定是值得鼓勵的,但掌握兩種敘事的度對于科幻電影這種十分強調現在時間與未來時間的類型電影來講,尤為重要?!读骼说厍?》在時間敘事上探索的得失,對于以后的同類型科幻電影而言,值得借鑒與警惕。

(二)時間觀的形式展演與時間想象的基建美學景觀呈現

展現“未來時間”中的物、人與技術,呈現一種關于未來的時間想象是《流浪地球2》突出的美學特色。

時間常常具有“想象力美學”的魅力。比如較受歡迎的魔幻奇觀類電影涉及的就是“過去時間”。而科幻電影的重要魅力,則是它能夠展現一種超越現有經驗的未來時間與未來景觀,滿足受眾的未來想象。海德格爾在《現象學之基本問題》中指出:“將來的本質性東西在于‘走-向-自己’”,曾在的本質性東西在于‘回-去’,當前化的本質性東西在于‘逗留在……那里’,亦即‘即……而在’”[2]394。顯然,科幻電影的魅力在于,它能夠讓受眾在未來想象中“走-向-自己”,探索人類未來的生存與發展。

科幻電影的發展動力源自人類對“未來自己”的想象,對時間運動的想象。正如G. Lakoあ等人所指出的:“我們對時間的所有理解,都是與反映運動、空間和事件的其他概念有關的?!保?]在未來時間的背景下,人類的運動、人類的空間以及人類所面臨的事件,都具有十分強大的“想象力消費”吸引性。而《流浪地球2》便展現了基于時間想象的未來的人類空間、人類運動與人類事件,并且在直觀視覺上,依靠展現未來基建來滿足觀眾關于未來的想象力消費訴求?!读骼说厍?》在形式維度上營造了諸多景觀式的未來人類基建工程,具有視覺沖擊力與時間想象滿足性。太空電梯是《流浪地球2》的重要物象。太空電梯具有連接人類與宇宙空間的功能,直沖云霄式的設計、機械數字化的運作模式,以及太空電梯的獨立運行系統、引擎系統等,都沖擊著觀眾的想象。建設在月球與地球上的星狀巨大推進器也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未來世之基建美學特質。這些推進器以重金屬為外圍,參考火箭發射的引擎機制,將運動推進軌跡與打火發射源融合,并且推進器之間依靠網絡互聯,達到了重工業器具與輕網絡鏈接的有效統一,既具有審美沖擊力,又與大眾想象較為貼合。此外,太空基建的景觀呈現、太空機器人的刻畫等,也都是“機械+人”化的設計方式,具有未來時間景觀呈現的特色與想象力美學表達的特點。

由此,《流浪地球2》完成了一種“未來社會時間”的景觀呈現。學者邱婕曾將時間分為自然時間與社會時間:“現代社會加速的悖論刻畫了兩種時間面向,即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一是根據自然規律或生命周期表現為晝夜更替、春去秋來的循環時間;二是在社會實踐中生成并用于計算勞動量的線性時間。進而,形成循環韻律和線性節奏兩種社會生活模式?!保?]顯然,《流浪地球2》中的月球波動、月球危機以及地球寒潮等,都是邱婕所言的第一重“自然時間”的未來景觀呈現與想象力美學表達。而該片中的“太空電梯”“太空器”“地下城”“推進器”等與社會勞動、社會創作相關的,便是“社會時間”的演進式景觀呈現。也就是說,《流浪地球2》完成了一次關于計量勞動之未來想象的時間景觀呈現。

(三)時間觀的哲學思辨與形塑時間焦慮的社會癥候性隱患

以時間展開敘事、塑造景觀的《流浪地球2》,具有一種時間哲學思辨意識。

一方面,《流浪地球2》展現時間秩序、時間規律,具有一般意義上的中國電影時間觀之創作特色。王海洲在《中國電影的時間敘事觀》中指出,中國電影時間敘事觀表現為:“它尊重傳統的時間規律,常以四時、節氣、節日為時間節點;它遵從時空合一的民族思維,將時間匯入物象、物候、地域等藝術意象之中;它尊重自然的認識規律,以線性或周性為時間軌跡,并常常產生出延宕的悠游之感;它講求以感知為標準的時間尺度,在完成敘事需要的同時,構建出民族化的美學風格?!保?]顯然,《流浪地球2》以自然運轉規律搭建故事,并且將時間與器物(太空電梯等)相融合,表達的是一種尊重自然時間規律的內在時間觀念。不僅如此,該片還潛在表達了一種時間秩序觀念,米利都學派哲學家阿那克西曼德強調時間的秩序性與自然的運轉周期性:“萬物所由之而生的東西,萬物消滅后復歸于它,這是命運規定了的,因為萬物按照時間的秩序,為它們彼此間的不正義而互相償補?!保?]而《流浪地球2》中不斷出現的倒計時及地球命運的時限設置,都在強調要遵循時間觀上的秩序感及尊重時間的觀念。

另一方面,《流浪地球2》也表現出一種時間焦慮的社會癥候性隱患。赫爾嘉·諾沃特尼在《時間:現代與后現代經驗》中指出,加速時代下,時間觀念逐漸消解,各種遠謀都變成了“越快越好,最好就是現在”[10]。這種“最好就是現在”的觀念和具有現代性時間焦慮的特質,在《流浪地球2》中表現得十分明顯,該片中的所有人都在搶時間、搶時限,甚至該片的設置就是和時間賽跑。該片依靠倒計時在加劇懸念的同時,也在制造時間焦慮——要在最后時限內完成自我救贖。當時間觀念成為一種人類行動的促使力與生命的最后時限時,這種隱形的時間焦慮便通過該片進行了傳遞,這其實已經是當前社會的癥候——時間似乎永遠不夠用,各種具有倒計時的任務層出不窮,壓迫著人類,各種機器看似使定量時間內的生產效率提升,但社會卻依舊陷入時間不夠的焦慮現狀之中。

亨利·列斐伏爾曾在《空間的生產》中指出:“隨著現代性的來臨,時間從社會空間中消失了?!保?1]而《流浪地球2》中對“消失”的時間加重描繪與情節化展演,恰恰表現出時間從社會空間中消失的現狀。

《心理科學》雜志曾發表一篇關于時間與人生觀關系的文章,認為時間隱喻影響人格形成:“不同時間隱喻表征體現了個體不同的時間觀念、時間態度、時間認知,影響個體的時間管理傾向和行為,而且如果某些時間隱喻成為一個人的信念,會直接影響個體人生態度的形成、人格的發展和行為的選擇等?!保?2]

顯然,《流浪地球2》也有一種時間隱喻。盡管影片中這種倒計時是以加快敘事等作為出發點而設置的,但其中所隱含的時間焦慮卻是整個社會的癥候性隱患?!读骼说厍?》將時間與生命掛鉤,這種從“時間-工作效率”轉變到“時間-生命”的時間觀,在價值傳遞與社會縫合方面是值得商榷和謹慎對待的。

時間的本質,在于發生,而不在于“爭搶”。正如梅洛-龐蒂所說:“只因時間沒有被完全展開,只因過去、現在和將來不在同一種意義上存在,才會有時間。時間不能僅僅只是存在,它必須發生;時間絕不可能被完全建構出來?!保?3]347科幻電影,也應在未來尊重時間的發生,而盡量避免營造時間焦慮。

二、“末日危機”的中國式救贖的話語建構

講述全人類面臨的“末日危機”以及中國式的救贖,是《流浪地球2》重要的故事邏輯與話語建構邏輯?!读骼说厍?》試圖搭建一套“中國式救贖”話語來應對全球性的人類危機,表現出一種中國智慧的全球化探索趨勢。末日危機下,人類面臨著如何生存、如何躲避、如何延續文明的問題?!读骼说厍?》便聚焦于這三個問題,力圖呈現出一種具有人文關注與人本情懷的有氣魄的“中國式救贖”話語,展現且傳達出具有中國智慧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價值觀念。

(一)末日危機下人類文明延續的本體探討:數字人與肉體人的技術倫理張力

“數字存在”還是“身體存在”是《流浪地球2》關于“流浪計劃”設置的首要矛盾點,也是該片所關注、表達的“未來生命觀”。

人類文明應該以何種方式傳承、存在,是《流浪地球2》中第一板塊即“實驗驗證”板塊情節推動的主要核心。在此,影片設置了兩個派別——強調數字生命、主張迎接地球災難的迎接派與強調身體存在、主張逃離災難的能動派。影片由此展開了關于“數字人”文明與“肉體人”文明的深層次探討。而這種探討,恰好也是關于人類記憶、人類存在方式的探討。

在影片中,迎接派認為,數字記憶能夠讓人類文明傳承,是一種便捷的永存方式。美國學者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即認為數字記憶是一種永存式記憶,具有克服遺忘的特性?!皩τ谌祟惗?,遺忘一直是常態,而記憶才是例外。然而,由于數字技術與全球網絡的發展,這種平衡已經被打破了。如今,往事正像刺青一樣刻在我們的數字皮膚上,遺忘已經變成了例外,而記憶卻成為常態……”[14]“在載著記憶痕跡的數據庫面前,一種鮮活的希望已經悄然而至,并呈現出將這種絕望進行消除的趨勢”,數據技術“所帶來的完善記憶將遺忘置于一種僵局”。[15]

《流浪地球2》所強調的是“人,才是世界”的核心價值觀。一方面,人是重建家園的基礎,是該片的重要主題。影片中的中方代表在強調帶著地球、家園流浪,保留人類肉身的觀念時,便表現出一種人類重建家園的意識。正如莫里斯·哈布瓦赫指出的,“過去不是被保留下來的,而是在現在的基礎上被重新構建的”[16],影片提倡保留人類肉身的派別,也正是基于這種人之主體的思維方式而展開行動的。另一方面,肉身是所有媒介的最終承載物,是影片中主人公的行動思維。梅洛-龐蒂指出:“身體就是在世界中存在的媒介,對一個有生命的存在者來說,有一個身體意味著與一個確定的環境相統一,與某些籌劃相融合,并始終致力于這些籌劃?!保?3]288

影片在處理“數字人”與“肉體人”關系時,并沒有采取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的立場,而是表現出一種中式的折中思維。這種思維通過兩個方面展現。其一是影片結尾聯網(解救全體人員)時,設定的是“父女”合力解決這一問題。在影片中,“父”“女”分別代表的是“肉體人”與“數字人”,這一動作線的設置,實質上體現了影片對待“數字人”與“肉體人”二元關系的折中態度。其二是記憶的數字化留存,即影片中以MOSS 為代表的承載人類記憶的太空空間。MOSS 承載著人類所有的文明與思考,MOSS 遠離地球,也是一種文明火種的自我保留式生存。加拿大學者特里·庫克曾宣稱:“全世界的檔案人員,仍然在建造記憶宮殿。我們的記憶宮殿不是(也不可能是)像利瑪竇所說的組織所有人類知識的‘人工示意圖’,而是包含全世界記憶物的有機實物?!保?7]MOSS 空間,便是人的記憶物這一有機實體的數字化呈現。

由此,影片在哲學維度上探討了人的存在方式,對焦人類文明存在之本體進行了多維探討,并提供了中式的折中道路?;蛟S可以說,影片并沒有完全否定數字人的存在,也給予了數字文明能動性(小女孩的意識變化)。影片中通過“技術人化”與“人技術化”而合力解決末日危機的思維方式,也表現出中國式救贖話語對待“技術與人之倫理”關系的邏輯。影片設置了幾個大體類似卻外形不同的“數字人”。一是機器人笨笨。它的外形是機器人,但具有人的思維,會“害怕”(影片最后解決全球聯網問題時,工作人員便讓其“不要害怕”),這表現出一種“機器類人化”的趨勢,即“技術人化”?!皬臋C械機器到人工智能的發展,不僅標志著機器物質形態的變化,其中還蘊含‘機器類人化’,即機器從對人外部肢體能力的模擬向破解人類智能奧秘的‘由外向內’的發展趨勢?!保?8]笨笨不僅學習了人類的肢體動作,還有很多類人的情感存在。二是MOSS。MOSS 秉持理性,但回答總會給出兩種答案:一種是常規答案,一種是人類答案。MOSS 是超越人與機器的、有著超強計算能力,但缺乏人類情感的超級計算機器人。但MOSS 比較懂人,是一種“人化的技術”。所謂“人化的技術”是周志強教授總結的21 世紀技術發展趨勢。他將人與技術的關系分成四個時段:“技術人文:現代人文知識的確立,來自科學的最新發現;技術道說:工業革命以來,以康德哲學為代表的人文科學為技術科學‘立法’;技術霸權:進入20 世紀以來,出現了技術統治人文的情形;技術人化:21 世紀技術的發展日益走向‘人化技術’,創生新的技術倫理和技術政治?!保?9]顯然,MOSS 是人生成的,但思想、表達都表現出人化。它盡管是理性的機器,卻也是一種人化的技術、機器。三是數字記憶的小女孩。小女孩是數字技術生成的電腦記憶,卻能夠通過與人交流、學習而有自己的情感,數字記憶的小女孩還成為解救大家的關鍵鑰匙。小女孩作為數字的“人化情感”“人化演變”,恰恰使技術與人之間那種以理性與感性相互分割的實線變得較為模糊。影片也在此隱晦地表達了技術與人之間那種模糊不清的未來趨勢。從影片最終數字(計算)等都為人所用、幫助人的設置來看,這種“水利萬物”的思維,恰恰也是末日危機中的中國智慧、中國方案體現。

(二)末日危機下人類生存的中國方案:生命共同體意識與“人—家園”同構思想

末日危機的背景下,人類如何生存,是《流浪地球2》聚焦的核心議題。如果說在人類文明延續上,《流浪地球2》表現出一種“以人為主體”的文明觀,那么,在人類生存與未來人類發展上,《流浪地球2》表達的更多的是一種“人-家園”同構、共生的生存觀。

《流浪地球2》中的中國方案主要集中在兩個維度上,一是“人-人”同構維度,一是宏觀的“人-家園”同構維度。

在“人-家園”同構維度上,《流浪地球2》以一種“數字存在與人存在”的方式,置換了“是逃離地球還是帶著地球逃離”這一矛盾問題,其直接方案便是帶著地球家園逃離災難。這一搭建思維是中式的“人-家園”思維,表達的是“人-家園”同構的思想意識。當然,就技術難度而言,帶著地球逃離,且生活在地球的地下城中絕不比搭建太空飛船,搭乘諾亞方舟逃離地球容易。在《流浪地球2》這一“流浪地球計劃”前傳中,影片清晰地展現了搭建推進器的困難及地下城生活名額的有限等。因此,《流浪地球2》堅守推動地球的執著與愚公移山的精神,實質是“人-家園”一體思想的表達,將人類命運與地球命運相連,是天人合一的中式傳統家園觀念的現代化審美表達。

在“人-人”同構維度上,《流浪地球2》更強調“命運共同體”與“合作觀念”。聯合政府是《流浪地球2》重要的敘事中心。相對于《流浪地球》以“大團結”來解決“星際危機”,《流浪地球2》自始至終圍繞聯合政府展開。聯合政府這一國際組織,是關乎人類命運的關鍵組織,將其以一種寓言性質展現在影片之中,恰恰表現出“人-人”同構即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想——人類命運應是眾人合力、眾人合作而共同實現的。而影片中聯合政府最終通過的中國方案及為人類未來謀福祉的舉措,也恰恰展現了一種對話、協商與生命共同、命運共生的價值觀念。

不僅如此,影片還依靠搭建“師承結構”來呈現生命的傳承性與中國方案的長遠性。作為涉及人類存亡與人類發展的長遠計劃,影片反復表示,“流浪地球”計劃要經過一輩輩人的合力,才可以完成。相較于《流浪地球》中較為簡單的“父-子”延續關系(即中國傳統意義上“愚公移山”式的子承父業關系)的展現,《流浪地球2》對這種命運共同的延續性表現更為多元,它塑造了職業延續(如發言人從老變少,劉培強延續其師父的精神)、血緣延續(劉培強的孩子進入地下城)與國家延續(國家層面上一直為推動計劃而培養新人,不斷完善、推動計劃)。這三種“延續”結構,使命運共同的生命延續與“人-家園”同構關系顯得更為明晰、扎實、動人。

(三)末日危機下“中國智慧”的話語建構:秩序保障與命運共同體美學

《流浪地球2》試圖向世界展現一種中國智慧,在人類存在與文明延續方面,表現出一種以人為主體、尊重家園的人類存在之秩序,以及中國智慧在化解末日危機中體現出的科學性?!读骼说厍?》著重塑造了發言人、決策人、執行人、科研人等各種關鍵崗位的中國人物形象,這些人物都在各自崗位上殫精竭慮,確保各個環節(無論是月球實驗環節還是全球聯網環節)的有效完成。在影片最后,通過交叉式的“最后一分鐘的營救”展開,一邊是越來越緊張的倒計時——它關乎整個人類的生死存亡,一邊是負責聯網工作的中國科研人員終于在最后一分鐘完成了聯網的使命,拯救了人類,體現了中國人的堅忍不拔以及面對危機時的智慧與勇氣。

當然,影片所講述的中國式救贖,還有諸多問題需要正視。尹鴻教授指出:“影片中那個帶有‘同聲傳譯’場景的太空電梯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促使不同族類相互溝通的‘巴別塔’,很好地體現了科學無國界、傳播無國界的人類協同精神,但影片中尚有不少故意為之的沖突設置。實際上,當人類命運如此彼此關聯的時候,人類的喜怒哀樂未必都體現為國與國、種族與種族、文化與文化的沖突,更多的是普遍人性的差異、是不同智慧的沖突、不同傳統的選擇。所以,電影如果能既自覺地表達文化主體性,但又盡可能避免某種片面性,真正講好世界的故事、人類的故事、未來的故事,將會具有更廣泛和普遍的世界意義?!保?0]顯然,《流浪地球2》敘述的是人類地球的末日危機,這客觀上有利于推動中國故事的全球傳播,但是,在末日來臨之際,“流浪地球”計劃的合理性及“流浪地球”計劃實施后人類將如何同舟共濟,影片似乎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影片中出現了漢語和英語、俄語等多國語言,固然強化了影片敘事所設置的全球危機,但是又把這種不同國度的語言簡單地標簽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該片的全球傳播。

結 語

將《流浪地球2》放置于中國科幻電影發展進程之中,我們能夠明晰地看出,《流浪地球2》所代表的中國科幻電影之工業生產的成熟、發展潛力與系列電影開發、品牌打造的產業趨勢。

就影片文本創作與哲學表達而言,《流浪地球2》嘗試性地探索了時間哲學、生命哲學、存在哲學等哲學性話題,并在文本創作層面進行了一種類型敘事的“限定時間”性敘事嘗試,盡管這種限時敘事有著解構敘事完整性的弊病,但其探索依舊值得未來的科幻電影借鑒。

在主題表達與意蘊呈現上,《流浪地球2》是一部聚焦人類存亡、人類文明延續、人與技術關系的電影。它所表達的人-家園同構思想、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觀念與人-技合一的理念,使其超越了文本敘事,指向更為廣闊的人類存在問題,實現了科幻與未來人類世的一種融合。

此外,《流浪地球2》延續《流浪地球》“空白”所搭建的新型人物關系及前史講述,體現了中國科幻系列電影日趨成熟的敘述與制作策略?!读骼说厍?》在末日危機中所呈現的中國式救贖話語,深化了中國電影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美學表達,拓展了中國科幻電影未來發展的可能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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