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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村落遺產價值重構與空間再生產研究
——以浙江“千萬工程”為例

2023-11-15 00:50張穎嵐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學院浙江杭州310013
中國文化遺產 2023年5期
關鍵詞:村落遺產價值

張穎嵐 (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學院 浙江杭州 310013)

劉 騁 (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學院 浙江杭州 310013;浙江大學紹興研究院 浙江紹興 312000)

隨著我國城鄉經濟的迅猛發展和社會生活的急劇變化,尤其是在新農村建設和快速城鎮化的背景下,鄉村經濟發展和鄉村文化保護之間的矛盾日漸突出,許多作為中華傳統文化根源、物質和精神文化載體的傳統村落正在走向滅亡[1]。在現代化和資本化的裹挾中,傳統村落數量銳減、空間縮水、原有功能日漸瓦解,保護與發展矛盾日漸突出,正面臨著建筑與人居環境等物質文化破壞、村落的非物質文化衰落、社區治理與制度建設缺位、可持續發展受阻、保護與利用沖突等多重問題[2],不斷經歷著地域空間分裂與整合、文化功能分化與變遷以及社會結構的失序與重組[3]?;诖?,國家相繼出臺多項政策性文件,如《中共中央辦公廳 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在城鄉建設中加強歷史文化保護傳承的意見》《自然資源部 國家文物局關于在國土空間規劃編制和實施中加強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管理的指導意見》等,積極引導新時代背景下城鄉融合進程中的傳統村落價值重構和空間再生產。

當前,傳統村落研究主要集中于價值認知、空間規劃、保護模式、有機更新及旅游開發等方面,孫華、翟洲燕、李伯華、傅才武等學者已從不同視角對城鄉融合進程中傳統村落的保護利用問題展開論證①詳見:孫華. 傳統村落的性質與問題——我國鄉村文化景觀保護與利用芻議之一[J]. 中國文化遺產,2015(4):50-57;孫華. 傳統村落保護的學科與方法——中國鄉村文化景觀保護與利用芻議之二[J]. 中國文化遺產,2015(5):62-70;孫華. 傳統村落保護規劃與行動——中國鄉村文化景觀保護與利用芻議之三[J]. 中國文化遺產,2015(6):68-76;翟洲燕,李同昇,常芳,等. 傳統村落文化對城鄉一體化的統籌性響應機理[J]. 人文地理,2017(4):30-36;李伯華,劉沛林,竇銀娣,等. 中國傳統村落人居環境轉型發展及其研究進展[J]. 地理研究,2017(10):1886-1900;傅才武,李俊辰. 旅游場域中傳統村落文化空間的生產邏輯與價值回歸[J]. 江漢論壇,2022(10):131-137.。與此同時,國際學界的歷史村鎮研究②“歷史村鎮”是國際通用的專業術語,但在不同國家的不同語境中指代范疇略有差異。國際社會多稱之為歷史城鎮(Historical Towns)或歷史村鎮(Historical Towns and Villages)等,在我國則有歷史文化村鎮、歷史文化名鎮名村、傳統村落等多種稱謂。歷史村鎮包括但不限于傳統村落,在此采用“歷史村鎮”,以更為宏觀全面地概述當前國際學術前沿。更為關注遺產價值思辨和空間再生產問題,強調生態、文化和社會屬性在空間中的相互關系與相互作用[4],如Schwarz等倡導立足歷史村鎮的“地方性”,重新進行價值認知,并分析其在生活環境和社會發展中的作用[5];Hakim主張關注歷史村鎮的動態生成過程,明確其空間生產過程與結果,以促進城鎮發展和鄰里和諧[6];Lai關注歷史村鎮中文化空間的功能與效應,并指出文化空間是其生存與發展的關鍵,是其日?;顒?、社會文化和經濟活力產生的根源與結果,有利于身份認同和文化認同的建構[7];Bengs認為應思辨地看待歷史村鎮的保護,其保護利用、土地開發等組織工作均應符合公共產品及公共事業的組織要求[8];Stern等認為品牌效應可促使歷史村鎮快速旅游化,但也會因此限制其潛在的可持續發展路徑探索[9]。

通過對比可以發現:國內外學者均關注傳統村落的保護利用及可持續發展,但國內學者多聚焦于本體保護或活化利用,對因社會變化而引發的遺產價值演變和空間再生產的內在邏輯與實現路徑等機理剖析深度不足。因此,有必要從遺產思辨和空間再生產視角出發,厘清城鄉一體化背景下傳統村落的現實困境與發展方向,明確其價值演變邏輯與價值重構方法,進而實現傳統村落的空間再生產與社會轉型,推動傳統村落的有序保護和城鄉融合的有序發展。

浙江經濟社會發達、城鎮化水平高。2022年浙江省城鎮化率為73.4%,遠高于全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65.22%。經濟快速發展使身處二元結構夾縫中的傳統村落面臨重大挑戰,歷史文化和生態環境的自然消亡與建設破壞等問題日益嚴峻。為有效改善農村生產、生活、生態的“三生”環境,2003年,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就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理念,并啟動實施了“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工程(簡稱為“千萬工程”),形成了“政府引導、多元主體、廣泛參與”的農村人居環境協作治理格局[10]?!扒f工程”從“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到“千村精品、萬村美麗”再到“千村未來、萬村共富”,探索出一條以農村人居環境整治小切口推動鄉村全面振興的科學路徑[11]。同時,“千萬工程”還兼顧傳統村落的歷史與空間、物質與非物質等維度,創造性走出一條“價值重構推動空間再生產”的傳統村落保護利用“浙江之路”。

浙江“千萬工程”是具有代表性的傳統村落保護傳承利用實踐案例,在新時代背景下對其進行認知思辨與內涵挖掘,有助于為我國傳統村落的活化轉型提供可資借鑒的發展路徑和參考范式,兼具學術價值與現實意義。

一、認知困境:城鄉一體化中的二元結構沖突

城鄉發展一體化是國家現代化的重要標志[12],其實質是城鄉聯動發展中不斷實現城鄉文化共融的過程[13]。近30年來,伴隨著快速工業化、城鎮化發展,中國城鄉關系出現了顯著的變化,特別是城鄉地域結構、產業結構、就業結構與社會結構均發生了快速演化[14],城鄉發展不平衡、鄉村發展不充分等問題日益突出[15]。尤其是在“鄉土性”與“空間性”互為依托的傳統村落,城鄉分治、土地分治、人地分離的二元結構沖突使其保護與發展矛盾尖銳,并因空間沖突、民生矛盾及價值消解陷入傳統村落價值認知困境。

(一)空間沖突

傳統村落是在廣大鄉村地區形成的人口居住聚落,在自然和人文因素作用下形成獨特的空間結構和空間形態[16]。隨著城鎮化的推進,傳統村落同城市建成區發生物理空間沖突,致使一些傳統村落的物理空間范圍縮水、空間形態破壞、空間功能衰敗、空間結構解體、生存空間消亡。一方面,城市擴張嚴重擠壓傳統村落的物理空間,致使傳統村落數量銳減。據《中國傳統村落藍皮書: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調查報告(2017)》統計,2004—2010年間,長江黃河流域傳統村落數量減少3998個,平均每年遞減7.3%;2010年課題組深度調研1033個傳統村落,至2014年回訪時消失461個,平均每年消失約11%的傳統村落[17]。與此同時,二元結構對立逐步異化傳統村落的村域空間,誘發文化空間衰敗和公共空間轉型失敗等現實沖突,傳統村落“空心化”問題日益嚴峻,中青年及精英外流問題突出,導致文化空間的自然衰敗和文化斷層。另一方面,部分資源豐富、交通便利、特色突出的傳統村落進行旅游開發,但在資本利益誘導下極易發生“建設性破壞”,原有的居住空間、文化空間被商業空間擠壓,原有公共空間的禮儀性和社會性轉為商業性和表演性,進而加重了村域空間的異化和社會的異質性,引發民生問題。

(二) 民生矛盾

傳統村落是基于地緣、血緣、業緣發展起來的地域性鄉村社會共同體,鄉村文化空間在傳統村落的變遷過程中起到了保存集體記憶、促進民族認同、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作用[18]。物質空間和精神空間的沖突導致傳統村落民生矛盾日漸激化,一是多數傳統村落“重保護輕發展”,致使村落原住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基礎設施落后、就業機會缺乏、生產生活受限的落后現實之間產生矛盾;二是部分傳統村落“重旅游輕保護”,致使村落真實性、完整性、生態環境和人居環境遭受破壞,村落原住民無法進行正常生產生活,進而影響原住民及各類資本保護與投資積極性,嚴重掣肘傳統村落的可持續發展;三是囿于文化遺產保護政策所限,傳統村落修繕翻新工作均需經專業部門設計、層層審批,并交由具備古建筑保護資質的單位承擔,耗時久、流程復雜且政府補貼有限,加之村落空心化和老齡化,多數傳統村落普遍面臨著居民破壞和居民貧困問題,等級較低或無等級的傳統民居逐步自然消亡;四是因人口外流導致傳統村落的鄉規民約逐步瓦解、鄉風民俗日漸衰敗,村落集體記憶和文化傳承面臨“斷層”困境,引發傳統村落的價值消解和步履維艱。

(三) 價值消解

傳統村落在脫離歷史語境后,其功能與作用也隨之發生變化。尤其是在現代化和資本化熱潮中,傳統村落不可避免地卷入旅游化和商業化之中。旅游開發一定程度上帶動了傳統村落的價值傳承與社會發展,但也不可避免地產生過度商業化、社會分層加劇、旅游容量超載、村落環境破壞以及利益相關方矛盾加劇等消極影響[19],進而導致遺產地原真性日漸“符號化”[20],傳統村落的原有價值逐步被消解。在這一過程中,多數傳統村落的歷史、藝術、科學等本體價值成為旅游化和商業化的基石,并被加工成“想象中的真實”進行闡釋傳播,展示給游客和各類資本“偽真實”;精神、教育、生態、社會等衍生價值則讓位于經濟價值,成為資本化過程中的附屬物,并同“偽真實”共同“遮蓋”城鄉一體化中的二元結構沖突,致使傳統村落成為商業開發的產物,進一步增大空間沖突和民生矛盾,固化二元對立。

綜上,傳統村落作為活態的人類生產、生活、居住系統,學界對其開展的研究已從“是什么”轉向“發揮什么作用、如何發揮作用”;同時,傳統村落的可持續發展既是“城市—鄉村”社會空間結構重組的過程,也是“歷史—現在—未來”物質與非物質空間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過程?;诖?,本文將以問題為導向,在明確傳統村落在城鄉一體化進程中出現的認知困境基礎上,從“遺產思辨”和“空間再生產”視角出發,以浙江“千萬工程”為案例,探討傳統村落遺產價值認知和重構的理性工具與理性實踐活動,以探尋集“歷史—空間—社會”于一體的傳統村落文化自覺之路(圖1)。

圖1 研究路線圖(作者自繪)

二、 認知思辨:傳統村落的遺產內涵挖掘

遺產思辨研究(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提倡具有反思性、跨學科性的遺產研究以及不同的遺產實踐方式,關注遺產的產生過程、遺產發揮的作用、對各利益攸關方的影響以及不同群體與遺產的互動,其總體特征可以歸納為“以人為本”[21]?!扒f工程”基于“以人為本”理念,聚焦浙江傳統村落的歷史生成和溢出效應,提倡“因地制宜”的“差異化”發展,在實踐中逐步形成了集“時間—空間”“物質—非物質”于一體的發展思路。

(一)歷史生成與空間生產

遺產價值是遺產話語和實踐的核心議題之一,遺產領域更強調對遺產客體(物質遺產本身)的保護,旅游領域則更關注主體(在地居民和游客)的實體體驗。傳統村落是在特定空間范圍內經歷史演變而形成的人居社會,既是社會發展的映射,又是環境適應的產物。目前,傳統村落遺產價值的既有研究多聚焦于文化真實性或地理原真性等單一維度,而“千萬工程”著眼于村落的生產、生活、生態和生命力建設,融遺產保護和旅游發展、歷史生成與空間生產于一體,在科學保護傳統村落歷史價值的同時,探索有限空間內的現當代創造,以實現“過去—現在—未來”的有機融合。

譬如被譽為“中國明清古民居建筑露天博物館”的新葉古村,位于浙江省建德市大慈巖鎮,建于南宋嘉定十二年(1219年),距今已有800年的歷史,至今完好保存著16座古祠堂、古大廳、古塔、古寺和200多幢古民居建筑。2000年前后,新葉村保護與村民建房用地矛盾激化,短短5年未批先建房80來幢,古村落風貌的完整性遭到破壞。2007年,建德市啟動“新葉村古村落綜合保護工程”,將古村保護利用與當前“五水共治”“三改一拆”、新區規劃建設、部分古建筑產權處置相結合[22],實現了歷史生成與空間生產的有機統一。在此基礎上,陳志華等提出《建德新葉共識》,強調傳統村落保護中的自然、文化和社會協同,并指出在保護傳統村落時,要嚴格注意避免為促進旅游而“創新”的偽文化、偽民俗、偽傳統的滲透和玷污,以及避免唯利是圖的商業文化對地方固有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侵害[23]。

(二)物質層積與非物質傳承

傳統村落是物質文化遺產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相互融合的產物,是二者相互依存的空間,是形成于歷史時期綿延至今不斷變化著的活態遺產,是兼具動態性、真實性、完整性和延續性的人類生產、生活、居住系統?;趧討B性的遺產村落保護再生與傳統保護的邏輯差異是:遺產村落核心價值的時空屬性被轉化,從維護時間維度的“歷史價值(特定時期)”轉變為維護空間維度的“鄉土價值(特定地域)”,即當代人與土地的日常關系[24]。傳統村落作為“歷史文化遺產地”和“鄉村生產生活承載地”[25],物質文化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原住民是其核心研究對象?!扒f工程”立足“時間性”和“空間性”的統一,著眼于浙江傳統村落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和可持續發展,在實踐中探索出“軟硬結合、形神兼備”的“文化共富之路”。

荻港村位于湖州市南潯區和孚鎮,因“倚港結村落,荻葦滿溪生”而得名,四面環水,空間格局保存完整,京杭大運河的支流穿村而過,古村內有較為完整的古建筑、古橋、宗祠等,保留著南苕勝境、演教寺、總管堂等大批歷史文化古跡,歷史上共出現2位狀元、57位進士、200多位太學生和貢生、110位詩人。荻港村還是全球重要農業遺產“?;~塘”的核心分布區,是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陳家菜烹飪技藝”的誕生地,由此形成了以耕讀文化、桑蠶文化、魚文化為代表的多種優秀傳統村落文化。20世紀80年代,荻港村一度成為全國知名的油脂、化工加工基地和交易市場。但無序發展導致環境被污染破壞、村落文化逐漸消失[26]。在“千萬工程”引導下,荻港村關停外遷各類化工企業,進行古建修復和違建拆除,實行“新舊分區”發展,以“傳統村落”為中心向外散射,并在傳統村落外圍同周邊學校興建“荻港漁莊”,引進專家、農戶、企業等共建魚桑文化實踐基地,在保障?;~塘生態保護和記憶傳承基礎上,開發十幾類?;~塘農產品加工項目、舉辦魚文化活動節和研學活動、推廣陳家菜和耕讀文化,逐步走出一條物質層積與非物質傳承的農文旅協同之路,實現了對傳統村落、農業遺產及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活化與發展。

三、價值自覺:傳統村落的遺產價值重構

所謂價值自覺,就是人們在正確認識事物的本質和規律基礎上,積極主動、深思熟慮和理性地追求功利與真善美的統一,追求社會與自然的和諧發展,追求有利于人的健康、全面發展的價值。主要表現在價值本質的認知上,堅持唯物辯證法,堅持從實踐、事實出發;在價值理論中堅持邏輯一貫性;在價值活動中堅持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統一[27]。價值自覺是在認識和把握事物規律后形成的對規律支配的行為,是主動的、全面的、可以預見后果和結果的理性實踐活動[28]。傳統村落的價值自覺是指其在社會演進過程中形成的理性價值認知與社會發展定位,以及在此基礎上進行的各類理性實踐活動。

傳統村落是“過去—現在—未來”的文化與空間綜合體,具有多元價值。一是村落本體所蘊含的歷史、藝術、科學等內在價值,是在歷史生成與空間生產共同作用下形成的智慧結晶,也是傳統村落形成與發展的堅實根基;二是村落作為“整體”同經濟社會互動所形成的精神價值、社會價值、教育價值、生態價值、經濟價值等衍生價值,是內在價值的外延擴大化,也是傳統村落實現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重要依托?!扒f工程”在新時代背景下對鄉村進行認知思辨與價值重構,不斷推動浙江傳統村落內在價值和衍生價值的有機統一,及其顯性功能、價值邊界和溢出效應的有序拓展,以實現傳統村落保護的價值自覺。

(一)內在價值的保護

傳統村落本身所具有的遺產性價值特征,是村落凝聚的文化特征和整體人文生態系統特征,是客觀判定村落價值及其特色的依據[29]。不同于單體的文物古跡或建筑遺產,傳統村落是具有整體性、活態性的文化單元,是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歷時性、共時性的統一體,其內在價值的保護是縱貫歷史與現實、統括生態與文態的整體性保護?!扒f工程”以“綠色發展”為核心,在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中,挖掘傳統村落的多元內在價值,培育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提升可持續內生動力,實現從“鄉村振興”向“美麗鄉村”的轉變。

江南古村落群位于杭州市桐廬縣江南鎮,地處“三山兩湖一山”國家黃金旅游線上,總占地面積30.2平方公里,下轄深澳、荻浦、徐畈、環溪、青源五個村,深澳村是第一批中國傳統村落,荻浦、徐畈第二批入選,環溪第三批入選。村落相互依托,連綿于屏源溪谷之中,相互間存在同宗族的血緣關系。因其歷史生成基礎相似,文化具有較高同質性和較強組合性,在“一村一品”基礎上逐步形成“組團發展、錯位互補”的差異化發展格局。深澳村擁有龐大的古建筑群和獨特的地下水系,故通過對現存明清至民國時期的200多座建筑分類分級,將其分為服務型、文化型、效益型三種類型進行開發,從“物質層面”集中展現當地文化特色和歷史底蘊;荻浦村依托其孝義文化、古戲曲文化、古造紙文化、古樹文化等歷史文脈,開展教育研學和非遺體驗;環溪村是周敦頤后人遷居于此、世代繁衍形成的,村內荷塘、古樹遍布,重點發展康養經濟,突出闡釋“天人合一”的生態思想;青源村依山傍水,與荻浦村和環溪村共同從“非物質層面”全方位強調傳統村落的人居環境建設與傳統文化生態保護。江南古村落群以“整體性”發展為導向,協調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歷時性、共時性的統一,實現了對其內在價值的深入挖掘與價值重構。

(二) 衍生價值的傳承

作為一種活的遺產(living heritage),傳統村落整體性保護核心理念在于不僅是針對鄉土建筑、村落建成環境和地域文化景觀的整體上的保護,更應考慮傳統村落的社會網絡結構維持以及在當代社會的適應性轉變,尊重原住居民的意愿,改善居住環境條件,恢復農村地區生產與生活的活力,實現真正的鄉村社會發展和鄉土文化復興[30]。村落活化不僅具有遺產活化的動態性,還具有生活化、日?;?、常態化等特點,是傳統農耕生活方式與現代生活方式在自然狀態下的有機融合[31]?!扒f工程”在實踐中探索出通過鄉村博物館、藝術鄉建等理性工具,實現社會價值、教育價值、生態價值、經濟價值等衍生價值賦能傳統村落的展示與傳播,以打造村落多元的生命有機體。

我國鄉村博物館的發生是對現代化與城市化所帶來的村落破壞和衰退、文化景觀同質化的回應,以及對多元文化景觀的訴求,可視為生態博物館在空間和范疇上的再延續[32]。2021年9月23日,作為全國三個鄉村博物館建設試點省份之一,浙江省啟動鄉村博物館③鄉村博物館是位于鄉村范圍內,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重點展示、傳播、收藏和傳承地域歷史文化、特色文化、革命文化及鄉村生產生活、非遺保護、產業發展見證物,向公眾開放,具有博物館功能的文化場館。建設項目。2022年4月,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廳、浙江省文物局印發《浙江省鄉村博物館建設指南(試行)》,提出“十四五”期間全省將建成鄉村博物館1000家。截至2023年8月,浙江省共公布有689家鄉村博物館,涵蓋鄉村文史、非遺民俗、紅色記憶、自然地理、傳統建筑和特色專題等多類,已基本完成“縣縣都有博物館”的建設目標。曾經過著“爛田推搗臼”苦日子的寧波市鄞州區灣底村,在“千萬工程”推動下,將村莊整治與發展經濟、治理保護農村生態環境結合,在實現村落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對傳統村落及村落中的特色建筑進行“整體搬遷”,并在此基礎上結合鄉土文化,規劃建設了鄞州非遺博物館、寧波服裝博物館、旗袍文化館、越窯青瓷博物館、國家級金銀彩繡博物館等5家鄉村博物館,形成“一村五館”的展示布局,建立鄉村博物館集群,并開展農業文化旅游,初步形成鄉村博物館“1+N”的文化共富模式。

鄉村博物館是在政策和專家引導下,原住民自覺開展價值重構的理性實踐;藝術鄉建則是在藝術家、專家、資本等“他者”的介入下,內外合作、互為主體,對傳統村落進行文化建構的價值自覺實踐。地處浙西南山區、“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浙江省麗水市松陽縣,建縣已經1800多年,保留有百余處完整的傳統村落,其中75個入選中國傳統村落名錄。2016年,松陽啟動“拯救老屋行動”,探索出地方政府與社會組織合作推動、群眾自發參與的私人產權歷史建筑保護利用的“松陽模式”。立足于科學保護,松陽長期致力于古村傳統與當代藝術的融合,“各鄉村累計簽約入駐藝術家94人、工作室68個、公共美術館3個,涉及美術、傳統手工藝、文學、建筑和文創等類別[33]?!彼囆g家們在保護傳統村落內在價值基礎上,進行當代創造和文化傳承,探索出民宿、咖啡廳、美術館、工作室、手工坊、療休養等多種新業態,進行衍生價值重構的同時推動了遺產價值的回歸。

(三) 遺產價值的回歸

中國的傳統村落是同宗民居建筑的聚合體[34]。宗祠作為其核心空間,是村落文化傳承、集體記憶塑造、文化共同體延續的重要空間和關鍵載體,影響著傳統村落的空間分布、結構特征、發展演變和鄉風民俗?!扒f工程”立足宗祠的社會功能,同現代公共文化建設的文化禮堂相結合,探索出“古今延續、共生互嵌”的傳統村落遺產價值回歸之路,以實現傳統村落的價值自覺。

在“千萬工程”推動下,浙江省于2013年啟動農村文化禮堂建設工作,各村紛紛利用原有的禮堂、祠堂、廟堂等進行改建、擴建或新建文化禮堂。截至2023年6月,浙江已有1.98萬個農村文化禮堂、2.53萬個農家書屋。地處浙江省最南端的蒼南縣,宗族文化興盛。據統計,蒼南共有農村祠堂706所,自發開展文體活動的僅占6%。近年來,蒼南在尊重原有宗祠建筑風格和祠堂功能的基礎上,對祠堂進行改建,使其成為集“家族記憶—生活變遷—歷史傳承”于一體的文化空間,在文化傳承的基礎上賦予其時代價值與當代發展,實現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新時代公共文化的共生互嵌,傳統村落的遺產價值也因此實現當代重構與價值自覺。政府通過一種雙名制的社會治理藝術彌合了國家與民俗、大傳統與小傳統、民與實之間的張力與差異[35],也通過“文化禮堂”這一理性工具實現傳統村落價值回歸的理性實踐活動。

四、文化自覺:傳統村落的遺產空間再生產

新時代城鄉融合不僅是鄉村物質空間形態的轉變,更是社會、文化等多維空間秩序的轉變。因此,城鄉融合發展既是城鄉地域空間的高效利用與價值流通,也是文化空間的轉型重構與創新傳承[36]。作為鄉村社會生活與經濟發展的載體,傳統村落融于整個田園環境當中,但又是相對獨立于鄉村的地域空間實體[37]。傳統村落空間的生產是一個漸進往復的過程,可以因不同空間類型之間的相互作用而轉化,地方權力和各類主體在不同的時空中的作用關系共同驅動著空間轉型[38]?!扒f工程”聚焦于“空間”,以傳統村落的“空間再生產”和“產業升級”為抓手,推動城市與鄉村間的相互作用與轉化,平衡地方權力和各類主體的多方博弈,以在認知思辨和價值自覺的基礎上探尋“文化自覺”新路徑。

(一) 空間拓展:從“存量”到“增量”

文化自覺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的特色和它發展的趨向[39]?!扒f工程”是圍繞“空間”開展的社會行為和社會行動,是在厘清浙江“城市—鄉村”二元結構特征與現狀基礎上,逐步探索出的城鄉融合和美麗鄉村建設新模式。

“千萬工程”是傳統村落“物質空間”開放互融的典范?!扒f工程”將“空間”的“歷史性”與“社會性”相融合,推動傳統村落“空間”的“地域性”與“文化性”相結合,逐步打破傳統村落歷史生成的原有“封閉空間”,同村落的現當代建設、周邊區域以及城市共同形成新的“開放空間”。如南潯古鎮、紹興魯迅故里等古鎮古村街區的免費開放,既打破了傳統村落空間生產與文化生產的“物理圍墻”,也充分發揮了傳統村落應有的正外部性和溢出效應,帶動周邊區域的經濟社會發展并促進城鄉融合、文化共生?!扒f工程”使傳統村落從“減量發展”“存量發展”變“增量發展”,在拓展傳統村落“生產空間”的基礎上,有效化解了二元結構的空間沖突,促進了城鄉互補、共同繁榮。

“千萬工程”是傳統村落“非物質空間”流動生產的模板?!扒f工程”實現了傳統村落“地方空間”與“流動空間”的有機統一,使其經歷了“封閉空間—開放空間—流動空間”的演變,并克服了時間空間障礙,間接影響到城市的空間生產和社會發展。如烏鎮在傳統村落基礎上舉辦烏鎮戲劇節、烏鎮國際當代藝術展、烏鎮國際未來視覺藝術計劃等文藝展演,使“地方空間”中傳統的“邊界”從地理、歷史和文化意義中脫離出來,經互聯網宣傳推廣后,形成新的“文化流動空間”,進而吸引世界互聯網大會等高等級會展落地烏鎮,反作用于“非物質空間”的傳承與創新。

(二) 空間再生產:從“內循環”到“雙循環”

文化自覺不帶任何“文化回歸”的意思,不是要復舊,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40]?!扒f工程”是基于“空間拓展”進行的空間再生產和多方博弈,是在緩解浙江“城市—鄉村”二元結構矛盾和沖突基礎上,逐步發展出的產業升級和鄉村振興新模式。

“千萬工程”既是城鄉融合“雙循環”的關鍵切入點,也是生態、文態、形態、業態“多循環”的重要支點?!扒f工程”將傳統村落的“歷史性”與“現代性”相結合,突破城鄉二元結構的單維“內循環”,并通過遺產價值重構直接作用于村域空間再生產,建立“城市—鄉村”生產關系與社會關系的新型“雙循環”。如地處浙南山區的云和縣坑根村,梯田層疊、石寨如畫,但因其交通不便、資源匱乏、環境臟亂,一度是遠近聞名的貧困村。在“千萬工程”引導下,興修公共交通、盤活閑置民居、整治生態環境,坑根村逐步形成“梯田觀賞—民宿經濟—生態療養”的發展模式,在村域空間內建立了新型的文化經濟、綠色經濟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扒f工程”在改善農村生產、生活、生態環境和遏制鄉村“空心化”問題的同時,打破了妨礙城鄉要素平等交換、雙向流動的制度壁壘,有效緩解了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間矛盾,實現了從鄉村“內循環”向城鄉融合“雙循環”的轉變。

(三) 空間重塑:從“空間”到“場域”

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時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41]?!扒f工程”是依托“空間拓展”和“空間再生產”推進的社會整合和社會治理,是在重構浙江“城市—鄉村”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基礎上,逐步形成的社會認同和共享共治新模式。

“千萬工程”實現了傳統村落“內部空間—外部空間—社會空間”的有機統一,統籌了傳統村落的結構優化、價值重構、功能重塑以及集體記憶建構,使其從單一村域“空間”演變為多維文化“場域”,并同國家資本、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和符號資本等各類資本緊密相連,在價值自覺和文化自覺推動下實現自身資本增值,進而實現傳統村落“歷史—空間—社會”的三元辯證。如蘭溪市諸葛八卦村是諸葛亮后裔最大聚居地,在傳統村落保護利用過程中,諸葛八卦村建立了“文保所—村委會—旅游公司—村民”的垂直管理體系,開創“人人都是股東、人人都是文保員”的古村落保護利用模式,探索出“新舊分治、共建共享”的共同富裕之路?!扒f工程”使傳統村落從單維“空間”邁向多維“場域”,極大激發了各類市場主體活力。但與此同時,也要警惕過度旅游化和資本化的不良傾向。

五、結語

本文以城鄉融合中傳統村落的生存與發展問題為導向,聚焦于傳統村落的“遺產價值重構”和“空間再生產”,在對浙江“千萬工程”進行深度分析基礎上得出以下結論:(1)傳統村落作為一種文化實存,其歷史生產中自然包含著內在“時間性”與“空間性”的統一、外在物質遺產與非物質遺產的協同;(2)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的基礎是基于遺產價值重構的“價值自覺”,可通過綠色經濟、鄉村博物館、藝術鄉建、文化禮堂等理性工具共同推動未來鄉村和共同富裕等理性實踐活動;(3)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的關鍵是圍繞空間再生產開展的“文化自覺”,可從空間范圍、空間結構、空間功能等角度推動傳統村落的空間轉化與社會轉型,以實現文化真實性、地理原真性及歷史連續性的有機協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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