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褒尋訪“金馬碧雞”》漢畫像略考

牛一帆　牛耕

摘 要：

四川新津出土的五號東漢石棺側面雕刻一幅畫像，《中國畫像石棺全集》一書將其定名為《持節方士訪仙》，把畫像所表現的內容釋讀為西漢漢武帝時期的方士公孫卿持節尋仙。我們認為畫像反映的內容應該是西漢宣帝時期的諫議大夫王褒尋訪“金馬、碧雞”的故事，持節佩劍者即王褒，左右山頭上的動物分別是“碧雞”與“金馬”。

關鍵詞：

四川新津；東漢；石棺畫像；金馬碧雞；王褒

四川新津（今成都市新津區）發現的五號東漢石棺側面雕刻有一幅畫像，高文主編的《中國畫像石棺全集》[1]一書定名為《持節方士訪仙》。其對畫像具體內容的釋讀如下：

此為石棺之一側，圖中的神山上二仙人正在作六博之游戲，神山外有陡峭的山峰屏障，峰頂上棲有鳳鳥和天馬。圖左一持節方士欲進山訪仙，正與守山神獸交涉，此面帶笑容的神獸是梟羊?！妒酚洝し舛U書》就有方士公孫卿持節侯名山為漢武帝尋找神仙的記載，此圖所表現的正是此內容。

我們認為此畫像表現的不是西漢武帝的方士公孫卿山中尋仙的內容，而是西漢宣帝時期的諫議大夫王褒尋訪“金馬碧雞”的故事。

畫像表現的主題是“尋找神仙”，主角是正在六博的兩位仙人，對此我們沒有異議；因為“六博”弈棋游戲是四川神仙題材漢畫像中最為流行的仙人活動場景。目前，在四川的簡陽、長寧、宜賓、彭山、南溪、新津、渠縣等地的漢畫像石上均發現有《仙人六博》[2]圖，也就是說，“仙人六博”是四川漢代先民心目中仙界的一種標志性符號。由此也界定了此畫像的仙境內涵，畫像中的山為仙山，山上的動物非凡間之物。

不可忽視的是，畫像中“仙人六博”左右兩邊陡峭的山峰頂上站立的一對仙界動物——高文先生把它們釋讀為“鳳鳥和天馬”，但我們認為應該是“金馬與碧雞”。

從形象上來看，畫像左邊山頂所謂的“鳳鳥”體型較小，而且頸短、翼小、尾長、無冠羽，與漢畫中典型的鳳凰有明顯的差異。因此，我們認為應該是以野雞（雉）為原型塑造出的“碧雞”形象。神話傳說中的神雞以雉為原型并非孤例，春秋時期出現在秦國陳倉縣的“陳寶”神雞就是一只雉鳥?！妒酚洝で乇炯o》：“（秦文公）十九年，得陳寶?！薄稘h書·郊祀志》：“文公獲若石云，于陳倉北阪城祠之。其神……來也常以夜……若雄雉……名曰陳寶?！薄端焉裼洝罚骸啊湫壅唢w至南陽。今南陽雉縣，是其地也。秦欲表其符，故以名縣。每陳倉祠時有赤光，長十余丈，從雉縣來，入陳倉中，有聲殷殷如雄雉?！比绻覀儗ⅰ氨屉u”與“陳寶”進行比較，二者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性，不僅形象一致——以雉為原型，而且質地都是石（美石）或玉（碧玉），所以，有人認為“碧雞神話模仿了關中石雞”[3]。

從對應關系上分析，右邊山頂的所謂“天馬”（羽翼不明顯），實際上應該是與“碧雞”相對應的“金馬”。在漢代，鳳凰與天馬盡管都是一種祥瑞動物，但沒有對應關系，而且同時出現在山頂也極為罕見。

漢代的四川是神仙信仰的昌盛之地，金馬、碧雞又是傳說中的一對具有祥瑞意義的神異動物，所以，畫像石棺的雕刻者將其融入神仙題材畫像中加以表現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據史料記載，金馬、碧雞是傳說中的一對神性動物，都居住在“禺同山”中?！稘h書·地理志》：“越巂郡……屬益州……青蛉……禺同山，有金馬、碧雞?！薄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越嶲……青蛉縣禺同山有碧雞金馬，光景時時出見?！碑嬒褡笥腋叻灞恢虚g的高足盤狀低山平臺連接在一起，表明它們是一個仙境的整體結構形態，即象征“禺同山”。金馬碧雞分別居于“禺同山”左右邊沿對峙的山頭上，承擔著守護仙界的職責。

金馬碧雞神話在產生與演變的過程中，是在不斷地向南遷移，至唐代時于云南昆明附近流傳最盛，而四川地區漸衰。樊綽《蠻書·山川江源》：“金馬山在拓東城（今昆明市）螺山南二十余里，高百余丈，與碧雞山東南西北相對?！彪m然這是唐代的文獻資料，但與石棺畫像中金馬、碧雞分居兩山對峙的景象很相似，由此表明：“金馬山”“碧雞山”的傳說應該早在東漢時成都一帶就出現了。

畫像左邊（神山外）持節佩劍之人不是漢武帝時期的“方士公孫卿”，而是漢宣帝時期的諫議大夫王褒，因為王褒也當過持節求仙的“使者”?！稘h書·郊祀志》：“（宣帝時）或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諫大夫王褒使持節而求之?！蓖醢珜懙摹侗屉u頌》中也說自己是“持節使王褒”。不過，漢畫資料顯示，可以認定為方士或神仙的持節者，一般都不佩劍；而此畫像中的持節尋仙者卻腰間佩一劍，顯示出與持節方士的差異性。此“佩劍”很可能是畫像創作者為標示王褒的官員身份而添加。

盡管文獻中說金馬碧雞的居住地在漢代益州越巂郡青蛉縣（即今云南省西北部的大姚縣城附近），但金馬碧雞廣為流傳的地區主要在漢代的益州（即今天我國西南部的四川、云南等地）。畫像的發現地點——成都（新津）位于漢代益州的政治、經濟與文化的發達地區，與傳說流行的核心區域相一致。

《漢書·王褒傳》：“王褒，字子淵，蜀人也?！薄昂蠓绞垦砸嬷萦薪瘃R碧雞之寶，可祭祀致也，宣帝使褒往祀焉。褒于道病死，上閔惜之?！蓖醢菨h代益州蜀郡資中縣（今四川資陽市）人，今在資陽市雁江區昆侖鄉墨池壩村有王褒的墓冢。王褒的老家資陽與“金馬碧雞”畫像石棺出土地新津毗鄰。

王褒是西漢時期著名的辭賦家，與蜀郡郫縣（今成都市郫都區）人揚雄（字子云）并稱為“淵云”?！稘h書·地理志》：“巴蜀、廣漢本南夷，秦并以為均郡……司馬相如游宦京師諸侯，以文辭顯于世……后有王褒、嚴遵、揚雄之徒，文章冠天下?！蓖醢驗橥话l疾病而英年早逝（40歲），最終沒有完成尋找金馬碧雞的使命，但臨終前寫下了一篇《碧雞頌》而流傳后世，其文曰：“持節使王褒謹拜南崖，敬移金精神馬縹碧之雞，處南之荒。深溪回谷，非土之鄉。歸來歸來，漢德無疆。兼乎唐虞，澤配三皇?！蓖醢蚱涮厥獾纳矸荩ㄖ膶W家、朝廷命官、尋仙使者）而使金馬碧雞的傳說在其家鄉一帶廣為流傳。

漢宣帝是從方士的口中聽說益州有金馬碧雞的，按照常理，尋求金馬碧雞的人選首先應該是方士，因為方士是凡人與神仙之間溝通的特殊“使者”。漢武帝東去蓬萊仙島尋找仙藥時，讓得寵的方士公孫卿持節先行。漢武帝對方士們鼓吹的“仙人好樓居”深信不疑，在長安建造了飛廉桂觀、益壽觀等高大雄偉的高層樓閣，又命公孫卿執節迎候仙人下凡。那么，漢宣帝之所以棄方士而選派諫議大夫王褒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們推測原因，首先，王褒是益州人，他的家鄉就在金馬碧雞流傳的地區，他對當地的地理與風俗應該很熟悉。其次，王褒具有朝廷大臣的尊貴身份，與方士相比，更便于和地方官員溝通。再者，王褒是著名的文學大家。宣帝好神仙和祥瑞，王褒為了取悅宣帝為其寫過神仙類詩賦，所以深得器重?！稘h書·王褒傳》：“是時，上（漢宣帝）頗好神仙，故褒對及之?！鲝南轼P翱，德與和氣游……壽考無疆……永永萬年，何必偃卯詘信若彭祖，呴噓呼吸如僑（王子喬）、松（赤松子），眇（渺）然絕俗離世哉?！辫b于上述原因，在漢宣帝心中，尋求金馬碧雞最合適的人選非王褒莫屬。

漢宣帝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委派王褒回老家益州尋求金馬碧雞時，給與方士一樣的待遇；對作為往來人神（仙凡）兩界的特殊使者，要授予代表皇權的節。因此，畫像中的王褒具備雙重身份——官員與方士。

總之，我們認為這幅東漢石棺畫像是王褒的家鄉人將王褒奉命尋訪金馬碧雞的歷史故事融入在東漢四川一帶流行的神仙信仰中而創作出的獨特、珍貴的石刻藝術作品?！锻醢龑ぴL“金馬碧雞”》畫像的認定，對研究金馬碧雞神話的產生、流傳與演變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注釋：

[1]高文主編《中國畫像石棺全集》，三晉出版社2011年版，第166頁。

[2]高文主編《中國畫像石全集·7·四川漢畫像石》，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年版。

[3]盧云：《“金馬碧雞”神話的形成及其南遷》，《思想戰線》1990年第1期。

作者 牛一帆：河南省南陽市漢畫館館員

牛 耕：河南省南陽市漢畫館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