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釀就的愛情

鄺萬梅

陪護媽媽住院，媽媽病床左邊的床位住著一位老大爺。大爺耳背，老年手機聲音很大，電話里聽一個女人在吵：“叫你莫亂吃亂喝，這下病倒了，拖累一家人……”大爺不說話，也許聽慣了老婆的嘮叨。尷尬地朝我笑笑，說是空腹吃了幾顆柿子，腸子痛。第二天一大早，一位大娘提著大包小包匆匆地奔進病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老頭子，你可別丟下我不管啊，嗚嗚嗚?！庇疫叴参?，才出重癥監護室的一位中年男人，迷迷糊糊中一雙手想抓住什么，這時另一雙手恰到好處地伸過來握住他的手，他睜開眼睛看了看，輕輕地說：“我愛你！”讓他握著她的手的那個女人好似沒聽見，又好似聽見了，自言自語一句：“高燒，說胡話?！甭犞@最純的情話，感動著這些最樸實的愛情，我調過頭看窗外，任淚輕輕地劃過臉頰。

思緒回到二十八年前：因一段感情的夭折，我走不出失戀的陰影。在那閉塞的小山村，同齡伙伴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二十四歲的我卻成了那個小山村的剩女，常有朋友或媒人到我家拜訪，婚事卻遲遲不見蹤影。媽媽希望我早些有個歸宿，掛嘴邊的話總是：“你的哥姐們，像你這么大年齡的時候孩子都幾歲了?！笨苫ㄩ_又花落，那個他始終沒有出現，我的青春是一段無奈又彷徨的歲月。

農閑時節，在工地上打工時認識了一個外地男孩，到今天我也想不起是怎么跟他有聯系的，后來他給我一封信，主題是喜歡我的意思，可是不久，他就回家鄉了。在那個恨嫁的年齡，沒有愛情總得有一個歸宿吧！主動給他寫了封信，然后啟程去了他的家鄉。在那個一封信要半個月的年代，當我舟車勞頓到他家的時候，信還沒有到呢。他的家，除風雨中飄搖的三間土坯房，真的是家徒四壁。沒有牽過一次手，沒有說上十句話的時候，我自己做主把自己嫁出去了。

成家后，經過考察，在那沒有出租車和公交車的縣城，蹬人力三輪車是個找錢的門路，拿出自己帶去的兩千多現金，再去銀行貸款三千元，買下一輛人力三輪車，憧憬著幸福的日子。然而，每天早上在公婆的輪番喊起床聲中，他仍舊睡到日上三竿。有些時候跟他理論幾句，公婆就護著。再后來，姑姑、姨媽親戚們上門要錢，再后來要錢的人多了，才知曉他每天把車騎出去后，就和哥們喝茶、打牌……再后來，車被抵押了，欠下銀行三千元。

一年的相處，雖然他貪玩但本質還是厚道、淳樸、善良。只要兩個人齊心，相信日子總會好起來的。礙于公婆的溺愛，決定和他返回我娘家所在的縣城居住?？苫貋砗?，他仍然沒有給我希望。經常是，清晨，有孕在身的我采回一大背桑葉，他仍沒有起床；夜深添桑養蠶后回臥室，他呼嚕聲已響起……媽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次次地勸說：“一切重新開始還來得及，跟這樣不上進的人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我理解媽媽對我的心疼和勸說。

第二年新春，大年三十他出門打牌去了，正月初八深夜才回來，挺著大肚子的我，拼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巴掌……也許那一巴掌痛進骨髓，也許即將做父親的人有了責任感，他慢慢地醒悟著，上山砍柴，下地種菜，有時間就上工地做活，生活雖然捉襟見肘，但我又看到了希望和未來。

可正應了一句俗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少個清晨看他左手拿著推刨右手拿著釘錘地出門，不曾想又去了牌桌，半夜回家總是翻圍墻跳進來。一個大雪天，看著孩子單薄的衣衫，他說上街去給孩子買身衣服，這一去就是五天，直到冰雪融化太陽當空才回來。那些年我種菜賣、養蠶、做零工，家里還是入不敷出，年年把養的肥豬都賣了，可除了孩子奶粉錢和家里的開銷還得還賭債，心里悲涼??！

守著那個嗜賭如命的他，那個家徒四壁的家，這段婚姻我該何去何從？徹夜徹夜的失眠后，堅定決心再次給他希望也給自己一個希望，以身作則加倍勤奮，給予他更多的鼓勵、包容。我相信，幸?？倳絹?！

冬去春來，看他一步步地成熟起來，小女降臨的那段時間，他每天黎明起床做飯、喂豬、送兒子上學、做工，傍晚回家就著月光挖紅薯、洗衣服、煮第二天的豬食，忙得像個陀螺。孩子滿月第二天，我背著孩子種菜回來的傍晚，家里沒油沒肉，累、餓、委屈，終于沒忍住，嚎啕大哭一場。他滿懷愧疚地看著我：“你受苦了，我會加倍努力，讓孩子和你早一點過上幸福生活。別哭了，我明天就上街去給你買只雞?！痹谀切┤比馍儆偷娜兆永?，比如家里燉了雞肉，隨我怎么勸，他總是雞湯都沒舍得喝一口。

眨眼間，孩子們長大了，走出小山村，走進高等學府……每天，看他早出晚歸的，為了孩子們的學費、生活費，為這個家點點滴滴的付出。愛，不知不覺間已滿心滿眼。愛情就是生活中的養兒育女、柴米油鹽，苦也恩愛樂也恩愛；就是風風雨雨相隨中哭也甜蜜，笑也甜蜜！我想，愛情，本該是這樣細水長流，流淌在彼此的心里、眼里。

每次回娘家看媽媽，他總給媽媽剪腳指甲，因媽媽的灰指甲很厚，他取下推刨上的刨片，磨得鋒利了，抱著媽媽的腳，一點一點輕輕地削，直到指甲變薄，媽媽終于露出會心的笑容。我想，媽媽不安的心早就放下了吧。

到今天，我們依然不富有，一如既往地需要勤勞、需要勞作，但內心卻很充盈。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看著日夜辛勞的他，再一次明白，愛情就是給晚歸的他遞上一杯熱茶，給睡不踏實的他掖掖被角。有愛的日子雖苦卻也甜。生活中，也許我們身邊的他不是知音，但有些感情融進血液比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