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角落

程則爾

那年深秋，我只身一人去北京出差，時間長達半年，食宿需要自己想辦法解決。

本想租一間合適的短租房，咨詢過后才知道難度超出了想象，問了多家中介，都被答復租房至少一年，如果中途退租，必須賠付違約金。絕望之際終于碰上轉機，憑著一張貼在電線桿上的招租啟事，我認識了二房東濱哥。濱哥是東北人，在北京工作，最近被單位緊急調去杭州，想繞過中介私底下找租客，把自己剩下半年的租約接下來。

彼此需求恰好符合，我迅速拎著行李上門。濱哥是“80后”，重點院校畢業的高才生，標準的新興白領階層。為了歡迎我的到來，他不僅特意花錢請保潔對整屋進行了深度打掃，還減免了些許房租，為我的首次北漂帶來一個暖心的開始。

因為調動手續還未辦完，濱哥需要多留宿幾天。那幾天，我們白天各自工作，晚上就結伴瀟灑北京城，將后海的雪、三里屯的夜一一看遍。一路同行，我們相處得很融洽，濱哥還以過來人的身份和我分享了許多初涉職場的注意事項。

能在他鄉遇見一位熱情慷慨的良友，我感覺自己很幸運。

離別的日子倏忽而至，在把濱哥送上去往機場的地鐵時，我們互相添加了微信。

當陽光凍結成屋檐上的白雪時，幾場驟風掠過，原本還有絲絲暖意的北京毫不客氣地急劇降溫，而此時我才發現，客廳的空調無法啟動，遙控器也找不到了。我給濱哥打電話詢問遙控器下落，對方好像挺忙，含含糊糊地告訴我空調沒有遙控器，且年久失修，請我自行聯系廠家上門維修，費用多少找他報銷即可。

礙于朋友間的情面，這筆錢是否真的要向濱哥開口，我有過強烈的掙扎，但最終扛不住囊中羞澀，我還是厚著臉皮如實相告。對方在電話中沉默半晌，表示請我稍等幾天，等發了工資就把錢轉給我。

結果這一等，就沒了下文，等到我忍不住再次聯系濱哥時，才發現他已經徹底不回復我的微信了。忽然間，想起了高中時的學習委員，一位如今早已音信全無的人。

那一年，他是何等的風云人物，每次考試從沒跌出過年級前三，是備受期望的“清北后備軍”。他不僅自己優秀，還帶著大家一起優秀，無論何時請教他難題，他從不推脫，耐心地講解到你聽懂為止。結果，在高考前夕的最后一次模擬考試中，他被抓到用手機作弊，原因無他，不過是想通過這次考試穩住榮獲“省三好學生”的機會，為高考加分。

無論再優秀的人，一旦在品德白紙上滴落黑墨，學校也會給予處分。他再也無顏面走進教室，選擇回家復習，就此消失在了大家的視線中。年少的我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世間之人并不是非黑即白，黑白之間還有灰，還有黃橙紅綠青藍紫。

不是正道曙光就是反派角色，是電視劇中才有的粗暴劃分，每個人都有一個隱秘的角落，躲藏在復雜的人性之中，無人識別。成長是積蓄善意分值、控制惡意分值的過程，也是洗去天真，多一些沉穩審視的過程。不苛刻要求他人，不抱有過高的期待，學著理解一些小小的私心，堅持自己的立場就好。

【原載《知識窗》】

題圖 ／ 隱秘的思慮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