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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老房屋中的舊事

2023-12-28 12:05李樂明
黃河 2023年6期

李樂明

城市的老房屋,不光鮮,不一定能完全融入城市的新面貌,卻自有光芒,質地穩固,煙火味濃,充滿人情與世故。

我愛往那些老房屋走,晴天去,雨天也去,每一次勾起的往事,像瓷,歷經歲月,色澤如新,紋路細膩,愛極了。

老平房

考證過,這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建筑。一層,瓦房,夯土筑墻,白灰粉面。這種房子,在贛南客家地區不少見。墻面上,“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標語清晰可見。有年代感的東西,極易讓過來人想起往事,像鯽魚遇到魚餌,即投即咬鉤。

房子原本有兩排,每排9間,前排是店鋪,后排住人,為縣搬運隊所有。進入新世紀,前排房子被拆去,蓋起了五層的住房,后排的房子幸運保留下,經過簡單裝修,有的開小吃店、奶茶店,有的做了倉庫。老房子像上年紀的老人,躲在城市一角,過著小日子,卻也踏實。

我叫人打開9號屋,現在它做了倉庫,里面放著包裝箱、包裝袋,貨物有了買主,到這兒打包、運出。屋角躺著藤椅、木制沙發,沙發背面寫有“定南縣革委”的紅漆字。1992年,縣委組織部租用過9號屋,不過不做倉庫,是接待室。他們租用前排兩間店面賣水泥,客戶來了,在9號屋接待。顯然,藤椅、沙發是開店時的痕跡。那時,我每天路過水泥店,都要駐足問問水泥銷量,這樣的信息很有沖擊力,在交流中發酵、膨脹。組織部賣的水泥,是他們的部長從生產水泥的鄰縣調來的。那時,水泥產能小,遇上大興土木的年代,若沒有渠道,一貨難求。

組織部在縣委辦公樓的四樓。我在宣傳部寫新聞,在二樓辦公。我們的分管副部長是廣東人,初中畢業后來到我們縣工作。我們縣偏隅江西南部,緊靠廣東,建高速后到深圳不過三小時車程。副部長有個侄子在深圳寶安做玩具廠主管,得知他們廠需要工人,副部長向部長建言,我們單位賣不了水泥,可以招工輸送到特區。那年代,農村不缺勞動力,缺精準的用工信息,國家也提倡做務工經紀。部長召集部里全體干部開會,商議做務工經紀的事。記得我是這樣發言的:務工經紀,一頭連著深圳,一頭連著農民工,只要信息準,不愁不適銷對路(那時還不敢隨便說市場兩字)。另一個寫新聞的“對臺辦”(對同一間辦公室面對面辦公同事的戲稱)說:我弟弟在南海修車,他寫信回家問平安時,說那里急需工人。一個說理論,一個說實際,當實際詮釋了理論,那是要開花的。我們的話推動了部長決策,務工經紀,說干就干。

招工的流程是這樣的,部長、副部長、秘書(后改稱辦公室主任)去寶安考察,帶回用工信息;鄉鎮有宣傳委員,宣傳部在業務上管理他們,由他們到村里廣為宣傳,統計務工信息;兩頭的信息一對,你情我愿跳上租來的班車(班車很緊張,還沒有民營班車,部長親自到汽車站找站長才租到)。部里留下一人看辦公室,兩個新聞干事寫稿任務重,也留下,其他六人隨車南下廣東。

他們出發前,到縣委辦公樓前集中,務工者卷著席子,挎著蛇皮袋(塞滿生活用品),還有灰水?、燙皮(客家小吃,路上充饑)。那時,出門沒有帶杯子的習慣,上車前,他們把嘴巴湊到澆花的水龍頭“咕嘟咕嘟”喝個飽。天蒙蒙亮,縣委機關的干部還在睡覺,隊伍就出發了。望著遠去的汽車噴出的濃煙,我仿佛看到了人民幣在密密撒下。

往深圳輸送農民工,還在繼續。送出四批次后,有五六個人找上門,向宣傳部的工作人員討要損失。咦,這不是送到深圳的農民工嗎?部長親自接待。第二天又來七八人,回來的人越來越多。部長著急了,從縣化工廠借來一部“伏爾加”(前蘇聯生產的轎車),差副部長去寶安,看看是怎么回事。兩天一夜,副部長回來了,帶回的信息是,不少農民工進工廠后還跟待家里一樣,散漫,很難融入有組織的工廠化生產??图胰苏f“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朝難”,農民工說“老子服天管,要受氣,不如回家修地球去”,不少人就回家來了?;貋淼娜顺吵臭[鬧,打賴(客家話,不講道理的意思),睡在宣傳部辦公室。村干部來了,宣傳委員來了,好說歹說,給回交通費打發他們回去了。我問秘書,回來多少人?他悄悄告訴我,送去219人,回來73人。叮囑我不要對外說,這事讓部長很受傷,挨了縣委書記批。那些天,部長整天陰著臉,平日就臉長,這下更長了。

這事給了我思考。農民務工是大勢所趨,如何適應工廠生活迫在眉睫。我寫了篇《農民務好工要提高組織化程度》的小言論,發表在《江西日報》一版。

務工經紀說什么都不能再做了。組織部繼續賣水泥,生意越來越好。部長又召開“諸葛亮會”,會議的成果是宣傳部應該搞些與本職工作相關的業務,于是銷售國旗、黨旗、掛歷。掛歷最高峰的售量是兩萬多份,接的都是鄉鎮、機關單位、工廠的訂單。掛歷的每一頁印上祝福的話,末尾則是“×××(單位)印制或恭?!?。我們單位年節的福利從中積沙成塔,雖然做銷售要磨嘴皮子,但是可以轉化成福利,每一個干部都很賣力。

縣紀委在四樓辦公,他們與私人合作生產木屐,銷路很好,很多單位當禮品往外送。團縣委在定南飯店辦了青年聯誼社,相當于今天的茶室、咖啡廳、音樂廳的組合,為年輕人交友、商務提供場所。但太超前,很快關張了。他們投靠組織部,去推銷水泥??h婦聯辦了幼兒園。統戰部、臺辦經常輪流看家,他們外派干部去幫人辦果園,做些流轉土地的幫工,也看見過他們的人在推銷縣化工廠生產的房屋防水涂料。機關工委、政法辦年長的干部多,他們不緊不慢,有時也到下面的單位指導工作,順便打打“牙祭”??h委辦在干些什么?那時還真不知道,他們比機關工委、政法辦節奏快,比紀委、組織部、宣傳部的節奏慢,看不出他們干些啥,反正年節福利不差。多年以后,才知道他們與五交化公司一起做生意,賣進口彩電、錄像機,都是稀缺貨源,兩頭在外。至此,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們的干部經常廣東、北方城市兩頭跑。我寫過五交化不少“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稿子,怎么就沒往那方面想呢?

1992年,全民經商,機關辦實體,縣委機關也裹進了滾滾洪流??h委書記督促各單位扒掉圍墻,改成店鋪。如果插上旗,場面不差于《清明上河圖》。

老文化館

從搬運隊的老平房往南過斑馬線,經一條小巷走約摸200米,可見一棟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筑,是縣文化館的辦公樓,三層,灰色,建筑樣式很有年代感。緊挨著是一棟四層建筑,體量不大,每層比兩間教室略大,年代近一些,這棟樓建于1992年,也是文化館的,上半年開始建,下半年就交付使用了。那些年,我光顧文化館比較多,常去看一個畫家畫水墨山水,也與一位老知青打磨新聞標題。

1992年建新樓,就文化事業發展而言,并不是急需。小縣城的文化事業向來動靜不大,1985年還是一個分水嶺,如拋物線往下走,人們都掙錢去了,以采茶戲為主打的群眾文化人氣越來越淡。

文化館蓋樓似乎不是時候,然而也有例外。館長是上海知青,知青大返城時沒有跟大部隊走,憑不俗的書法、小提琴提任館長。副館長本地人,從電影院調來,寫的影評得過國家級獎。他倆在蓋樓上很有默契———開歌舞廳,而且要開高檔歌舞廳。1993年的電視劇《海馬歌舞廳》,還有印象吧?就那種檔次的歌舞廳。沒錢,找銀行。文化人善于描述,費點口舌,喝幾頓酒,貸款到了。有錢,抓緊干唄。幾個月,樓建好了,歌舞廳開張了,名字浪漫又溫馨:紫羅蘭歌舞廳。何以冠此名?多年后,我問老知青———此時,他已退休回上海定居。他說,紫羅蘭的花語是“在夢境中愛上你,對我而言你永遠那么美”。當然,也只有他知道什么花語,當地連種花賣的都沒有。那年代店面起名不講究“文縐縐”,吉祥、響亮、好記就行。紫羅蘭,不拗口,大家接受了,很快制作成小縣城第一盞霓虹燈立在樓頂上,一閃一閃,成為地標。

紫羅蘭歌舞廳吸引人的地方很多,理一下至少有三點。一是五張沙發一個單元(相當于現在的包間),五十元定位、茶水費,不貴也不便宜(1992年,我中師畢業工作三年,每月工資200多元)。二是一晚上營業三小時,跳著舞突然來一曲“溫馨時刻”(歌舞廳全面關燈)。三是可以點歌,現點現唱,唱歌的是本地歌手,采茶劇團演員、文化館文化工作者、相關單位人靚歌好的文藝愛好者。點歌費188到888元不等。歌手唱歌時,可以上前獻花。歌手下班不帶走鮮花,折算成現金入賬。

那時,支持歌舞廳高消費的大致是三類人。第一,礦業老板。本地盛產稀土、鎢砂。第二,“兩頭在外,大進大出”從業人員。第三,1992年冬陸陸續續進入的京九鐵路筑路大軍。

有個食品廠下崗的劉姓大姐,嗅覺特別靈敏。她家院子種有二十多種花,算個種花好手。這邊文化館建新樓,那邊她在城郊租下一畝地,種玫瑰、滿天星、洋桔梗、百合花、勿忘我、梔子花……為了學好花藝,她去廣州學習一周,鐵下心要淘紫羅蘭的金。

劉大姐賣花,有個插曲。她愛人在縣化工廠開卡車,花種從外地買回?;ㄩL起來時,發現莖上有刺。原來,卡車司機玫瑰月季不分,錯將玫瑰買成了月季。咋辦?用剪子剪掉刺,本地人玫瑰月季分不清的也大有人在,湊合著用吧。劉大姐很是糾結,賣,不地道;不賣,玫瑰沒有替代品。她咬牙跟歌舞廳老板說了真情,老板說將就一陣吧。這一季,歌手收的玫瑰都是月季??闯銎凭`的是劇團的某演員,她知道玫瑰月季花瓣的異同。這個演員是劇團的臺柱子,在采茶劇《雷雨》中飾演四鳳,調演到過省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縣采茶劇團很有實力,連續演大本子《雷雨》《家》《茶館》《東方女性》《皇親國戚》《癡男怨女》,等等。1986年后,劇團散架了,因為縣里的錄像廳多如米店,接著有了閉路電視,她們冷落了好些年。歌舞廳這個改革開放的新事物,給了她們藝術第二春,點歌、獻花讓臺柱子們找回了昔日風光,甚至超過舞臺主角的感覺。她怎么不會區分玫瑰和月季呢?她怎么能不找老板理論呢?當然,人民幣能夠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最后,臺柱子沒有再吭聲。

年底,省黨報朱姓攝影記者來縣采訪,我跟他說起劉大姐種花的素材,他很感興趣,拍了組《花大姐》的照片發在一版。他寄了這組照片給我,說可以以我的名字向地區黨報投稿。他的話很暖心,基層通訊員有上稿任務,有共享照片等于多了發稿資源。

我沒有投組照,只選了劉大姐在花叢中開懷大笑的那一張,改動毛主席的詞作標題投稿———《她在花中笑》,結果在一版二條刊出。通訊員的新聞圖片能用在這個位置是很不容易的。

紫羅蘭歌舞廳經營到1996年,因場地小容不下越來越大的“魚”,便遷往更好的去處,更名為“紅玫瑰不夜城”。后來,紫羅蘭歌舞廳改為展覽廳,隨著文化館新樓建好搬遷,展覽廳也關門了。樓處在偏僻一角,一直沒有人再承租。

我沿著彎彎的樓梯走上樓,近身當年的熱鬧所在,頓感今夕何夕。紫羅蘭歌舞廳的招牌還在,字是我熟悉的老知青寫的米芾體,周圍還有彎彎曲曲的霓虹燈管,灰,厚厚一層。記得,我曾經到過三次紫羅蘭,卻沒有留下一張照片。如今,它塵封的時候,我毫不猶豫拍下幾張,選了兩張發給老知青,一張是大門全貌,一張是他寫的店招。他收到圖片后,給我回了幾個字:有塵歲月。老知青是“解放牌”的,年長我兩個年代。

嶺南騎樓

離開老文化館,走建設西路,轉勝利北路,這時豆大的雨“啪啦”打下來,人們縮著脖往“冰室”的屋檐下躥。我拍打著衣服上的雨水,頓感老房屋好,屋檐為人遮擋雨水。不少現代建筑省去屋檐,讓人暴露,好像故意要看人淋個“落湯雞”似的。

冰室,早年每個縣城基本上都有,許多人喝冷飲度夏?,F在,冰室的老職工廖大爺天天在門口賣“冰綠豆”“清補涼”,不為錢,為自己留下個念想,給尋找記憶的人留一份載體。

雨停了,往北走,經過“井頭”。井頭,因那個地方有口水井而得名。我們常說“背井離鄉”,“井”幾乎等同于“故鄉”。的確,水井的文化意義遠遠超越其功能本身,是滿載鄉愁的一種文化符號。至今還有居民來這里挑水、洗洗涮涮。老地名是不滅的火,照亮,溫暖。

過“井頭”,來到幾棟帶嶺南騎樓的房屋。這些房屋,一層是土墻,有青磚柱子,二層為木質構造,與一層比,挑出的小空間就是騎樓,也是木質構造。過去,這里全都是商業系統的房子,有名的“城百”(城市百貨)“二食堂”(第二大眾食堂)“二理”(第二理發室)都在這里。

也許,承載著太多人的記憶,主政者有意“健忘”這一片區,沒有動遷,還支持了不少修繕資金。

1992年,糧食系統五個職工合伙搞糧食“大進大出”,賺了不少錢,很是風光。他們的公司叫“南惠(贛州)經貿有限公司”,經營范圍有糧食、食品、油料等。他們銷售的糧食從北方來,主要賣往惠州?!澳匣荨倍质嵌?、惠州的簡化、合成。他們愛家鄉,也愛給了他們花花綠綠人民幣的惠州。他們跟許多人一樣,很看好惠州?!鞍耸甏瓷钲?,九十年代看惠州”,當年都這樣說。

南惠公司地址就在騎樓房屋,他們租下上下二層六間房屋?!皟深^在外”的業務,用不了多少房屋。他們的接待室很闊,用上了那年代少見的真皮沙發、博古架、盆栽。公司放著一袋袋米,五斤一袋,作為禮物送給進出公司的人。那是泰國香米,做的米飯吃著香,聞著更香。那時,流傳一句話:南惠公司賣香米,他們的人民幣都香。

因為香,找南惠公司的人真多———化緣的人,求資助。這個機關想開展職工籃球賽,那個部門工作經費超支了,教育系統關愛老師,民政系統送溫暖,只要想得到的名堂,南惠公司都支持。坊間說,縣里發不出工資,縣長找過南惠公司。

南惠公司并非國企,也不是那時滿大街的單位經濟實體,而是貨真價實的民企———合伙人都是停薪留職的糧食局機關干部,他們賺錢不忘社會,慷的是自己的慨。

南惠公司很紅火,我沒有著急去寫他們的新聞,觀察一年后,覺得各方面成熟了才動筆。寫的是短消息,不過四百多字。標題吸收了文化館老知青的智慧:不吃皇糧去賣糧,機關干部亦能干。消息登載在地區黨報頭版頭條,記得是“開放杯”征文,得了一等獎,獎金200元,差不多頂我一個月的工資。領了獎金,我請縣委機關“快樂的單身漢”搓了一頓。

1994年,正當南惠公司宏圖大展的時候,他們拓展到廣西的業務折戟了,大批糧食運到目的地,貨款卻一直沒能結算到。他們報警,無奈那個年代“皮包公司”太多,偵破不了。這一次,南惠公司傷到了元氣,一直未能東山再起。

南惠公司關張后,由于清算的原因,他們租用過的房屋一直沒有對外招租。我聯系縣商務局(商業系統已整體劃到商務局)辦公室主任打開“鐵將軍”進屋,真皮沙發等是沒有了,只有墻壁上“宏圖大展”的匾還在,蒙著厚厚的塵。匾與墻壁間留有不小的縫,塞著一張報紙。問過辦公室主任,我拿出來,展開看,竟然是1993年4月21日的《贛南日報》,頭版頭條“不吃皇糧去賣糧,機關干部亦能干”赫然在目。征得辦公室主任同意,我拍干凈灰塵帶走了,留個紀念吧。這張報紙,南惠人上上下下也許都看過,也許得到過激勵。這天《贛南日報》的頭版二條,是中共贛州地委、贛州地區行署《關于建設贛南“小特區”的決定》。地委、行署的決定屈居二條,體現了報人的良苦用心。

南惠公司存在的時間很短,但極具象征意義?!俺泽π贰薄昂阮^啖湯”,他們立此存照,有心人給寫進了縣志。先鋒過早成先烈,其中的標本意義,更啟迪并警醒后人。

糧食大樓

糧食大樓六層,體量很大,有3萬多平米建筑,矗立在建設東路的中段,為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所建。那年代,也只有“糧老大”有本錢建這樣的大樓。

糧食局的輝煌在1993年作結。1993年2月18日,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糧食流通體制改革的通知》?!锻ㄖ分赋?,積極穩妥地放開糧食價格和經營,意味著實行了40年的城鎮居民糧食供應制度(即統銷制度)被取消。在縣級糧食系統最直接的表現是,居民買糧不用到糧管所了,再也不用看那些拉得長長的臉、受那些陰陽怪氣了。大批糧食人需要轉崗、下崗。

1992年3月26日的《深圳特區報》頭版頭條刊發長篇通訊《東方風來滿眼春》,僅一個月后的4月26日,縣糧食局在整個系統搞“勞動關系優化組合”:選出糧管所、下屬公司負責人———選班組負責人———定額選員工(孕婦、病號、男50歲、女45歲不參與)———沒選上的自謀職業。難道這是對1993年2月18日《通知》的預熱?一個縣糧食局會有這種先見之明?但是,《東方風來滿眼春》報道的是舉世關注的“鄧公南巡”,毗鄰特區的小縣城得風氣之先,各行各業人心思變,一池春水在攪動。變的趨勢,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翻開當年的采訪筆記,1992年4月26日,在糧食大樓六層大會議室,54名落選的糧食人集中開會,會標是“糧食系統談心會”。54人中只有6名男職工,他們哭喪著臉。48名女職工不少哭哭啼啼,不哭的也抿著嘴,還是習慣性的長臉。會議議程只有兩項:先是主動打報告停薪留職的五名機關干部(南惠公司合伙人)現身說法,他們一個個登臺發言,慷慨激昂,說在改革年代,沒有鐵飯碗,可能連泥飯碗也沒有,要靠自力更生。最后是局長講話,他是工農干部出身,口才好,講話很入心。他說的那句“你們今天會痛恨我,明天會感謝我”,至今時不時讓我想起。他還有一句話很有道理:小道理服從大道理,小趨勢服從大趨勢。也許,局長看過《東方風來滿眼春》,一遍一遍地看,他看到了大趨勢、大道理。他關心他的員工,以保留基本工資的待遇先讓員工到商海中預熱。會議結束后,我花了一天半的時間,采訪了14名愿意接受采訪的員工。

為數不多沒哭哭啼啼的曾姓、廖姓女子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曾姓女子說,她愛做菜,想去開飯店,回去跟家人商量,如果能得到支持,就租糧食大樓的房屋開酒樓(糧食大樓騰出了三十多間房屋待出租,本系統員工優先,租金優惠),名字都想好了———蓮子酒樓,她的名字有個蓮字。廖姓女子說,她媽媽住鄉下,身體不好,她想回鄉下一邊照顧老人,一邊養豬。我把她們兩位寫進新聞特寫《她們沒有流淚》,登載在《贛南日報》一版。

優化組合,先行一步,在上級沒有文件精神的情況下,的確需要膽識。雖然那年代以破字當頭,但革命真正革到自己頭上時,心里還是不好受的。局長做好了在辦公室吃住一周的準備,隨時接待來訪的員工。據說,住了一天就沒人來了,很出乎意料。

蓮子酒店開業了,曾老板笑容滿面接待來賓。她走家常路線,做好每一道家常菜,經營很穩,酒店至今還很紅火。年歲大了,酒樓去年交給女婿了。她和丈夫有個想法,要走遍縣里每一條出縣公路,叫“全境游”,待新冠疫情穩定后,還要走出去,游全省、全國。她要我整理當年我采訪她時說的話。整理了十來句話發給她,“政策更大,擋是擋不住的,看怎么去順勢而為?!薄盎始Z吃不穩,看來這社會要大變了?!薄叭畾q,還不算老,抖擻精神,該干啥干啥去?!笨吹阶约寒斈甑摹敖鹁洹?,曾老板哈哈大笑。

廖氏的豬場呢?不孬!現在是萬頭豬場了,年出欄過萬頭生豬,還是供深生豬基地。自從納入2011年深圳第26屆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生豬供應體系后,廖氏豬場一直被深圳認可。為寫本文,我特意到豬場訪談,希望廖老板再聊聊當年的事兒。她慢條斯理,說現在不挺好的?推理一下,現在的好,大概率說明當年的對;當年的對,大概率預見現在的好。她提議去看看她當年上班的糧管所。下車,徒步走向嶺南騎樓,拐向南邊,一棟三層磚混樓映入眼簾,門額上書“歷市糧管所二分所”。廖老板說,當年這里有17人上班,承擔了建設北路、勝利北路范圍居民的糧油供應。當時縣城很小,只有兩條主干道,分別是建設路、勝利路,兩者相交成十字。坊間說“小小定南縣,三家豆腐店??h長罵老婆,全城聽得見?!币粋€分所,管兩個半條路的居民,而且還是“吃飽”的大事,他們該是怎樣的揚眉吐氣啊。當年采訪廖老板時,她說:“人生不會一成不變的,就看你接不接受?!蓖崎_來說,歷史不會一成不變,看你怎樣去書寫。

老房屋的老,不僅僅是歲月的凝固,那些人、那些事,才是老的價值所在。走走老街道,看看老房屋,再唱“人間有天堂,天堂在陋巷。春光無偏私,布滿了溫暖網”的老歌,你會越來越喜歡老房屋。老房屋,如潮流下、時尚中的老物件,經得品,經得論。

責任編輯: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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