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空姐返鄉養豬：曠野人生緩緩行

靜遠

楊顏西是一個美麗時尚的空姐，日常背著名牌包包滿世界打卡。有一天，她說她準備回老家養豬——

家門榮耀，林區走出魔都空姐

2020年4月的一天，一大早，楊顏西迫不及待撥通了家里的電話：“爸，我想辭職，回老家找個工作?！薄斑@傻孩子，說什么呢？大城市多好，老家的年輕人都往外走?；丶?，你能干什么？”楊大偉一口回懟。

聽到爸爸情緒激動，楊顏西把一肚子委屈都咽了下去……

1996年，楊顏西出生在黑龍江省伊春市。爸爸楊大偉和媽媽龔彩云都是林區職工，他們對女兒疼愛有加，也期待頗高。楊大偉每天下班后推掉一切應酬，耐心陪伴女兒寫作業，周末帶著女兒學畫畫、跳舞，只為有朝一日，讓女兒走出林區，扎根大城市。

2015年，楊顏西在2000多人里脫穎而出，被空乘專業錄取。楊大偉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罕見地發了條朋友圈：“我驕傲我自豪！”

2018年，楊顏西入職吉祥航空，正式開啟空姐生涯。鄉親四鄰都羨慕楊家閨女有出息，楊大偉喜不自禁：“那都是閨女有本事，我們也沒幫上什么忙！”說著拿起女兒發來的照片看了又看。

趁著放年假，楊大偉夫婦自駕到上?？赐畠?。一見到楊顏西，楊大偉眼里放光：“我年輕時就想到大城市闖一闖，但迫于你爺爺的壓力，畢業后還是回到老家當了一名林區職工。這一干就是一輩子，到老也沒走出那片黑土地！現在咱家閨女出息了，我就等著退休后跟隨閨女‘移民’咯?！?/p>

第一次飛歐洲航線時，一下飛機，同事們便紛紛涌向那些琳瑯滿目的奢侈品。同事瘋狂買化妝品買包的樣子感染了楊顏西。想起楊大偉曾拍著胸脯說“有爸爸在，錢的事情你放心”，她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電話那頭遲疑片刻便掛斷了。沒過幾分鐘，楊顏西便收到了媽媽匯來的一萬塊錢。很久之后楊顏西才得知，媽媽掛斷電話就去借錢了。

往后的時光也是如此，只要楊顏西一個電話，錢不一會兒便能到賬?？粗絹碓焦怩r亮麗的自己，盡管辛苦，但楊顏西仍覺得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2020年初，新冠病毒肆虐，航空業受沖擊，航班大幅度減少，工資一降再降，有時一個月連三千元都不到，連房租都不夠。見女兒焦慮，楊大偉極力安撫：“錢不是問題，爸爸轉給你，疫情過去就好了?！?/p>

4月的一天，楊顏西飛的是四點航班，從浦東到青島再到長白山，然后又返回。由于疫情緣故，飛機一次又一次延誤，楊顏西從早上6點上飛機，直到次日凌晨4點才下飛機。

到家那一刻，楊顏西已經累到快虛脫。她突然十分想念父母，很想給家里打電話，尋求一絲慰藉。

屋外霓虹閃爍，屋內凄冷而寂寞，楊顏西第一次對工作有了倦意。天亮后，她打電話給爸爸提出辭職，楊大偉苦口婆心地勸阻：“你馬上可以升乘務長了，以后即便結婚生子，還可以轉地勤，況且還有家庭福利機票，這么優越穩定的工作，上哪里找？”

為了排解楊顏西心中的壓力，楊大偉提議帶楊顏西去三亞旅游，說要享受一次空乘家屬的福利。趁著一起旅行的機會，楊大偉多次感嘆：“你瞧瞧，當空乘福利多好呀，爸爸沾了女兒的光，才能出來走走呢！”

楊顏西理解爸爸的感受。這么多年，爸爸一直教育她力爭上游，生怕她過得不好，期待她在大城市站穩腳跟，哪能說放棄就放棄呢？楊顏西暫且把想法放到了一邊。

焦慮萬分，返鄉養豬前路渺渺

2021年的一天中午，楊顏西照常與媽媽視頻通話，無意中看到她胸前裹著紗布。原來媽媽因為脂肪瘤做了好幾次手術。媽媽在安慰楊顏西時又不慎說漏了嘴：“這是個小手術，你爸心臟放支架都沒事兒呢?！?/p>

楊顏西聽得更加緊張，一再追問下，才知道這些年為了供她在上海的“體面生活”，父母一直節衣縮食，平日里連菜都舍不得買。再加上多次出入醫院，家里欠下不少外債?？粗慌排乓涣辛械纳莩奁钒突瘖y品，楊顏西懊惱不已，她下定決心要改變。

楊顏西準備考公務員，可是辛苦復習大半年，成績離錄取線差了好大一截。又到了交房租的時候，她不想再問家里要，賣掉一個包才給續上。

考公無望，上海生活成本又高，再加上父母也需要人照顧，經過反復考慮后，楊顏西下定決心辭職。

2022年10月25日，楊顏西給爸爸打電話說給他個驚喜：“爸，我這次真的要回來陪你們了，我辭職了！”楊大偉得知她不是開玩笑，焦慮萬分：“你回來能干嗎？你想去哪兒去哪兒，別回家！”隨即拉黑了女兒。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楊顏西只好去姑姑家待了兩個月，又特地面試了一所學校，才敢回家。

一進家門，楊顏西就發現爸爸一臉陰沉，十分憔悴。而楊大偉看到大半年未見的女兒，掉頭便走。

回家后的第一頓飯，異常安靜，直到媽媽開口打破僵局：“你打算年后怎么安排呀？”楊顏西說：“年后準備去浙江橫店影視學院當空乘老師！”一直冷臉的楊大偉連忙追問：“你說的是真的嗎？”當老師也是一份體面的工作，不太影響生活質量，楊大偉的臉色舒緩許多，重新把女兒加了回來。

在家族年夜飯上，親戚們都很關心楊顏西。楊大偉連忙拿出女兒面試時的視頻，親戚們紛紛夸贊：“當老師好啊，西西真優秀！”楊大偉笑稱：“哪里，工資不高，五千多塊，朝九晚五！”

飯桌上，楊顏西的三舅閑聊時提到，老家閑置了一個養豬場，誰想接手，可以直接拿去用。楊顏西一聽兩眼放光：“我想接！”一旁的楊大偉狠狠地瞪了楊顏西一眼，楊顏西這才沒說什么。

過完年，眼看村里的年輕人紛紛拉著行李箱外出工作了，楊大偉催問楊顏西：“你啥時候去學校報到呀？”楊顏西遲疑了一會兒：“我改變主意了，要待在家鄉創業——養豬?！?/p>

楊大偉氣得直接把楊顏西收拾好的行李重重摔到了地上，和她大吵一架。楊顏西態度堅決：“前幾年豬肉價格一直低迷，這兩年肯定能迎來轉機，養豬是有前景的?！钡弥蠋煹墓ぷ饕驯粭铑佄骶芙^，無法挽回，楊大偉直言要斷絕父女關系，還收拾衣物離家出走，住到了楊顏西奶奶家。

說干就干，楊顏西把奢侈品包包都賣了，又找媽媽借了10萬塊錢，開始建“一個人的養殖場”。正月十六，親戚帶著牌匾和鞭炮去捧場，楊大偉也被龔彩云拽了過去。在亂哄哄的院子里，一群人頂著寒風露天吃了一頓外賣，養殖場算是開張了。

養豬果然很累。天剛蒙蒙亮，楊顏西就要起床，燒炕，喂食，鏟豬屎……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還特別臭，養豬場待一天，人都被腌入味了?；丶覔Q下的衣服被龔彩云扔到門外，整個樓道都熏翻了。

一次給豬準備豬食的間隙，豬用鼻子將門閂給頂開跑了。楊顏西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兒，帶著滿身的豬屎菜泥，在院子里四處追豬，正巧碰到楊大偉在村里遛狗。這時，楊大偉也顧不上心臟做過手術，趕緊幫忙。好不容易將豬趕回豬圈，楊大偉坐在一旁直喘氣，摸著胸口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楊顏西又買了一批小雞苗，可惜沒有經驗，全死了。她不服輸，又購進了一批兔子，忙活了幾個月，依舊慘敗。楊顏西心生挫敗。

楊大偉忍不住數落：“我就說你不是干這活的料！好好的大城市不待，偏偏要回家養豬！你以后靠什么養活自己喲？”看著爸爸每天眉頭緊鎖，楊顏西愧疚地安慰道：“爸，您的心臟好久沒有復查了，我們去醫院看看吧！”楊大偉更加氣上心頭：“我的病不要你管，不治也罷！”

聽著爸爸這番喪氣的話語，楊顏西的淚水不禁在眼里打起轉。為了排解心中的壓力，也讓自己重新振作，楊顏西決定將自己回家鄉養牲畜的經歷都拍成視頻，一一記錄下來。

父愛釋懷，允許女兒做她自己

楊顏西沒想到，她的視頻很快上了熱搜，還漲粉幾十萬。楊顏西連忙把這一喜訊告訴了楊大偉，楊大偉不屑地說：“上熱搜又怎樣？漲粉又怎樣？能當飯吃嗎？有你當空姐閃耀、輕松嗎？”

楊顏西被懟得無言以對，只好埋頭又回豬圈繼續燒炕、堆肥。

那天，楊顏西收到一條私信，點開一看，連忙跑到楊大偉身邊：“爸，你看我接到央視《開門大吉》節目組的邀請了！”

楊大偉瞪大眼珠吼道：“你是養豬養到走火入魔了吧？這你也信？都是騙子?！睏铑佄靼研畔⒖戳擞挚?，堅定地說：“要受騙也是我自己受騙，到時候你和媽媽只用參加場外連線就可以了?！睏畲髠ゲ蛔〉負u頭：“我看你真是嫌我沒少生氣！”

不久后，楊顏西真的站在了央視的舞臺上。楊大偉看到也不禁驚嘆，拉著龔彩云不住地說：“西西上央視了！養豬真的還能上央視呀？”

回到家，楊顏西滿臉得意：“我沒騙你吧，你女兒的臺風還挺穩的吧！”楊大偉依舊沒有好臉色：“別以為你去央視鍍層金，我就支持你養豬了！”

楊顏西連忙安慰：“爸，你別生氣了，身體最要緊。我知道你喜歡南方的天氣，等我掙錢了，給你在南方買房養老?！睏畲髠ミB忙擺擺手：“你可別給我畫餅子，我的心臟受不了！”

豬長大后，楊顏西每天四點起床，將豬拉到屠宰場，然后再把豬肉拖到集市上售賣。東北的秋天十分寒冷，有時楊顏西在零下的環境里，一站就是一整天，手上滿是凍瘡。最艱難的是，一天站下來豬肉還沒有賣完。每每此時，看著自己紅腫的雙手，楊顏西又有點理解了爸爸當初阻止自己創業的舉動。

一天清晨，楊顏西在豬肉攤旁搓手跺腳，楊大偉突然來了，遞給女兒一雙新買的手套，低聲說道：“等這幾頭豬賣完，咱們還是去找份工作吧！”楊顏西遲疑許久：“我又定了一批羊?！?/p>

楊大偉聽了氣得差點沒暈過去，二話不說掉頭就走。等楊顏西回家后，才發現爸爸這次又背著行李離家出走了。楊顏西心里有苦難說，自己投了錢，只有繼續補充貨物，才能有盈利的轉機。

好在，龔彩云一直在中間緩和父女倆關系：“你姑娘惦記著你，專門給你留個豬頭。孩子不容易，我們去看看她吧?！睏畲髠ヒ卜判牟幌?，順勢打包了豆角燜排骨，去養豬場看女兒。

去的時候，楊顏西正在啃干面包。吃完飯，又要去扛苞米、粉苞米面。苞米100斤一袋，她肩上勒出了道道青痕，連睫毛上都是白花花的苞米面……看到嬌生慣養的女兒熟練地做著這些活計，楊大偉心疼地流淚了，女兒不是一時沖動，她真的想做番事業。

有時看著天黑了，楊顏西依舊沒有回家，楊大偉就會牽著大狗去養豬場。大晚上，看著女兒一個人還在偌大的養豬場里忙碌，楊大偉眼圈紅了：“我出來遛狗，恰巧走到這里。這么晚了，一個大姑娘家獨自待在廠房，要注意安全！”

之后，他空閑時總會去養豬場瞅瞅，幫女兒干點小活兒。

楊顏西聽聞鄉親們的農產品出現滯銷的現象，她二話不說，連忙幫著直播賣貨。接連幾場直播下來，家鄉滯銷的榛子、木耳、蜂蜜都銷量喜人，周圍的人都對楊顏西交口稱贊。

如今，楊顏西一如既往地奔波忙碌，一邊經營著養殖場，一邊還幫助宣傳林區特色。2023年，她不僅還清了欠款，被評為助農達人，還能常常陪伴父母左右，臉上洋溢著過去看不到的快樂。

楊大偉和朋友聚會，朋友們說起這個姑娘，夸她做事認真能吃苦，很羨慕。楊大偉說：“畢竟是我家孩子?！蹦樕蠞M是自豪。以前，楊顏西在大城市有份體面的工作，楊大偉很驕傲?，F在，楊顏西腳踏實地在村里專心做事，楊大偉也很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