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光的指紋里

劉入萍

蘆葦蕩

風兒吹過

屋后的竹林搖晃

母親望向村口

信留在衣兜

倒在無邊的蘆葦蕩里

槍聲仍在回響，螢火蟲

是夜色溫柔的心跳

——母親，我將變成雨水

冷風吹拂著我們

瓦上的青苔綠了又黑

遺忘

風從夜的腹部吹過

將我的孤獨切成兩半

一半緊貼河岸

一半站在高山

河水明亮，翠鳥的翎羽

顫抖在婦人的髻間

濃霧升起

誰會先從鳥鳴聲里醒來

——以平和的語氣

對著來者問好。他沉默……

對這座城市露出慈祥的微笑

朝圣

去往岡仁波齊的雪夜

風塵仆仆的朝圣人，多么虔誠

雨季來臨

梵音飄向天空

額頭上的陰云，長成石塊

一遍遍講著，一路的際遇

出生以來，便守著一條河

自顧自地開啟輪回

當它們結出第十萬朵菩提

雪山開始變得透明

成長

當雨滴滑落臉頰時

才想起，要撐一把傘

當黑夜呼喚時

卻選擇，在黎明回應它

當親人離去時

才隱約明白，死亡是什么

草木榮枯的日子里

我聽見，“星辰走動的聲音”①注：①引自張二棍《無題》。

折疊

大雪來臨前，將褪色的

燈籠折疊，放在柜子里

車輪碾壓石子，麻雀

落在屋脊上

年老的圓桌折疊，光影有了

新的意義

聲音伴著大雪一起落下

目光開始折疊，大雪融化

車向前駛去——沉默折疊

爺爺坐在竹椅上，來年

春天會吹出年輕的哨音

回家

一切都是濕漉漉的

窗外的鳥調試著琴弦

幾點雜音驚擾水面

消逝的日光中，我抬起頭

此刻有人于高空飛過

一盞不滅的燈在朝他們揮手

云層顫抖著愈合

天空下，晚風灌進身體

“影子牽著我的衣角”①

向東邊走去

注：①引自綠袖子的詩歌。

等待飛鳥

既然來了

那就嘗一口茶再走

山泉沖煮出熱騰騰的氣韻

松針悄悄落下

會想到嗎

那雙清澈的眼睛

注視著，黃昏撫摸孩子

閃著光的翅羽

光已不再年輕

青山彎了背脊

又一批鳥飛向山林

聲音

天空聽得見你的聲音

風和它們交織在一起

你沉沉睡去

潮汐拍打著礁石，涌進臥室

汪洋上的一葉小船

被海風奪去了帆

或許一開始就沒有舵手

十年前的雪落在今天

裝點了一切

你的眼睛，你的帽沿

床頭的筆記，只留給風翻

心口褪了色的相片

叫不出名字

云霧已踏足你的所有

建起一座迷宮

風卻已讀懂

一張張重復的紙片

木風車

木風車被安放在角落

破洞的玻璃窗，陽光攜著

發亮的微塵滾動

麻雀抖擻羽毛，停在窗臺

院壩馨香，晾曬著去年的時光

谷子連著石子，撲進口袋

它原諒著一切錯誤

遠山輪廓逐漸模糊

光把聲音交還給谷堆

風車吱吱響

分離的稗殼是飄向天空的婚書

遇見

走了太遠的路

清風吹拂的日子，遇見

南歸的大雁

麥芒直指天空，你必須承認

一段相遇的結局

必然是剝離

斬斷藤蔓，把月光涂抹在額間

青灰的炊煙牽引

走失的塵土和山林

——被記憶的火把點燃

一夜無眠。當我摩挲書中的

一頁，長安城的月光緩緩流淌

離開

杏花落下來

輕輕撫摸她的額頭

葉子輕顫

離開的日子，田地荒蕪

石板上，盤踞著青苔

一棵棕樹無聲地

在院壩角落開了花

小黃狗躥出

咬住她的褲腳，尾巴晃動

她轉過身去，空蕩蕩的土屋中

傳來熟悉的呼喚：“萍娃兒”

有風的夜晚

屋外，風吹滅了月亮

巨浪中的小船與天空對望

與枯葉漂流，浪把它拋上云端

千萬朵花含苞在枝頭

帆將開放——春風中搖曳

畫

種子長在身體里

爬山虎悄悄攀上指尖

陽光被海鷗收于翅下

鐘聲漸遠

你站在光的指紋里

描摹一個春天

榆錢

把姓名交給春天

換一串榆錢，部分落在河流

“溫涼的腹部”①

風皺了

水蜘蛛慢慢熨平

時間的指紋

那串榆錢

殘存著童年的余溫

正迎風落淚

注：①引自阿信《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