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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森·麥卡勒斯孤獨語境下的平等危機

2024-01-30 14:29陳藝暢陳紹戀
生活文摘 2023年6期
關鍵詞:麥卡波伏娃卡森

陳藝暢?陳紹戀

文章結合《第二性》中的女性主義理論,側重討論卡森麥卡勒斯作品孤獨語境下女性精神世界的成長歷程,撕開疏離的外衣來看孤獨語境的反向積極意義,也客觀分析了孤獨語境下醞釀的平等危機。同時,以傳統女性神話作為比較客體進行突破,在宣布神話終結的同時,從革新角度淺析現代女性主義進一步積極,健康發展的可能方向。

一、引言

卡森·麥卡勒斯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不同于加西亞馬爾克斯浩蕩傳奇式的孤獨,卡森·麥卡勒斯的孤獨誕生于邊緣人群的純粹理性掙扎與精神異化。多數學者將討論重點向“疏離與孤獨”“愛的荒謬與孤獨的必然”的主題傾斜,分析不同群體的孤獨困境。如韓夢仙從空間角度對《心是孤獨的獵手》一作中的現實壓迫所點燃的逃離情緒進行了物理與隱喻層面的梳理。有力地對麥式孤獨下人們的困境之源進行剖析[1]。近期的一些研究主題漸趨豐富多彩,包括性別角色問題、狂歡化和閾限主題等。但往往忽略了孤獨的反向推力為邊緣人群帶來的成長空間。同時鮮有人對麥卡勒斯作品中的女性主義進行全面整合與梳理。

麥式孤獨絕非只是社會割裂的衍生物,作為一束潮濕的火焰,它照亮了不同群體的生存困境,也引領著他們的自我認識之路。換言之,在麥式孤獨的精神烏托邦里,個體擁有追逐自我、探尋自我的絕對自由。蓬勃滋長的麥式孤獨并未將角色扭曲為受害者,無論是女性、孩童、有色人種、畸形人、同性戀者,都被賦予精神領域的平等地位與主觀能動性。其中,為數不多的女性角色塑造尤為亮眼。在麥卡勒斯的孤獨語境下,女性角色通常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勇敢脫離了傳統的女性話題,通過孤獨的超越性阻隔周遭社會成員的目光,廢除了女性在社會內部具有的傳統形象并終結了傳統女性神話的病態審美。作為邊緣人群的代表之一,她們詮釋出迷人的獨立以及矛盾。但在這一去邊緣化的掙扎中也輻射了女性的欲望危機。

二、亞當肋骨的叛逃——“他者”與“異化”使命的終結

作為一套平等的主體化機制,麥式孤獨賦予了女性理性與欲望,使之不再滿足于父權凝視下的符號體系。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因為人被動、異化、迷失,就會成為外來意志的犧牲品,與其超越性分離了,被剝奪一切價值。不過這是一條容易走的道路,這樣就避免了本真地承擔生存所帶來的焦慮和緊張?!盵2]由于孤獨和疏離,個體與自身的超越性有一種天然的結合,并且不安地承受著這一種特權帶來的精神危機。而當其替代了性別危機,女性就有機會成功與“他者”與“異化”的使命進行疏離;同一性困境將女性逼入情緒反芻,同時也為她們注入了幻想,反抗,和越軌的活力?!痘槎Y的成員》中的弗蘭淇[3]與《心是孤獨的獵手》中的米克[4]是這類女性的早期代表。弗蘭淇從小喪母,跟隨沉默寡言的珠寶商父親長大;米克的母親則淡漠麻木。相較同齡女孩,她們經歷了更早的遺棄感。正如波伏娃所闡述,“通過肉體遭受挫折,他們越來越痛苦地感受到被遺棄,人人都是焦慮地意識到這種遺棄的?!盵5]通常,男孩被迫更早地直面艱難的獨立之路,以求擁有所謂的陽剛氣質,而女孩有特權更長久地享受親吻與溫存。波伏娃描述道,“他的提高身價反而顯得像一種對最后斷奶的補償——這種補償由大人發明,并被孩子熱烈接受:從此,他不因自己不再是嬰兒,不是女孩感到遺憾。隨后,他在自己的性別中體現出自己的超越性和自豪的優越感?!盵6]男孩成功在人為斷奶中進行主體化儀式,而大多數女孩則被滯留在雙親的懷抱里接受閹割身份。然而對弗蘭淇和米克來說,從童年期至青少年期的強行過渡,使她們失去早期異化的安全感,鏡像階段孤立無援的事實令其不得不求助于自己混亂的內心,這種處境倒逼她們過早脫離與他者的戲劇,被迫直面自己的主體性。她們沒有傳統母親給予的定位,兩個少女都留著男孩一樣的短發,穿著短褲,球鞋 ,甚至打赤腳。與其說是她們通過外表來模擬第一性,反抗刻板印象,不如說這是作為一個自主個體野蠻與天然的生長方式。正如波伏娃所說,“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ㄓ辛硪粋€人作為中介,才能使另一個人確立為他者”[7],弗蘭淇和米克的成長體現了女性個體在失去一定程度的干預下的發育可能。孤獨將之裹挾,卻也重塑了她們的身心氣質,產生了類似男孩的自戀認同。她們在幻想中定義著自我與世界。弗蘭淇想象著這個世界日行千里,漂流旋轉,廣闊無邊;她夢想成為一個男孩,做海軍陸戰隊員,駕駛飛機獲得金質勛章;米克刻下自己的名字縮寫M.K.,夢想當她十七歲且名揚天下時,把這兩個字母寫在每一樣東西上。她們傷痕累累卻也是完整的,是不附屬于任何男性神話,不屈從于任何閨房命運的存在,使命在想象中延展開來,而不再蠻橫地注入體內。她們帶著激情主宰自我,對抗平庸,獨立地品嘗喜悅與崩潰。硬朗、沉默的她們不再是羔羊、圣母、玫瑰的化身。僵滯的南方小鎮,叛逆灰暗的青春和天旋地轉的盛夏,繁殖著危機也孕育出希望。上帝已死,甜美的伊甸園寓言正在幻滅,亞當的肋骨成為他自己的敵人。

三、欲望的反噬——孤獨語境下的危機本質

遺憾的是,女性在這場孤獨戰役之中并沒有勝利。在《傷心咖啡館之歌》[8]中,愛米利亞小姐在某種程度上扮演著青年時期的弗蘭淇與米克,但她更加沉默,孔武有力。男性特征在她的身上體現得更加明顯:她高大黑粗,長得像個孔武有力的男人。頭發很短,太陽曬黑的臉上顯出一種嚴峻、粗獷的神情;她常年穿著工褲和長筒雨靴,經常把雙手插在褲兜里。愛米利亞小姐精明能干,是小鎮方圓幾英里內最富有的女人。但她也斤斤計較,冷酷無情,常和人打官司,錙銖必較且六親不認;惡棍馬文馬西迷戀上她,為愛痛改前非,但在二人舉行婚禮十天后,就被愛米利亞毫不留情地驅逐,最終淪為殺人犯和竊賊。愛米利亞是女性主體性欲望向巔峰攀登的體現。但這份孤獨醞釀出的平等無法擺脫世俗的詛咒。拉康在《男根的意義》中提到,“主體只有在劃掉他所指的內容時才指示出他的存在,這就像他只有想要在為自己而被別人愛中才出現一樣”,“欲望內在的分裂已經被感覺到是存在于他人欲望中的”[9]。童年時期異化過程的扭曲導致主體欲望的僵化,成年后的愛米利亞無法紓解封閉的主體欲望,更無法將自己轉換為情感客體的存在,成為無能的被愛者和單向的獻祭者。馬文馬西的愛無法進入她,她對李蒙的愛也無法救贖自己。而孤獨疏離的社會狀態進一步催化了愛米利亞的痛苦。拉康認為,人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當主體的欲望失去反射的客體時,反噬就會出現。孤獨導致主體與外界的阻隔,而過度地用言語與幻想去建構自我,同時分裂內在欲望,這些次生的內在欲望無法與本體產生認同,也無法與客體進行呼應,成為不安和矛盾的根源所在。封閉的南方小鎮,仿佛一座荒誕隔絕之城,清醒的個體贏得了平等的理性掙扎,卻難以避免地陷入迷惘與失落。沖破了“他者”身份的女性得不到真正的情感認同的力量。愛米利亞的悲劇,成為孤獨語境下被動通過否認“他者”,逃避“異化”女性群體的結局。

四、女性神話之死——什么是真正的解放

波伏娃對于男性制造的女性神話進行了女性主義的文學批評。她指出:“但只有自由還不足以使她們具有如此多的浪漫吸引力:純粹的自由,人們是在尊重中而不是在激動中承認它;感動人的是她的努力,排除刁難她的障礙,充分發揮她的才干;在女人身上,斗爭越是艱難,就越是動人?!盵10]男性社會通過為女性鋪設種種壓迫,為女性的激情銬上枷鎖,從而興奮于看見這些迫害中誕生的活力與決絕,從而謳歌女性如飛蛾撲火般的熱烈,贊頌女性反抗虛偽,孤獨的自由意志,似乎只有苦難與斗爭才讓女性顯得動人心魄。波伏娃提到,“對外界束縛取得的勝利,已經足以使司湯達著迷;在《意大利遺事》中,他把筆下的女主人公禁閉在修道院深處,或者把她們關在愛嫉妒的丈夫的宮殿里: 她們必須設想出千百種詭計,才能與情人相會;隱蔽的門、繩梯、血跡斑斑的箱子、劫持、非法監禁、暗殺、激情的發泄和死不服從,都得到巧妙地運用,施展出各種手段?!盵11]從本質來講,女性神話依舊是男性社會對第二性別的附庸化,本質依舊是壓迫與欺騙。正如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女權辯》的序言中寫道:“女性對于性別的理解由于這種徒有其表的尊崇而受到了蠱惑,以至于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之外,現代文明女性在她們應該懷有崇高的抱負,用她們的能力和美德贏得尊敬時,卻只想著去激起別人的戀愛?!盵12]女性一腔的孤勇,聰慧,忠誠只能奉獻給愛情與戀人,她們是凄美的戰士,女神,殉道者,歸宿卻依舊是男人的懷抱。

《金色眼睛的映象》[13]中的莉奧諾拉和艾莉森宣布了對這一女性神話題材的終結。莉奧諾拉,一個迷人,活力四射卻智力低下的女人。健美的彭德頓夫人是這部籠罩著南方哥特式陰郁氛圍的作品里獨有的,帶有純粹肉欲魅力的生動存在。她體現了一種絕對忠于欲望的自由意志,除了美貌,她所有的美德都與傳統女性神話主角相悖。她沒有惺惺作態的遺世獨立,只有瘋狂而無邪的赤裸。她偷情,享受饕餮盛宴,附庸風雅的派對,為自己笨拙的社交套話沾沾自喜。她不忍受迫害,也不等待救贖,她的遲鈍透露出神性與端莊,和茫然的寧靜,她是不附屬于任何神話體系的阿芙洛狄忒。艾莉森則恰恰相反,她衰弱,病態,孩子夭折,對丈夫的婚外情無能為力,抑郁中的她用園林剪刀剪去了自己嬌嫩的乳頭。她看似淪為一個受害者,但從不將被解放的希望寄予他人,從不用傷口討好他人。此等不卑不亢使她有超脫性別與苦難的主體張力??梢哉f,她被害,卻不被動。在徹底對丈夫絕望之后,艾莉森冷靜考慮著離婚后自己的去向,哪怕是拖著殘缺不堪的身體,她也決定帶著尊嚴自食其力。

任何一個群體的解放都絕不該是將之貶低到孤立無援的受害者處境以求救濟,解放不是走向極端、封閉、孤獨,而是走向一個更加明朗開放的世界。浪漫傳奇的虛假詩意和病態之美拯救不了女性,只有回歸真實的人性,自由地交流,豐富的心靈,才會塑造女性堅實的主體信念。只有正視并勇敢追求自己的需要,才能擺脫詛咒,實現價值?,旣悺の炙雇死蛱攸c明,“崇高理想的首要目標是獲得作為一個人的品格,而不去考慮性別的差異”[14],女性主義追求的平等觀與麥卡勒斯孤獨語境下的平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里對傳統女性神話中的女性壓迫和麥卡勒斯作品中的邊緣困境做一個區別:傳統女性神話里的困境是為了壓榨所謂的女性美德而被設計出來,麥卡勒斯作品中的困境則是社會的共同議題;傳統女性神話賜予女性以苦難,其落幕是美滿的被拯救,而在麥卡勒斯創造的孤獨烏托邦中,結局則是頗有悲壯色彩的自我拯救。麥卡勒斯孤獨語境下女性群像對于主體性的追求具有豐富的啟發意義,雖然這種孤獨語境下的平等并非平等的最佳模式,雖然這份平等之下蘊藏著危機,但它再次堅定了女性群體解放的信念。

沒有對女性美德虛妄的贊譽,沒有煽動情欲的奉承,而只有真實、不安、乖僻、不甚完滿的角色群像。無論是莉奧諾拉和艾莉森對傳統女性神話的終結,弗蘭淇與米克青春期的探索,還是愛米利亞雌雄同體的理想化女性主義狀態,都向我們展示了女性主體性喚醒與平等實現的可能。而這種可能值得被社會看見,從而誕生出更加多樣、健康、積極的女性主義文化。

參考文獻:

[1][10][11]韓夢仙 空間視閾下《心是孤獨的獵手》中的逃離[J].世界文學評論(高教版),2023,P82-84.

[2]鄭克魯譯.(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5][6][7]鄭克魯譯.(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I[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3]周玉軍譯.(美)卡森·麥卡勒斯.婚禮的成員[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

[4]秦傳安譯.(美)卡森·麥卡勒斯.心是孤獨的獵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

[8] 李文俊譯.(美)卡森·麥卡勒斯.傷心咖啡館之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

[9]褚孝泉譯.(法)雅克.拉康.拉康選集[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12][14]譚潔、黃曉紅譯.(美)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女權辯(作者前言)[M].廣州:廣東經濟出版社,2005.

[13]常曉梅譯.(美)卡森·麥卡勒斯.金色眼睛的映像[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

作者簡介:

陳藝暢(2004—),女,漢族,福建福州人,閩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通訊作者:陳紹戀(1979—),女,福建漳州市人,漢族,閩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碩導,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英語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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