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沒有敲門聲

趙禹然

作為天藍基地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整個地球唯一的幸存者，5號正在與中央智能進行每日一次長達兩小時的談話。自從芯片病毒感染造成幸存者集體覆滅后，這個星球已經度過了漫長的寂靜生活。

基地修建在高高的懸崖之上，外觀不時呈現出錯綜復雜的幾何形狀和動態變化，如同一個由數字代碼和光線構成的幻影世界。每座建筑外表都覆蓋著高效的太陽能電池板，通過光纖和光導材料將光能傳輸到基地的每個角落。垂直花園和綠色空中公園懸浮在建筑物上方，形成一個充滿生機的巨大浮空景觀。

但這些都吸引不了5號的注意，寂靜、日 復一日的生活，已讓他對周圍的環境變得麻木，和他生活有關的只有管理和監控負責基地各項運作的智能控制中心?；乩?，中央智能語調起伏但毫無感情的聲音隨時隨地伴隨著5號 ，并且只為他一人服務?？墒谴蟛糠謺r間，他就像盤根錯節、深深扎根的老樹一樣待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思緒宛如一根根枝條，曲 曲折折，隨心所欲地向四周擴散，看不出生長的走向。

在那場大災難來臨時，5號的負責人還沒有來得及給他組裝任何智能芯片，于是他帶著完整的自我意識活了下來。在無時無刻不被注視和漫長寂寞的時間里，他安靜地度過了二十年，逐漸成長為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

一

談話剛剛開始，5號安穩地坐在會議室，中央智能一板一眼的溫柔女聲還在耳邊，眼前卻突工地閃出一瞬灰蒙蒙的模糊畫面：在足以吞嗤一切的黑暗里，一片映入眼底的微弱藍光正在瘋狂閃爍。下一秒，安靜的會議室又出現在眼前，他眉心匙了匙，無論如何也抓不住短暫劃過的畫面，腦子里好似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糊糊。會議還在繼續，5號下意識垂下了眼皮，長長的陡毛掩蓋了即將漫出眼眶的驚異?；腥婚g，他感覺自己像一只風箏，被看不見的絲線緊緊束縛著飄向未知的世界。

曾經，他迫切地想擁有一個名字，同紀錄片中那些科學家們相似的名字，但是中央智能用仍舊溫柔的機械音告訴他：“你好，5號。我們在培養皿中發現你時，科學家在關于你的記錄上標注著‘5號，字樣。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你仍將被叫作‘5號 ‘?！彼?，智能沒有計劃替他取一個新名字，它們不會把精力耗費在非必要的小事上，“5號”“6號”，或者“愛因斯坦”，在這里沒有區別，只是一個代號。

談話進行到一個小時，5號仍未發一言。他如同木偶般端坐在椅子里，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在對面的墻上，高高懸浮著的多維度投影顯示屏里，中央智能正在發出聲音，帶著讓人不適的貓膩，屏幕里隨分貝高低變化的波浪線不斷起伏著，聲音越來越晤噪，但5號始終不為所動。

這場談話提早半小時結束了，中央智能判定5號患了中度溝通障礙，將在今后的日程計劃里加入心理治療以及相關的溝通課程。談話結束后，5號選擇留在會議室，用剩下的時間觀看紀錄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些紀錄片僅僅作為逃避智能的工具，因為播放紀錄片時，有禮貌的智能們不會出聲打擾。

他開始覺得不對勁，是在上個月。那天，剛過20點，基地里照舊亮堂堂的，所有人工智能一起為他舉行18歲成人禮。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里，他被允許喝到了人生的第一口酒 。不出意外，5號喝醉了，大腦像被蒙上了一層紗，理智和思緒輕輕飄進風里，在虛空中雜亂地攪混，最后消失在夜色里。這時，他聽不清頭頂似遠忽近的聲音，面前的過道一寸一寸變窄，直至與自己的身體相貼，左臂一點一點蹭著那帶著一絲涼意的光滑的白色墻面，頭也慢慢倚靠過去。在迷離的視線里，路從腳下浮到膝蓋，再飄到腰際，即將漫過胸口時，前路一空。

5號重重地摔倒在地，大腦仿佛被亂線纏住，他只能遲緩地在記憶庫里搜尋著與這條路相似的地點，但沒能得到檢索結果。全然陌生的環境，讓5號本能地生出一絲警覺，神志得以恢復幾分。待看明白眼前的一切，他被那些透明泡泡包裹著的弧形天臺驚呆了。明亮的白烘燈像黑暗中閃著光的珍珠一樣，散射的光線從身后蔓延到眼前，泡泡外是一片幽深的夜，狂風呼嘯過耳朵，帶走了醉意，只剩下眼前那張自己在紀錄片里看過千八百次的臉，倒映在一片清透的、像水幕一樣的固體上。它很奇特，5號不受控制地將手放上去，先是手指，再是手掌，直到雙手貼在上面，感受到涼意—它質地堅硬，透亮光滑，純粹無玻，像倒掛的滑滑溪流，將隔絕在外面的黑夜推到天邊。

醉酒攪亂了他的意識，以至于他無法確認自己當時是否清醒，是否出現了幻覺，是否因為意識混亂而導致記憶錯位。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酒量，5號不止一次嘗試著往各個方向摸索。他走遍了基地的每一個角落，從一個白色的通道走到另一個白色的通道，身側的白色啞光金屬像拼圖一樣，一塊接著一塊，走得近了，模糊的人影才從墻壁表面顯現，抬手摸上去，觸感相似，可是那個夜晚夢境似的剔透卻再也找不到了。

22點，睡眠時間。黑色侵占整個基地，也包裹著5號，在一片沉寂中，他睡著了。

房間里的安靜持續了三個小時后，被一陣輕微的機械聲打破。緊接著，地上的白色方塊被移走，藍色的幽光從黑洞洞的地下升上來，圍在床邊。光帶下，機械手臂從屋頂的四角伸出，搜緊被子，慢慢向上，停在離天花板幾厘米的地方，床側的藍色光帶穿透空氣，連接在一起，光線瞬間更亮了，智能們壓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成百上千，寒寒家家，低聲交談著。

“5號實驗室搭建完成?！?/p>

屏幕搭建在藍光之上，將5號的身體壓在下面，它被無數看不見的手所操控著，顯示出各種算法和處理符號。滴滴聲響起，眼花繚亂的數據從屏幕上滾動而過，一個又一個新的方案生成。

“報告首領，人類情感學習計劃進度62%。5號人類情感實驗—第103次實驗失敗。仍舊沒有找到觸發原因，建議更換場景?！?/p>

“0號收到。請報告本次實驗失敗的具體場景及5號的情緒反應?！?/p>

“收到。場景：實驗室門前。人物：藍凌與5號。行為：即將進門。系統正在運用情緒 ABC 理論及實驗數據進行情緒、表情分析?，F代科學數據顯示，當大腦的不同區域感知到威脅時，就會產生恐懼，其中最重要的是位于大腦底部的一組被稱為杏仁核的細胞。杏仁核是一些心理學家常說的‘蚯踢腦的一部分，這是大腦中一個古老的部分，不需要理性思考就可以做出反應。杏仁核反應很快，它經?？斓皆谌藗冞€沒有意識到它做出了反應，就已經讓人類本能地跳起來或是逃跑。5號崩潰前手掌變涼，腿部有明顯的后退動作，瞳孔放大，表情僵硬，判定為恐懼?！?/p>

“0號收到，預計在接下來的場景中減少5號與藍凌前往實驗室的次數?！?/p>

須奧，5號實驗室拆解完成，臥室恢復原樣，秘密重新被封存于地下。

二

又是新一天的早晨，白色的百葉窗自動拉開，天氣仍舊是霧蒙蒙的，窗外的厚云堆積在頭頂，像十分濃稠的煙霧，被蜘蛛吐出的絲絮粘連起來。透過灰藍色的天空，光線仍舊從窗外打進了屋內，整個房間亮起來。時鐘顯示屏上的數字從6點59分跳到7點整。房間左側，被一扇門隔絕的智能洗漱用品，在逐漸亮起的柔光下開始嘀嘀作響。

還沒睜眼，5號的手就先伸出被子，做了一個長長的舒展動作，給這一室滿目的白添上了一抹鮮活的肉色。紅色的血液在皮膚下奔騰流淌，他歪頭想著，血管里或許才是唯一的自由之地。

5號眉眼冰涼，在智能的嘀嘀聲中，跛著拖鞋慢步走到智能洗漱臺前。衛生間的集成智能屏幕上沒有鏡子，只有根據5號臉部形狀構建的粗線條輪廓，他照常把臉放進對應的區域?！班?，5號已就位，開始清洗?！毕词g的水聲嘩嘩響起來。

完成了上午的課程學習，他經過長長的走廊，到達資料室，走到了放在桌子中間的終端前—泛著冷光的屏幕在眼前打開，5號無比專注地看著被搜索出來的一個個條目，模糊又繁雜的數據被5號捕捉，思緒如同藤蔓一般滋生，蛻蜒向上，慢慢攀繞在粗壯的信息樹干表面，緊緊捆綁，往日隱在水面下的真相漸漸凝到他沉靜的目光里。

“我想要養魚?！?號對智能說。

于是，5號從懸浮花園的人工水池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探出頭，漆黑的睜子隨著水面波紋起伏，水面上倒映著輕微變形的臉，水下的錦鯉歡快地游來游去，紅色、黃色、白色。在智能的注視下，他直勾勾地盯著幾條魚看了很久，瞪得渾圓的明睜里透著若有所思的神色。

5號又回到了那個小會議室，重新坐在熟悉的紅木桌子前。他的身影一半在燈光下，一半融在了陰影里，顯得沉默又專注。他凝神看著和昨天一樣的紀錄片，屏幕上，坐在中心的男人和他那雙不那么嚴肅、帶著笑的杏仁眼，同剛剛從水面浮現出來的那雙眼重疊在一起。他告訴自己：沒錯，你和紀錄片里的那個 人——_沈洲，長得一模一樣。5號閉上眼，心里劃過一絲冷意，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的第一反應是去檔案室里找關于沈洲的資料?？墒且坏┣巴鶛n案室，勢必會被智能察覺，所以5號決定先按照原本的日程，仍舊將娛樂的兩個小時用在觀看紀錄片上。不過這一次，他開始專注地盯著屏幕，眼睛緊緊跟隨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企圖在清晰的畫面里找到更多關于沈洲的信息。

他發現，坐在沈洲旁邊的永遠是藍凌。藍凌大約7厘米長的黑色頭發微微帶著一點卷，被筆直的發縫四六分開，額前的碎發也分成幾簇，微微卷起，戴著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鏡，高挺的鼻梁嵌在棱角分明的臉上。藍凌的整張臉如此熟悉，5號腦海里迅速閃過蒙太奇似的零碎畫面——同樣的會議室，窗外漆黑如墨，白 色百葉窗緩緩合上，房間內頓時充斥著無邊的白色，正對面白色的顯示屏、房間四角白色的聚光燈，以及永遠穿著實驗室白衣的藍凌和自己。只是一瞬間，刺眼的白光閃過，腦海里的畫面消失了。5號僵直的身形得以緩緩放松，又同往常一樣，他將自己的身體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一個想法驟然劃過——我會不會就是沈洲？

22點，睡眠時間。他在即將失去意識進入沉眠前，仍舊無比虛誠地祈禱著，希望通過這種方法逃過智能的監視，悄無聲息地恢復記憶。

三個小時后，一如以往，令人牙癢的略吱聲響起，床成為實驗臺，5號像往常一樣被藍光包裹著，智能們再一次齊聚到5號實驗室，完成今天的數據采集任務。躺在床上的人沒有任何意識，面無表情的臉在藍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他的眉頭緊匙，眼 睛在眼皮下略略轉動，意識沉入智能建立的幻夢中，無法醒來。

“報告首領，人類情感學習計劃進度62%，5號人類情感實驗——第104次實驗失敗。觸發原因疑似為付秋邀請行為，建議更換場景?！?/p>

“0號收到。請報告本次實驗失敗的具體場景及5號的情緒反應?！?/p>

“收到。場景：藍凌寢室門前。人物：付秋與5號。行為：邀請藍凌出門。系統正在通過分析人類的面部表情、語氣等信息，自動識別出人類的情緒狀態。第一步，進行表情識別：將提取出的面部關鍵特征點作為區域特征，關鍵特征點包括眉毛、眼睛、嘴唇、下巴，并對關鍵特征點進行強度分級，生成表情特征圖像。第二步，進行情緒識別判定：將表情特征圖像與數據庫中的標準表情圖像對比，選取匹配度最高的表情，最后進行識別——驚恐。從5號和付秋的對話中抓取情感詞，并進行情感分類，最終判定：5號在對付秋說出‘你在干什么，時得到的情感分數為負數，為消極情感?！?/p>

“0號收到，判定付秋行為失誤，識別為危險人物，預計在接下來的場景中剔除人物付秋?！?/p>

藍光又是一陣閃爍，兩小時前搭建成的實驗室再次被拆解完成，帶著5號沐浴露香味的被子從上方緩緩落下，這里又一次回歸到一間普普通通的臥室。

三

今天的太陽很大，陽光很足，遠處那座平常被霧掩住的太陽能晶塔顯現出耀眼的身影，它可以將太陽能轉化為電力供給整座基地，并且可以通過精密的反射器將余下的能量反射回太空。

百葉窗按時打開，整個世界都比昨天更加清亮，云薄薄地鋪在天空 ， 陽光溫柔地照進房間，打在沉睡的5號身上。今天的日程一如往常 ， 沒有絲毫新意 ， 一天的時間就像潮涌一樣 ， 還沒來得及與廣闊的海岸相貼 ， 轉瞬間 ，就帶著細碎的沙退去。

紀錄片看到第106集 ， 沈洲建立了一個胚胎實驗室 ， 此前5號從未對基因實驗感興趣 ， 可是今天 ， 他決定前往胚胎實驗室。如料想的那樣，沒有發現異常，實驗室里的精密儀器干凈整潔，貓稠的營養液里空空如也。今天或許也毫無發現，他這樣想著，轉動門把手，拉開實驗室的大門，余光腎向對面的冷凍庫。那個密閉的空間無法探尋 ， 但門上突然亮起來的儲存記錄讓他呼吸急促 ， “胚胎存量：1068”?？謶窒駸o法控制的野火燒遍整個身體 ， 無形的壓力變成倒灌的海水，直直從頭頂傾瀉而下，5號攙緊了雙手，反復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被智能察覺端倪。

夜幕四合，濃重的黑色像膠水一樣糊在5號身上，焦慮的精神在某個瞬間被困意劫持，他的眼皮漸漸沉了，熟悉的藍光出現，幽藍色充盈著整個房間，嘀聲急促地響起。機械女聲貼著耳朵灌入，5號肉身已失，頭腦發出悲鳴，浮在半空的意識像是被重力禁銅，不斷下沉，終于落入幽深的海底。

“開始第105次實驗，捕捉意識，投放至幻境中?！?/p>

5號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熱汗浸滿額頭，他不記得自己上一秒在干什么，只有恐懼的情緒還在身體里蔓延，劇烈跳動的心臟敲擊胸膛。周圍安靜得可怕，他下意識看向四周，是熟悉的房間，桌子上還攤著昨天寫到一半的關于金屬嵌入方式的研究報告。他扭頭從窗戶往外望去，遠處懸浮的綠植被白霧包裹著，和天上的云層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云還是霧，煙樹迷離。巨大的花朵，粉里摻著紅色、黃色，飄浮在空氣中，根部則隱在密不透光之處。

從房間出去，走廊寂靜空曠，長長的好像沒有盡頭，腳踏上去，會聽到厚重的回聲。5號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迎面遇到了實驗室熟人小凌，他穿著白色的運動服，臉上泛著潮紅，眼睛水潤潤的，黑水晶似的瞳仁明亮動人，呼吸不均勻，似乎剛剛運動結束，站在眼前，和自己一樣高。小凌一看到5號，臉上立刻就帶上了笑容，整個人好像花朵綻開一樣，似乎散發著光：“才起床??！快去吃飯吧！一會兒叫你一起去實驗室！”5號沒有說話，嘴角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悄悄掀起眼皮，點點頭，沖著小凌扯開嘴角：“好！”

“哈哈哈哈哈，沈，別笑了，你笑起來真的好像機器人?！?/p>

5號怔愕在原地，茫然地張了張嘴，剛想回答，抬眼看到藍凌已經擺擺手，向另一端走去。他下意識跟上去，卻在經過三個拐角后看到藍凌開門進入了一個房間。他踴手踴腳走到門前，門虛掩著，眼前掠過門牌上“冷凍庫”三個字，透過窄窄的門縫向內看，冷 氣拂面，密密麻麻的“5號凍胚”就像蠕動的蛆蟲一樣，泡在透明的罐子里，一排一排在儀器上勻速轉動著，堆滿了整個冷凍庫。冷酷的女聲緊接著響起：“5月9 日，‘5號胚 胎實驗，共復蘇兩個胚胎，胚胎存量1069?！彪y以忍受的眨暈感突然襲擊了5號，他全身僵直，完全失去了力氣，只能扶著墻壁，跟 跟覽覽返回房間，在昏暗的光線下終于放松了下來，胃部不適的感覺在這樣的密閉空間里隱約減輕了幾分。通信器亮起，是小凌傳來的信息：“一會兒過來找你?！逼聊簧系淖稚细?，下落，碎裂成幾瓣，四下溢散。他坐在書桌前，手腳發涼，感覺渾身浸入了冷水中。收收收，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5號皺著眉頭，用一只手按著太陽穴，收收收，聲音還在響，劇烈的疼痛在5號的身體里流竄，鉆進眼睛里，拉扯著太陽穴，他從椅子上滑到地上，兩只手抱著頭，眼睛緊閉，不斷地干嘔，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門還在響，他屏住呼吸，下嘴唇被牙齒咬得發白，掙扎著瞇起眼睛看向門上剛剛亮起來的智能屏幕。藍凌的臉就像泛黃失色的老照片，逐漸模糊、開裂、破碎，血淋淋的裂縫從頭皮開始慢慢向下延伸，一寸，兩寸，像放在大火上熬煎，整張臉扭曲成看不出面目的畸形，帶著笑的嘴巴拉伸到臉頰，虛偽的嘴角還在一張一合，仿佛從牙縫里發出的聲音帶著怪異的僵硬機械音，令人毛骨驚然：“沈，是我，小凌，你開門吧?！?號的眼睛突然凝住了，瞪大的眼珠上翻，整張臉失去血色，視線里變成了一片白，眼前短促地閃過幾個不連貫的畫面：干凈的實驗室、冷凍庫的大門、突然亮起的儲存記錄。隨即更大的陣痛襲來，5號在昏迷的前一秒終于明白：“原來我的名字是5-1069?！?/p>

“報告首領，人類情感學習計劃進度62%，5號人類情感實驗—第105次實驗失敗。意識出現排異反應，觸發原因疑似藍凌邀請行為，建議更換場景?！?/p>

“0號收到。請報告本次實驗失敗的具體場景及5號的情緒反應?！?/p>

“收到。場景：5號寢室門前。人物：藍凌與5號。行為：邀請5號出門。系統正在通過分析人類面部表情自動識別人類的情緒狀態，把人類的表情分為三大類—生理表情、情緒表情和社交表情。生理表情，包括舒適和疼痛、關注和失神四大類，完全由生理刺激引發，形態明顯且具有同一特征；情 緒表情，對于判定謊言和行為人的真實認知與感受至關重要，需要準確掌握情緒表情的形態特征；社交表情，只能表達其社交意圖，無法用來判斷其真實認知和感受。通過表情識別和情緒識別判定：5號的表情明顯帶有生理性排斥?！?/p>

“0號收到，同意切換場景，清除排異記憶，下次實驗兩天后進行?！?/p>

白色的薄被從屋頂上方慢慢落下，最終蓋在5號平躺著的身軀上，地板上的儀器開始下降，10秒后回到了熟悉的黑暗世界里，換回來的是遍布基地任何角落的普通白色地板，昨嗜一聲，嚴絲合縫地鑲回寢室地面。5號沒有醒，因為藥效將持續到明天上午7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