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疫苗，卷完低價卷出口

趙天宇　辛穎

國產疫苗廠商鉆進了一個卷低價又不獲利的怪圈。

2024年1月26日，沃森生物發布2023年業績預告，凈利潤、營業收入均有所下滑。

兩天前，另一家疫苗企業萬泰生物也表示，經財務部門初步測算，2023年凈利潤出現下滑。

這兩家公司有一個共同點，都是HPV（人乳頭瘤病毒）二價疫苗市場上的主要玩家。

沃森生物二價HPV疫苗在2023年的銷售量未達預期，而萬泰生物二價HPV疫苗收入還比上年減少約42億元。

對于二價HPV疫苗后續規劃，萬泰生物對《財經》表示不便回應，沃森生物截至發稿未作回復。1月12日沃森生物回復投資者稱，二價HPV疫苗世界衛生組織（WHO）預認證的現場檢查工作完成，通過后便于出口。萬泰生物也表示，2023年已實現二價HPV疫苗在泰國和尼泊爾的銷售。

整體來看，向東南亞出口或是一個解法，盡管銷量還非常低。

國產二價HPV疫苗產品的“花期”太短。

萬泰生物公告稱，其二價HPV疫苗2023年收入比上年減少約42億元，原因是受九價HPV疫苗擴齡影響以及市場競爭等因素影響，此時距離其獲批僅過去三年。

目前市場上有二價、四價、九價三種HPV疫苗，以九價最為搶手。默沙東的九價疫苗在2022年5月獲批擴大適用年齡，從9歲-26歲的上限擴大至45歲，這直接對二價疫苗市場造成沖擊。

沃森生物的二價HPV疫苗適用于9歲-30歲女性；萬泰生物的二價HPV疫苗適用于9歲-45歲女性。

而競爭對手還在繼續擴大年齡層，以覆蓋更大的消費群體。1月9日，默沙東宣布，九價疫苗在9歲至14歲女性新增二劑次接種程序，這與國產二價疫苗拉齊，簡化接種程序可降低約三分之一的接種費用。

“國產雙價HPV疫苗確實顯著承壓?！蔽稚?月12日回應，30歲以上年齡段市場逐步被九價HPV疫苗替代。

隨著默沙東逐步增加疫苗供應量，國產二價疫苗空間進一步被壓縮。華泰證券報告預測，2023年-2026年中國市場二價、九價HPV疫苗復合增速分別為-12%、23%，夾在中間的四價苗，則為零，預計九價HPV疫苗會逐漸成為市場主流

可當下國產九價疫苗尚未獲批，毫無還手之力，在萎縮的二價疫苗市場中，價格戰已經讓企業卷出內傷。

自2020年5月正式上市后，萬泰生物推出首款二價HPV疫苗，還是獨享了一段時間的先發優勢。其憑借在成人市場憑借低價、適用年齡段廣的優勢，和政府合作的兒童接種項目，市場占有率在快速增長。根據公開數據，以批簽發量計算，上市半年后市場份額達到約16%，2022年增長至44%。

此時的萬泰生物在政務采購中還享有一定話語權，據《財經》了解，定價329元一支的二價HPV疫苗，在最初的政府采購中也并未大幅降價。

只是競爭對手沒有留下太多的領先空間，兩年后沃森生物的二價疫苗在2022年3月獲批上市，價格戰開啟。

據江蘇省公共資源交易中心2022年5月份發布的疫苗采購公告中，萬泰生物HPV疫苗以329元/支的價格分得9600支采購量；大頭的2.24萬支采購量，被沃森生物則以246元/支的價格拿下。

沃森生物每支便宜了近90元，此時的萬泰生物似乎未打算調整定價，還順利在2022年交出二價HPV疫苗銷售額超過80億元的亮眼成績。

可在2022年9月，萬泰生物在競標中直接被擠出局。沃森生物拿下福建省疾控中心HPV疫苗采購項目價值1.42億元大單。采購信息顯示購買量為58萬支，折算單支中標價格為245元。

到2023年萬泰生物一改穩定策略，在廣東省政府采購中報價，單劑價格直降到116元，降了200多元，單價比沃森生物的一半還低。

隨之而來的結局是，2023年萬泰生物二價HPV疫苗銷售額同比近乎腰斬。雖然沃森生物強調，公司2023年中標產品總體金額領先友商，且保持了中標價格的相對穩定，但兩家企業難逃2023年凈利潤雙雙下滑的趨勢。

近期，沃森生物表示，公司仍繼續深耕政府惠民采購市場，與九價HPV疫苗自費市場形成差異化競爭。

沃森生物2023年疫苗產品營業收入和凈利潤較上年同期下降，還有一個原因是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表現不佳。

受國內新生兒數量下降和市場競爭加劇等因素影響，沃森生物表示，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產品銷售量較上年同期下降了。

沃森生物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是自費疫苗，在2020年1月獲批在中國上市，也是全球第二款。該疫苗適用于6周齡至5歲（6周歲生日前）嬰幼兒和兒童接種。

13價肺炎球菌結合疫苗，在全球市場原本應是爆款。全球首款是輝瑞公司的“沛兒”，2020年全球銷售額約58.5億美元，是當年全球十大最暢銷藥物中唯一的疫苗產品。這款疫苗在2010年在美國獲批上市，此后近十年是全球唯一一款，直到沃森生物打破了這個局面。上市第一年，沃森生物的13價肺炎結合疫苗就實現了16.58億元的收入，次年收入再漲65.59%，達到27.46億元。

目前國內共有三家企業供應同類產品，第三家是康泰生物。從價格上看，康泰生物最低，2022年上市時在江蘇的價格為458元/劑。據中泰證券研報，輝瑞“沛兒”價格為698元/劑，沃森生物“沃安欣”公開定價為598元/劑。

僅有三個廠家生產的疫苗，都有企業面臨著銷售量下降的局面，越是后來者定價越低。目前國產廠商，進入到臨床III期或籌備、遞交上市申請的就有至少五款產品，來自國藥中生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艾美衛信、康希諾、復星安特金、智飛生物（15價）。

可以預計的是，隨著后續同類產品陸續推上市場，將又是一場卷生卷死的價格戰。13價肺炎球菌結合疫苗、HPV疫苗，這些曾經的爆款，有一眾疫苗廠商仿制跟隨。流感疫苗、狂犬疫苗、帶狀皰疹疫苗，已上市的加上在研待上市產品，數量幾乎都要突破十款甚至更多。

疫苗是一個大企業獨占鰲頭的領域。數據顯示，2020年葛蘭素史克、默沙東、輝瑞、賽諾菲四大疫苗企業的營業收入占全球疫苗市場規模的90%。

一位上市疫苗企業負責人告訴《財經》，歐美市場四大疫苗企業各自有自己的市場定位和產品策略，還有專利保護，大疫苗供應商具備在政府采購等方面的體量優勢，相比之下，小規模的疫苗企業很難進入市場。

可在中國則不然，往往同一品種會有多家企業十幾款前赴后繼地沖擊市場，以至于到價格戰的地步。尤其是自費接種的二類疫苗多為仿制，小企業就更多，再加銷售“渠道為王”，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問題一時很難有所改觀。

與其在國內卷生卷死，將產品銷往海外市場是近兩年企業考量的一個出路，比如東南亞一些國家。

沃森生物1月12日表示，該公司13價肺炎結合疫苗計劃將以先成品、后原液的形式出口至印尼，目前公司與印度尼西亞合作方已啟動了該疫苗原液在印尼進行本地化分包裝的技術合作，預計有望于2024年年內產生銷售收入。

東南亞、中東及北非、南美等地，因為人口增長快、體量較大，財政情況相對良好，本身疫苗市場需求較大，成為中國企業的首選目的地。

況且，其中部分國家希望引入先進企業，以分包裝為切入點，逐步打造本土疫苗產業。

2023年10月底，萬泰生物的二價HPV疫苗也在海外多個國家提交過注冊和申報資料，其中，摩洛哥、尼泊爾、泰國、剛果（金）、柬埔寨、埃塞俄比亞、哈薩克斯坦已經獲得上市許可。

萬泰生物表示，2023年已實現在泰國和尼泊爾的銷售，摩洛哥、剛果（金）亦有詢單溝通，具體訂單在接洽中。然而，看上去花團錦簇，但海外收入確實還不足以支撐業績，而且也不太劃算。

沃森生物2022年年報顯示，年度海外收入2.83億元，占總營收的比重為5.6%。沃森生物的產品毛利率在國內普遍很高，華中、華南地區能超過91%，而海外市場的毛利率是58.94%。

于是疫苗產業的表現是，歐美進口疫苗的中國代理商很受歡迎，比如2023年10月9日智飛生物漲停，因前一日葛蘭素史克（GSK）簽署協議將向智飛生物獨家供應重組帶狀皰疹疫苗。而國產疫苗在國內拼低價，一旦出口，目標地多是東南亞、中東及北非、南美等地區。在價格上，據萬泰生物，受出口國家市場環境、產品競爭等多種因素影響，疫苗價格會有差異。

中國疫苗走仿制路線，市場也不小，如印度通過仿制提供低價藥品，出口國超過百個，成為全球最大的“藥店”。中國疫苗能走通全球路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