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花生

魏詠柏

老黑人如其名，面似黑炭，黑不溜秋，未家坪沒人叫他大名，都叫他老黑。

今天是處暑。吃過晌午飯，老黑站在門口望了望天，半空中掛著幾朵鉛灰色的云，眼看著一場大雨即將降臨，然而天氣出奇的炎熱，沒有一絲風。老黑只覺得口干舌燥，喉嚨也不舒服。老黑心里念叨著“處暑處暑，熱死老鼠”，背著手心煩意亂地出了門。

老黑本想去村西向陽坡上，那里有他家二分地，地里種著花生。眼下正是花生豐收的季節，他打算拔一把花生試試生熟。老黑愛吃花生，尤其是生花生。以前在外面打工時，老黑饑一餐飽一頓，不久就得了胃病。醫生叫他多吃生花生，說生花生護胃。老黑就買生花生吃，一吃便上了癮?；貋砗?，老黑不顧老婆反對，將用來種番薯的二分地全部種上了花生。

沿著溪邊小路，老黑不緊不慢地走著。這時手機響了，老黑拿起來一看，是村主任銀伯。

“老黑，你到溝上頭瞧瞧，洞溪那邊下大雨了，怕是要發大水哩?！?/p>

“咱這兒一滴雨沒落，怎么可能發大水?！崩虾诓荒蜔┑卣f。

年初，鎮上要村里報一個災害風險隱患信息報送員，銀伯頭一個想到老黑。起初老黑不干，說哪有閑工夫搞那些。銀伯火了，說：“你什么態度，你還是退伍軍人，還是共產黨員嗎？”老黑臉瞬間紅了。銀伯緩了口氣說：“你看咱未家坪，年輕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你不干誰干？”老黑重重地點頭。

領了差事，老黑到鎮上去培訓。專家講了很多預防山洪泥石流的知識，老黑聽得迷迷糊糊，他只記住了兩條，一是“看”。溪流水位急速上升，可能是上游大量降水從而引發了山洪；溪流水位驟降，可能是上游暴雨使山體崩塌阻塞河道，導致斷流；原本清澈的溪流突然變混濁，可能是上游暴雨將泥沙、石塊帶入水中，形成山洪泥石流。二是“聽”。出現異常山鳴聲，類似火車轟隆隆的聲音或悶雷聲，預示可能發生山洪泥石流。老黑將這兩條工工整整地記在本子上，沒事就翻出來看看。

平日里，老黑事不多，但有惡劣天氣時，老黑會出去觀察，有情況及時上報村里。半年來，老黑給村里報告過幾次，不過最后什么事故都沒發生。

銀伯在電話里說：“你小子莫吊兒郎當，多長點心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p>

“知道了，我這就去?！崩虾谡f完掛了電話。

老黑加快腳步朝上游走去，別看溪溝只有兩三米寬，發起大水來嚇死個人。前些年，溪溝發源地洞溪那邊下大雨，引來山洪，沖垮了溝邊海叔家的房子。海叔和兩個孫子也被洪水沖走了，等找到他們時，已是第三天，沒有一個活著的。

十來分鐘后，老黑來到村西，右邊向陽坡上就是他的花生地?；ㄉ~子已由綠轉黃，植株疏松，而且有倒伏的跡象，這是花生成熟的表現。

老黑想到去年處暑，他和女兒在家剝花生吃。女兒剛考上教師，在鎮上教初中。不諳農事的女兒問花生是怎么種出來的，老黑慢悠悠地說：“花生要種在疏松的土地上，咱家向陽坡上那塊地是沙質土，最適合種花生?；ㄉ诠扔昵昂蠓N下，半個月開始出苗，要是有一場及時雨就更好了。出土后的生長期更要精心打理，鋤草、松土、澆水、施肥、生根，結果時還要踩苗，防止它光長苗不結果……”女兒一陣唏噓：“沒想到花生竟跟一個人的成長過程這么相似！”聯想到自己這輩子，老黑也有些感慨。

不知不覺，老黑走了很遠。他突然停下來，看見溝里的水正不斷上漲。他又趴在地上聽了一會兒，然后起身掏出手機打電話。老黑在電話里大聲喊道：“趕快通知溝邊的人轉移，要發大水了！”打完電話，老黑快步朝下游走去。沒多久老黑就聽到背后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這聲音由遠及近。他來不及多想，奮力一躍，跳過溪溝，跑向坡地?；仡^一看，一股洪流裹挾著枯枝敗葉，咆哮著傾瀉而來。

那天，由于老黑報告及時，溪溝邊的人家全部安全撤離，無人員傷亡。

老黑從自家地里拔了一把花生，剝開一顆細細咀嚼，無比愜意……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3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