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七

王小東

人行道緊挨懸索橋，橋下的霧開河水流湍急。陽光正好，河面泛起粼粼的波光。慵懶的陽光下，微風輕輕吹拂著岸邊的草地，蒿草波浪般起伏著。我和小十七隱藏在草叢中。

“去上課？”小十七問。

我要去海濱沙灘上課，除了那里，我還能去哪兒呢？牛仔裝穿在小十七的身上，松松垮垮的。我第一次見到小十七，是在海濱沙灘上。那天，小十七像生病的天線寶寶一樣躺在沙灘上，他求我把他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說實話，我當時被嚇壞了，我從沒見過會說話的天線寶寶。從那以后，我和小十七就成了玩伴。

“我的同伴來了?！毙∈哒f的同伴是從西邊來的。

太陽從泛白的云層里鉆了出來，我匆忙和小十七告別。去往海濱沙灘的路是快樂的，馬路旁栽滿了橡樹，枝干粗壯，陽光被傘形樹冠剪裁成了變幻的圖案。這里有我見過的小狗小貓，也有我沒看過的鯨魚和白熊。爸爸說，他小時候看天上的白云能看到很多東西，現在我只能在影子里尋找快樂。

樹上有好多鳥兒，鳥兒鮮艷的羽毛在烈日下像涂了油彩一樣。樹下有成群的螞蟻，遠處有低飛的蜻蜓，我在這樣的路上流連忘返。再遠些的地方，我就不能去了，爸爸媽媽說，遠處不安全。

雖然爸爸媽媽總是挑我的毛病，但我還是喜歡他們，因為他們總給我買衣服、書包和玩具。大蟲子來到地球后，這個世界就變了。衣服、玩具上的文字都消失了。書包還在，但書上的字不見了。室外廣告牌上的文字也都被擦掉了，人們懶得再放其他圖案，廣告牌就成了大白板。

快到三角廣場了，我隱約看到山一樣矗立在廣場西北角的處理場，那里堆滿了存儲介質和各種文字載體。再往前走，就到海濱沙灘了，沙灘上巨大的水幕已經開啟，水幕的紋路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爬行著。

穿過水幕，我渾身濕漉漉的。我來晚了，同學們已經坐在沙灘上等待一堂嶄新的寫字課了。老師看著漲紅臉的我，沖我點點頭。旁邊的同學小聲對我說：“西邊的大蟲子就要來了?！?/p>

據說西邊的大蟲子更是兇猛，它們經過的地方，再也見不到任何文字。我無法想象，大批蟲子同時到來時，會是怎樣駭人的景象。

最初，大人們對這些大蟲子的到來是翹首以盼的。大人們說，泰坦星人將會給地球帶來厚禮。泰坦星擁有發達的文明，人類希望泰坦星人能幫助他們解決地球上能源短缺的問題。結果，希望破滅了，泰坦星人沒有給地球帶來任何厚禮。從飛行器里爬出來的是軟綿綿的爬蟲，不禁讓人想起了那些令人肉麻的大肉蟲。讓人類疑惑的是，只來了十六個泰坦星人，并不是之前說的十七個。

開始的時候，大蟲子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舉動，它們只是懶洋洋地看著往來的人們。人類通過語言交互系統與其交流，知道這些大蟲子是來執行一項任務的。后來的事情超出了人們的預料，大蟲子唯一的嗜好就是吃掉一切文字。它們不挑食，我親眼見到它們把硬盤、紙張和顯示屏通通吞了下去。

很快，人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社會大數據如此豐富的今天，人們依賴各種信息存貯介質，用文字記錄文明，泰坦星人是在用清除文字的方式征服地球。發現真相后，人類開始激烈地反抗。最初，人們動用了先進武器，但這些武器在泰坦星人面前不值一提，兩個星球的文明差距太大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大蟲子不攻擊人類。

這些大蟲子看似無所畏懼，但它們好像怕水，它們從來不到海濱沙灘來。三角廣場的鐘聲響起，同學們肅穆地跟隨老師誦讀詩歌。透過水幕，我們遠遠地看到大蟲子正向處理場方向集合。

老師望著處理場方向凝重地說：“你們要記住今天?！闭f完，老師俯下身子在沙灘上寫下一行字：不要忘記文字。

海邊的風很硬，呼嘯著吹過來，海浪一陣緊似一陣，排山倒海般。大蟲子朝沙灘這邊蠕動著，原來它們不怕水，只是不喜歡海罷了。

海浪再一次涌向沙灘，在大蟲子趕來前，把老師寫下的文字抹得干干凈凈。大蟲子停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我們。

老師繼續領著我們誦讀，同學們讀得漲紅了臉。

我們問老師：“人類沒有文字怎么辦？”

老師堅定地告訴我們：“文字永遠在我們的心里?！?/p>

那天晚上，小十七來同我告別。他說：“我要走了?！?/p>

我問：“只是你走嗎？”

小十七說：“不，我要把伙伴們都帶走?！?/p>

那晚，來到地球的十六個泰坦星人齊聚在沙灘上，我看見小十七隱在遠處的身體發出了炫目的白光，光芒瞬間籠罩了沙灘上的大蟲子，而后一聲巨響，沙灘上亮起沖天的光亮，像午夜綻放的煙花。

光亮熄滅后，人們再一次望向海灘，只見靜謐的夜空下，海浪正緩緩涌動。月光下，海水沖刷著細軟的沙灘，一切和從前一樣。

我不知道小十七帶著同伴去了哪里，我只知道，這個世界在小十七帶著同伴離開之后又恢復了生機。當然，我也遵守和小十七的約定，關于我和小十七的故事，我從沒向任何人提起。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3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