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煙洲模式”生態建設的新樣板

康美權

鳥瞰千煙洲

千煙洲試驗站

2023 年12 月7 日，在千煙洲紅壤丘陵地球關鍵帶國家野外科學觀測研究站成立40 周年暨發展戰略研討會上，千煙洲站確定了下一步的發展目標：搭建地球關鍵帶生態系統立體化觀測平臺；以國家“雙碳”目標為導向，研發碳匯人工林提質增效技術體系；打造新時代“千煙洲模式”升級版。一時間，“千煙洲模式”又一次進入公眾視野，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千煙洲模式”是一種什么樣的模式？它為什么能夠被編入高中地理教科書，并被聯合國授予“全球生態修復百佳”？日前，筆者走進中國科學院?江西省千煙洲紅壤丘陵綜合開發試驗站（以下簡稱“千煙洲試驗站”），一探究竟。

向荒山要“綠”

千煙洲是江西省泰和縣灌溪鎮的一個自然村落。相傳，這里以前有上千戶人家，村中溪流潺潺，戶戶炊煙裊裊，因此得名千煙洲。然而，無節制的亂采濫伐，造成嚴重水土流失，這里在新中國成立之前就變成了紅土裸露的荒山野嶺，“晴天一塊銅，下雨一包膿。遠望黃蒙蒙，近看水土空”。到20 世紀80 年代，千煙洲只剩下孤零零的7 戶人家了。

1982 年底，中國科學院南方山區綜合科學考察隊的科研人員身背勘探儀器來到荒山丘陵，完成了對泰和縣及周邊吉泰盆地的科學考察?？瓶缄牎皶\”后提出，盡快恢復荒山植被，是綜合開發治理的首要之急。

千煙洲2 平方公里的區域內，分布著9 條溝、81 個山丘，是南方紅壤丘陵山區的典型代表。為了更好地將科學理論應用于生產實踐，經過6 年的考察和籌備，中科院選定千煙洲為南方丘陵生態恢復的試驗基地，在這里設立千煙洲試驗站。

怎么讓植被覆蓋率4.3%的千煙洲變成真正的綠洲？千煙洲試驗站提出了“發展立體農業”的治理思路?？蒲腥藛T潛心南方紅壤地區綜合治理研究，改良土壤，引進良種，帶著農戶在山上種樹、山下種糧、山腰種果、丘間建塘，探索出著名的“千煙洲模式”——“丘上林草丘間塘、河谷灘地果魚糧”，并在全省38 處示范點推廣，面積達40 萬畝。此項研究成果曾榮獲多項國家獎勵，并作為南方紅壤丘陵區生態環境與經濟綜合發展的典型范例寫入高中地理教科書，1992 年被聯合國授予“全球生態修復百佳”稱號。如今的千煙洲重新披上綠裝，森林覆蓋率超過80%。

千煙洲試驗站旁的一座山丘郁郁蔥蔥，山丘上層，馬尾松挺立；山丘陰坡，杉木環溝塘分布；山丘陽坡，一行行木荷迎著陽光生長……林間，10 余個樹種交錯分布；林下，低矮的灌木、草本植物錯落有致。這片35畝的林地，針、闊葉林混交，植被多樣性豐富。

為了改變單一樹種人工純林抗災害、抗病害能力弱的狀況，2012 年10 月，科研人員在千煙洲設了一塊600 畝的試驗樣地，按森林蓄積量30%的比例間伐針葉樹，補種楓香、木荷等闊葉樹，優化森林結構，模擬天然林生長環境，實施近自然經營。2013 年以來，泰和縣已按照此模式改造了25 萬多畝人工純林?！笆濉逼陂g，江西省在20 個縣區開展近自然森林經營試點，示范帶動全省森林質量提升。截至2022年底，全省累計完成低產低效林改造約600 萬畝。

40 年過去了，一批又一批中科院科研人員駐扎這里，開展退化生態系統恢復研究，將論文寫在大地上，為我國南方紅壤丘陵地區資源綜合開發和生態經濟可持續發展探路。

向綠要“金”

單種糧食效益低；發展林產品周期長，短期看不到收益；發展水產品，僅靠丘間人工修塘，形不成規模。在千煙洲開發初期，對丘陵緩坡的開發治理，讓科研人員頗費心思。

科研人員調查發現，千煙洲所在的丘陵山區氣候、土壤等適宜柑橘種植，種柑橘不僅能綠化山丘，創造生態價值，經濟收益也可觀。1984 年，科研人員和當地農技人員開始在丘陵緩坡示范種植柑橘，陸續吸引周邊40 多戶村民到這里承包果園。

灌溪鎮架竹村村民黃明柏家是第一批承包者。黃明柏說，當年他的父母在千煙洲承包了10畝橘園，幾年后便在泰和縣城買了房?！耙唤锔涕儋u5 角錢，一畝產3000 公斤，刨除成本，10 畝橘園一年最少能賺1 萬多元。我們家成了村里第一批‘萬元戶’?！?/p>

種柑橘也有門道。那時，架竹村黨支部書記鐘方平家也種了6 畝柑橘。跟許多村民一樣，種植的頭幾年，他按照科研人員的指導，在幼齡柑橘樹的行間種花生、黃豆、西瓜，不但培肥了土壤，每年還有近2000元收益。這樣的種植方式，被科研人員稱之為“以短養中，短中結合養長”，即短期有套種經濟作物收益，中期有柑橘收益，長遠有林業生態效益。

在荒山荒坡治理中統籌考慮經濟效益，將生態治理與群眾生產生活相結合。短短幾年，千煙洲周邊村民自發在丘陵緩坡種柑橘，一座座小山丘系上了綠腰帶。這種生態、生產、生活“三生融合”的實踐，一直持續至今。

千煙洲試驗站辦公樓不遠處的橘園，2020 年初經專家精心設計、被改造成100 畝的“四季果園”，種有蜜橘、櫻桃、枇杷等多種果樹，且多為特早熟品種，保證四季有果，有利于贏得市場先機。據現任執行站長王景升介紹，泰和縣現有約6 萬畝果園的品種老化需要更新換代，試驗站正在著手打造“千煙洲模式升級版”，即“圍繞生態文明建設，開展人工林結構優化和功能提升、林下經濟的試驗示范，積極探索小流域綜合生態系統管理模式，創建‘山水林田湖草人’生命共同體協調發展途徑”。

1 千煙洲混交林

2 綠樹掩映下的試驗站

3 千煙洲果農采摘柑橘

除了種植業，試驗站還向養殖業要效益。泰和烏雞是當地特有禽類種質資源，過去多是規?；︷B，附加值不高。為此，試驗站建立了一片百畝構樹試驗田，種有幾萬株雜交構樹苗，分別使用32 種不同的處理模式，用于挑選蛋白質含量最高、抗旱耐寒性能最強、產量最高的雜交構樹種植模式。

2022 年，千煙洲附近一家合作社了解到，試驗站引進培育的抗旱、高蛋白的構樹不僅每畝可收入2000 多元，而且利用構樹做烏雞飼料效益更高。在試驗站的指導下，該合作社利用構樹養殖泰和烏雞，僅飼料成本就節約了10 多萬元。2023 年，試驗站又建議合作社實施林下養雞模式，提高泰和烏雞品質，打造高端產品。

目前，由千煙洲試驗站第七任執行站長王景升領銜開展的“亞熱帶泰和烏雞林下生態養殖技術集成與示范”課題已結題，獲得了2 項實用新型專利并得到推廣；建立了市級泰和烏雞產業科技創新戰略聯盟，正在開展烏雞專門化品系研究和烏雞專用飼料研究，新的烏雞原種場和烏雞產業化研究實驗室也在規劃建設中。

近年來，泰和縣與千煙洲試驗站合作組建泰和烏雞產業技術戰略聯盟，通過“合作社+農戶”，林下烏雞養殖規模已達61.8 萬只。2020 年1 月，“江西泰和烏雞林下養殖系統”被農業農村部評為第五批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

向美而行

千煙洲試驗站大門左側，有一塊牌匾格外醒目——千煙洲紅壤丘陵地球關鍵帶與地表通量國家野外科學觀測研究站。

王景升說，站名改變頗有深意?！袄险久械摹t壤丘陵綜合開發’，側重以小流域為單元，立足一座山丘的水土保持、生態恢復。新站名中的‘地球關鍵帶’‘地表通量’，著眼的是生態治理的大局觀、全局觀，致力丘陵山區生態環境的整體提升、不同區域協同發展?！?/p>

面積僅2 平方公里的千煙洲，為何要在丘間修20 座塘庫？“千煙洲模式不是簡單地因地制宜發展立體農業，而是以小流域為單元，將‘丘上—緩坡—谷地—塘庫’作為一個整體，立足一座丘陵的水土保持治理，綜合施策，構建穩定的生態循環系統?！睋蹙吧榻B，這里每年4 月至6 月降雨豐沛，降雨量約占全年的一半。過去，這里降下的雨水存不住，下半年作物生長時灌溉水常缺。1984 年，當地因地就勢，修建、加高了20座水塘，使區域蓄水量由5.7 萬立方米增至13.5 萬立方米。更重要的是，以治水為突破口催生出連鎖反應。水塘存住了水，農田、果園得到及時灌溉，也解決了造林種草的用水問題；造林種草綠化荒坡，涵養了水源，有效治理了水土流失；水土流失的減少，又能保護農田、果園免受山洪泥沙沖積，避免水塘淤積。

作為首批國家生態文明試驗區，2018 年11 月，江西省出臺《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體建設行動計劃（2018—2020）》，提出“啟動吉安（泰和千煙洲）山水林田湖草綜合治理工程，形成平原丘陵地區生態保護修復經驗和模式”。2019 年9 月，吉安市規劃建設泰和千煙洲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體試驗區，圍繞贛江二級支流雁門水流域，示范探索全流域國土空間的開發保護、整體提升。打開《千煙洲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體試驗區規劃》布局圖，一條雁門水全流域聯動發展軸清晰可見：上游生態涵養區發展生態康養，中游產業提升區發展特色種植，下游依托千煙洲試驗站搞科普研學。

人養山水，山水養人。昔日紅壤禿嶺的千煙洲，如今山清水秀、佳木繁蔭，秀穗拔節、綠肥紅瘦，搬出去的村民又陸續回遷了。千煙洲所在的灌溪鎮，干部群眾發展特色林果和水面立體開發，形成了以柑橘、蔬菜、油茶、葡萄為主導的特色種植帶。村民們以地定種、需肥定養、種養結合，通過“生豬養殖—有機肥生產—生化處理—農、林、牧、果等種植”形成生態循環鏈，實現了新農村“一村一品”的產業發展格局。近5 年來，泰和縣投入資金2 億元，建成高標準農田2.7萬畝，全面完成造林綠化面積3.83 萬畝，一批鎮、村被評為全省森林鄉鎮、森林村莊。

2017 年5 月，以千煙洲為依托的“泰和千煙洲院士工作站”成立，這為充分發揮院士專家團隊的智力優勢，加快技術成果轉化，促進泰和縣生態文明建設和經濟發展開拓了新篇章。

如今的千煙洲青山疊翠，綠蔭環繞，清潔能源替代了薪柴，讓“暮色罩大地，炊煙裊裊升起”的景象成為過去的回憶。每天，來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在這里或潛心研學，或體驗采摘，或醉心垂釣，或樂享民宿……

遠眺千煙洲，山清水碧，樹木繁盛，白墻紅瓦，美輪美奐。在青山綠水的懷抱中，千煙洲顯現出別樣的安寧、和諧、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