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園園,1989年生于黑龍江省依安縣,現居天津。
暴雨將至
那年夏天,我和父親在田里耕種。齊腰高的玉米規規整整地搖蕩在風中,溢出飽滿的翠綠。
濃黑的積雨云壓在我們的頭頂,一場大雨就在來的路上。父親焦急地催促,讓我先往家走,他則留下來,一個人完成最后的除草。
忽然,天邊亮起一道閃電,照亮空曠的大地,也照亮父親額頭的汗珠,隨后暴雨傾盆而下。
現在,我站在十幾年后的一場大雨中,淚流滿面。父親離開了我,再沒有人在前方引路,無邊的田野,空空蕩蕩。
午后札記
午睡醒來,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仿佛有無數碎石堆積在胸口,令我無法動彈,疲憊、抑郁。
隆冬的白晝總是如此短暫,好像上一秒清晨剛至,下一秒夕光就已斜斜地映照窗欞。
從夢境醒來,最后一束微黃的光,正緩慢地回到它自己的星球。陽臺上,沒有光照的葉子與花,日漸枯萎,顏色暗淡。窗外的美人松變得朦朧模糊,一切都在失去自身的重量。
晚風從窗縫吹來,也把夜空的星星吹進眼睛。鄰居家黑羽毛的鳥,在它的宇宙中想象一種自由的美,仿佛此時的我,于寂靜中梳理羽毛。
雨霧
霜降日,撥開垂掛的綠蘿枝蔓,柜子里,冬天的衣服整齊地疊在底部,要拿出它們,需要重新整理上面堆積的雜物。
午后,整理完畢,坐回書桌前,握著一支越來越短的鉛筆,吹散藍色桌墊上的橡皮屑。讀過的書大多已沒有印象,凌亂地堆著,或分類擺放。閃現在我生活里的人,盡管他們沒有佩戴面具,我也無法記住他們的臉。
傍晚下起了雨,也許是今年最后一場雨,雨霧潮濕,蔓延在林立的高樓間。
雨夜漫長,窗外懸鈴木的葉子在風雨中閉上眼睛,藏起一顆悲傷又不可被觸碰的心。
海邊小島
多年以后,我們在海邊的小島上重逢。
那天,你戴著一頂淺灰色的漁夫帽,走過人潮涌動的長街,擁抱我。
海風吹來異木棉的芳香,陽光穿透逐漸消散的霧氣,均勻地灑向島上的每一棟老建筑。
我們誰都沒有想過,還會像年輕時那樣,肩并肩,漫步在細軟的沙灘,海面涌來層層浪花,粼粼波光,仿佛盛開的金色玫瑰。
重逢的時光總是短暫,那天,我們忘掉了塵世的憂愁,一切都和美好有關。
獨舞
失眠困擾著我,像掉落在毛衣上的一根針,我用一生尋找那份失去的妥帖。
我因此知道每天凌晨三點,有時是三點一刻,運垃圾的清潔車會開進小區,在咔嗒咔嗒聲中,運走白天人們扔掉的雜物、破碎的心情。
我有時也會在夜里開車,特別是冬季,夜晚總是提前到來,驅車駛離隧道,再走一段路就回到了家中,空無、冰冷。
失眠時,我常呆坐窗前,拆掉薄膜,打開一本新書,在時間的螺殼內,長久地靜坐。有時會有一場漫長的雨落下來,嘈雜,又復平靜。
失眠時,我像一只刺猬,游走在夜的長廊,站在河岸吹風,一輪明月正在水面獨舞。
立冬日
立冬日前夜,狂風驟起,我們因此滯留在早冬傍晚的廣場。
還未到深夜,雨水鋪天蓋地,把墨一樣的黑提前送到我們面前。
一場大雪飄落前冰冷的雨,龍爪槐嶙峋的枝條上,最后幾片葉子靜悄悄落下來,被風吹進黑夜的旋渦。
濕漉漉的夜晚,只一瞬間,所有的燈光熄滅。
我們躲在屋檐下,廣場上仍有人在風雨中舞蹈。
而我們的靈魂,在寂靜中沉吟,如同新雪一樣潔白。
夢中的遠方
凌晨兩點十八分從床上驚醒,醒來的那一刻還不能很快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仿佛還在剛才的夢中,床頭的圓形小夜燈,亮著微弱的光。
夢醒后,一定有某件重要的事情被我遺忘在黃金質地的沙灘上。海水漫過開滿扶桑的堤岸,帶來令人驚奇的貝類。
多么安靜,玻璃上掛著風吹過的痕跡,一列慢火車在鐵軌上隆隆駛過,由北向南,穿過平原,穿過秋收后焚燒過的焦黑色田野。
那年秋天,我們在海邊小城,搭乘一輛開往北方的火車,窗外風景流動,是不是就是今夜夢中的遠方?
旅途
漫長的航行結束后,落地在另一座城市。
北方還有些涼,而南方已是初夏,天氣溫熱,異木棉綻開的果核,仿佛一座微型城堡,藏著關于愛的晶瑩純粹的語言。
浮光掠過瘦竹,青藍的天空里,初夏的陽光穿透霧氣繚繞的云層,喜鵲唱著空曠悠遠的歌。
我們的愛曾像那道光照亮我的心靈,而現在的生活,多半不值得記住,日復一日,只有哀傷如新,如蛇,盤繞在孱弱的腳踝。
即使再一次來到久違的南方,也無法回到那年夏天,陽光灑下明媚的金黃,我們經過榕樹和三角梅時,在斑斕的陰影中擁抱,陷入彼此的眼眸。
愛的重臨
冬天就要來了,窗外茂盛的懸鈴木,逐漸枯萎,我伸出空空的雙手,試圖接住被北風吹落的褐色果實。
室內寒冷,深夜時必須打開電暖氣,融化體內的堅冰。
從戌時開始的爭吵,到子時,我們仍然為了一個可能存在也可能并不存在的細節,做無謂的爭論,面紅耳赤。
最后,我們抱著無解的憤怒,躲進各自挖掘的精神墳墓。直到晨光像細碎的雪花落進我們的心底,靈魂仍在疲憊中期待愛的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