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樹下（組詩）

純子

內心的深井

你不止一次感覺。你內心的深井是真實存在的

有時它像一面鏡子

讓你自己和自己對視。當它清澈，

你也被清澈映照，

當它渾濁，你的人生同樣模糊不清

在那個沉默的空間

因為你的深不可測，所以它的深淺無法分辨

你每次對自己的追問，都像

自己把自己

引向內心最深處，當然

你始終相信人間的深淵，不會拒絕一顆

石子的到訪，就像一個人的內心

永遠不會拒絕風暴的到來

——在那個幽暗的世界，你和很多人一樣

堅持用一滴水

去尋找自己的海洋，用一束光

尋找自己的源頭

秋天

秋日龐大，它足以容納成長、豐收，

以及依舊欣欣向榮的一切：

葉叢中的銀杏果

倒懸如珍珠，柿子等待它的成熟，

青色的果子上沾著薄薄一層白霜。含苞的

牽?；ɡp繞在樟樹上

等待秋風將它的喇叭再次吹響

它也足以容納衰敗、枯萎，包括那些

蒼老的事物：梧桐葉的凋零

玉米的枯黃

蘆葦再次白頭，蒼耳狼牙棒般尖銳地

占據田埂小道，田間的豆莢

在陽光下依次開裂

崩落的豆子要么被螞蟻搬運，要么

霉爛于泥土

村前的池塘已陷入平靜，水花生纏繞

鮮見白條的身影，也很少有人去打水漂

用一片瓦片

努力激起秋天全部的漣漪

銀杏樹下

再不會坐著一個老人，或者駝背

抱著一堆柴火經過

有時拿一把米咯咯咯喂著家里的雞，期待它們

明天下更多的蛋

歲月像神秘的語言，我并不能破解

一個八十多歲老人每天的生活

只知映襯她的背景

是四間黑白相間的兩層樓房，白天

一條陪伴她的

草狗在樹下趴著，一直靜靜地

等待她與它分享食物。而不遠處的水井

如同平面鏡，每天將一個汲水洗菜的老人

蒼老的臉龐一再映照

她的青春也曾在上面停留很久，而現在

卻是紛紛落葉

——生活仍是那個深淵，并不是每個人

都能從中躍出，并遠離。

當她從檐下加高的柴堆、家里

堆放的稻谷旁經過，以及拎著熱氣騰騰的豬食

繞到后面的豬圈

一個耳背的老人

依舊沉默多于有聲，勞作多于停歇

當她摘下圍裙靜靜坐在銀杏樹下

你并不明白

時間又偷偷從她身上取走什么，直至

最終讓她成為永遠的

失蹤者

圣塘閘看“魚躍龍門”

在你面前，是一條要跳躍閘道的

鰱魚，你看著并想到

一條魚為了去一個嶄新的區域，實現一個

更大的目標

它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你少

你看著它一次次躍到高空，但徒勞的努力

讓它像石頭

再次跌落水中，你想到它的艱難

和遇到的阻力并不比你少，任何成功

都來之不易

但也有不肯放棄的，在不懈努力后

像運動員

帶著全部的力量躍過那道橫桿

——它終于從原來的生活中抽身，像一封信

成功投向一個新的地址

當它逐漸消失的時候，

在那波瀾之下，一條魚將再次繞過

暗礁和險灘

朝著更遠更深處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