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潛沉于心靈深處的鄉土記憶

2024-03-12 06:32馮源
劍南文學 2024年1期
關鍵詞:散文詩故鄉意象

近段時間以來,筆者常常喜歡翻閱一些過往的舊書。這似乎有些追隨先賢的遺風,據說當年的魯迅、胡適、林語堂、梁實秋等名流就有翻閱舊書的嗜好。這些所謂的舊書,有的厚重得如金子打造出的磚頭,有的輕盈得如一片潔白的羽毛。這些舊書主要為歷史、哲學、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書籍,但更多的是文學方面的著述,包括眾多本地作家出版的各種文集,王德寶的《浮出泥沼》便是其中之一。這是王德寶出版的第一部散文詩集,是他在各種文學期刊上發表的大量散文詩作品,作者也因此成為那個時期詩壇上具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關于這部薄薄的散文詩集,筆者依稀記得,以前曾寫過幾篇評論文章,便靜下心來細細地展讀。隨著重讀的漸次深入,再對照所寫的評論文章,進行認真詳盡的檢視,竟然發現這樣一個不爭的事實:相對于其他地方性的文學創作而論,它無疑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優秀散文詩集。因為它不僅僅把作者對于故鄉、對于親情、對于愛的全部記憶,毫無保留地呈奉給廣大讀者,還將作者對于故土、親人、情愛的深沉眷顧,描繪得是如此的情感純凈、思想飽滿、靈魂通透,從而富于了情思之華的內核和詩意之美的張力。

筆者歷來認為,意欲走進一個詩人的詩意世界,就必須首先對這個詩人的生活經歷與人生際遇有所了解和認知,這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基本前提。因為對這個問題的探尋,既有助于我們理清詩人為什么會走上詩歌創作之路,又得以明白詩人在詩歌創作中所表達的內心情感和思想意圖,也更能夠知曉詩人具有怎樣的個性氣質和靈魂內里。從這個意義上講,它是考察詩人創作之路的緣起,也是探究詩人詩意之行的終點。詩人出生于川北丘陵深處一個非常普通的鄉村,其童年和少年的生存經歷,與許多出生于六十年代的農村人一樣。由于當時的生產技術相當落后,生產力水平極其低下,再兼土地十分貧瘠,所產出的各種糧食便十分有限,除了完成交公糧的任務,家里的糧食已是所剩無幾,如果再逢久旱不雨的天災,收成就更見其少,甚至是顆粒無收。因而,生活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兒童,不是成天喝稀粥和玉米糊,就是吃兩三坨煮熟的紅薯,備受貧窮和饑餓的反復折磨。從另一個角度看,深居于起伏的丘陵之中,滿眼皆是錯落有致的田疇、彎彎曲曲的田埂、涓涓流淌的小溪、點綴山間的院落、圍繞房舍的竹林、裊裊升騰的炊煙;舉頭仰望,湛藍如洗的天空、悠然自得的白云,不時有飛鳥劃過的留痕,即便是從天而降的瀟瀟雨水,或是霏霏細雨,都會給人以絲絲縷縷浪漫意緒的感受;村民在田里默默勞作時的場景,人們在來來往往中傳遞出的淳樸與友善,親戚之間的不時走動與互訪,流散于鄉村的各種民俗風情。特別是在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貼春聯、掛燈籠,小孩子給長輩拜年,一家人歡歡喜喜地迎接新年的到來。如此秀美的山水風光和豐贍的人文意向,都給詩人的心靈以深深的浸潤,并沉積為一個個難以忘懷的故鄉影像。正是因為這種雙重意義的故鄉影像,以及發生的諸多事件和細枝末節的深刻影響下,才逐步養成了詩人樸實的思想與敏覺的心靈、沉穩的性格與浪漫的氣質。帶著這樣的思想、心靈、性格、氣質和雙重意義的故鄉影像,詩人才漸漸地步入到與其心靈、思想、性格、氣質深度暗合的詩意世界,致力于對散文詩藝術的美學建造。

細細品味詩人的這部散文詩集,它給筆者最為深刻的審美感知與印象,便在于詩人對于親情的真誠傾訴和至情描寫。在詩人的生命歷程中,雖然曾遭遇了童年、少年時代貧窮與饑餓的折磨,但在他的感知意向里,卻自始至終都被一種溫暖的親情緊緊包圍著:父親深深的關懷、母親默默的憐愛、兄弟殷殷的撫慰……這些親情一直儲存在詩人的心靈深處,隨著歲月的流逝和時光的更替,便慢慢地沉積為一種深刻的情感記憶或靈魂記憶。這樣的記憶在詩人的內心深處不斷發酵、恣意生長和無限地蔓延,最終演變為詩人筆下一行行富有思想蘊意和美學精神的散文詩?!拔尹c起一支香煙,回味在你身邊的日子。那些日子被陽光鍍得金亮……”(《想念父親》)。在這首散文詩里,陽光無疑是一個富有某種隱喻色彩的詞匯,這種陽光穿越了詩人的內心和靈魂,成為一束束凌跨時空、凝結華能的光芒;它在照亮詩人的同時,也輝映出父親壯年時的身影。這種深入到骨髓之中的生命感受和無盡思戀,使詩人一下子回到了久別的故土,并沉入到溫馨而浪漫的情感回憶中。詩人仿佛看到了父親膜拜犁鏵像膜拜“一種遙遠的圖騰”的專注神情、“在褐色的土地上”艱難勞作的場景和充滿無限希冀的目光;好像親耳聆聽到了母親在拉風箱時奏響的“四季歌”,在家里“拉燃一片溫馨”時譜的“偉大音樂”;似乎嗅到了從父親皸裂的皮膚里流溢出的汗腺味、沾滿雙手的泥土氣息和從煙囪里冒出的熟悉的氣味。在《父親生活的那片土地》里,詩人充分調動起全部的感覺器官,整體而非片面、復雜而非單一地感受父親生活的那片土地,字里行間浸透著濃郁的情愫、深沉的眷顧、執著的思念。在這種思戀與眷顧之中,詩人的內心可謂是苦樂交織、喜憂參半,因為這時的詩人,業已“走出那片生長蔬菜和糧食的土地,走進城市”,而父母卻被“孤獨地留在那里”,只能一次次地彎曲著身體耕耘土地,“在重復勞作里體會手的價值”和艱難生存的生命況味。在這種從回憶到思念、從思念到感受、由感受而審視、由審視而穎悟等繁復心理的轉換當中,不僅流露出詩人對于親人的深沉眷顧和無限緬懷,而且揭示了人賴以生存的根本——勞動是人類的第一生存手段和生命存在的必需。這種意義的揭示,較之于那些單純或者是故作高深莫測的抒情之作,在思想內容上顯得更為厚重沉實,在意義表達上更加深邃博廣,詩人的情感也顯得更為真實而深切,富于耐人尋味的深刻蘊意。

親人和故鄉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一個屬于人的情感、內心和靈魂范疇,一個指向地理空間的存在意義。然而,在人的情感記憶里,親人和故鄉總是緊密相連、不可分割,它們有如一個生命體的兩面,顯示出同質與同構的意義,或者說充滿了哲學思想內蘊。所以,沒有親人的故鄉,或是沒有故鄉的親人,是根本不存在的,也是無法成立的。詩人自然明白這樣的道理及其蘊含其中的深義,也正是在這個意義的引領下,慢慢地走進故鄉的深邃時空。

在詩人的感覺意向里,《信里的風》是從遙遠的故鄉吹拂而來,它有如一股股溫煦的和風,不斷地撩撥詩人之于故鄉的深情回憶?!昂窈竦募倚湃绶饰值耐恋?,生長著我的故鄉。??!故鄉,你那厚實溫暖的土地上,曾經躁動著多少不安的希望!可是不到秋天,它們就和清晨那一樹樹晶亮的小太陽一樣,被雪亮的犁鏵埋葬在黃土地上……,于是,在山那邊,老有一片片淡藍色的記憶,在一本本翻開的書上飄來飄去;老有一支鵝黃色的筆,把沉重的心事栽進一個個雪白色的方格里……”就一個人的思鄉方式而言,它無疑是多種多樣又極為復雜的,以什么樣的方式表達才最具有精神價值和藝術美感呢?這首先要取決于作家對故鄉的精神探尋的深度,其次才是審美視角切入的獨特性。由對一封普通家書的閱讀而生發的感懷,使詩人一下子沉浸到故鄉那種熟稔的畫面里:厚實溫暖的土地、清晨鮮紅的太陽、埋葬的雪亮犁鏵,便一一浮現在詩人面前,在情志的整合下又凝聚為整個故鄉的影像。這不能不說是富有了獨特的意義,因為此時的家書,已然不再是某種單純意義上的語碼建造形式,而成為了把此時與彼時、詩人與他者、往事與當下有意鏈接的精神紐帶,背后暗藏的則是由情感與思念、回憶與探尋連綴的復合體。對信的閱讀和由是生發的感懷,便無異于是詩人與故鄉的再次情感鏈接,故鄉才被詩人幻化為一座活性風景。當然,在詩人感知的深度中,復活的不僅僅是自然形態的東西,更有著人這個故鄉的中心。于是,“鄉村青年和夏夜的麥秸堆”“打開柵欄的女人”“收獲時節的歡歌笑語”便次第呈現在我們面前:“從嘉陵江上浮來的夜嵐就像戀人無處不在的情思,輕輕地依偎在他身旁。散亂的麥秸扎著他托頰的手臂。他在微微的疼痛里感到一絲甜蜜的憂傷”;“女人打開柵欄,柵欄扎在六月的陽光里……女人看到一種明凈和深邃。女人在明凈的心情里想起那些逝去的歲月,女人在那些歲月里清清凈凈地抿嘴微笑”;“誘人的麥香也一潮一潮地涌過來,撫弄著他們綿綿絮絮的話題。他們的話題已經遠離收割、小麥和土地。他們用諦聽過土地和莊稼的耳朵,靜靜地諦聽來自他們內心的聲音”。所以在詩人的情感深處,故鄉就是一個由自然形態、情感形態和藝術形式凝結成的復合體。

意圖考察一個人的情感記憶是否具有其獨特的價值和意義,筆者以為當屬一個人在童年時代的情感記憶。因為在童年時代,不僅是一個人最富于自然本質的生活和充滿天真無邪的心性,也是構成他或她情感記憶的主要內容和最為純潔的部分。盡管一個人在童年時代,無法以理性分析來獲得對事物的深刻認知和智性判斷,但歷經了情感記憶的東西會一直沉積在大腦里,只要有相似的情景、事件乃至細節的觸動,它們便能夠紛紛復活,成為一個人的永恒記憶。中外文學史上那些大家名流的成功之作,莫不含有深刻的童年記憶成分。

詩人自然諳熟其中的奧妙所在和神奇魅力,才會把對于親人、故鄉及其往事的回憶,用一種獨特的聲音來加以有力地復現?!斑h方總是讓人神往的……在你的心目中,遠方永遠是美好的。那里沒有滴落在破舊衣衫上的眼淚,沒有人在黑夜里兩眼放光地算計別人。那里有的是恬靜的微笑,友好的言行,純真的少男少女像一片片歡樂的云,飄向他們渴望去的地方。在他們身后有裊裊的炊煙從屋頂上升起來,像一位癡情的少女,踮腳遠望,呼喚著誰……你聽見了來自遠方的呼喚?!保ā蹲畛醯穆曇簟罚┻@與其說是詩人在童年時代對“遠方”的深情凝望,不如說是詩人在成熟之后對“遠方”的獨到理解,或者說是詩人對理想生活的一種美好憧憬。正因為如此,那個一直鐫刻在“最初的聲音”里的夢便躍然紙上,讓讀者得以充分領略詩人朦朧迷離的夢境和他對于幸福生活的渴求。從某種意義上講,童年時代的夢,并非全然是完整而美好的,由于內心的稚嫩、感受的不足、認知的局限、想象的欠缺,這樣的夢大多顯得如零散的碎片一般,所以在詩人的感覺里,“夢是一種夜里生長的植物。這種脆弱的植物,始終抵不住白天的沖擊,天亮的時候就會像泡沫似的消失……并不是所有的夢都是圓滿的。不圓滿的夢往往會被我們的尖叫刺破。這時驚出的汗會比白天更多”。在這種情勢下,“撕夢”便成為詩人的必然選擇,因為只有把夢撕開,人才能在明朗的現實里感到生命的安全、真實的依傍,才能在真切、深透的生活里“重新組合一些渴望和想念”,讓“一縷陽光,幾片綠葉,在山上流露出另一種生命的韻味”。自然而然,在童年的夢境里,也有《背后那雙眼睛》在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你的心像獵人視野里的小鹿,在茫茫草原上慌張地擇著路。有時經過了十字路口,你也不敢回頭讓他看見額上的汗流成了小溪……?!痹娙藘刃牡捏@悸,不僅通過恰當的比喻得到形象化的體現,而且昭示出他對世界的恐懼性體驗和認知。詩人正是通過童年時代的情感記憶和對夢境的重構性描繪,將其對于親人、故鄉的記憶鎖定于自我認同的藝術格式中,又借助這樣的藝術格式使自己得以回歸到由想象與藝術雙向構造的故園里。詩人對于親人的深沉情感、對于故鄉的深層眷顧,從中可見一斑。

一個人成熟的標志,就是在他或她歷經了繁復與沉重的現實生活后,或者說是在歷經了諸多的生活挫折與人生磨礪后,依然能夠挺立自己的身軀和靈魂,以客觀冷靜的思想正待人生,面對這個風云激蕩、變幻莫測的世界,時時事事對社會與時代、民族與世界進行深刻的反思。作為一位知名的詩人,自然不能例外。從這個角度看,這部散文詩集都是詩人在人生成熟之后的創作,因而,無論是詩人對于親情的情感傾訴,還是對于故鄉的至情描繪,抑或是對于愛的真情表白,就不僅僅是滯留于某些表象上,而是以對現實社會和生存景況的智性穿越,以不斷提升的認知能力和持續凈化的人生境界作為前提,予以深度意義的精神考察。正是因為如此,詩人的散文詩創作便更多地融入了對歷史、哲理的深層思考和追問。

作為大自然里的一種普通植物,艾草在尋常的社會生活中并不為人們重視,但在端午節來臨之際,它卻異乎尋常地“香了起來”,不僅被請進林林總總裝飾華美的室內,而且還“登上了眾人仰望的位置”,一時之間,成為我們民族生活中的一個輝煌焦點?!抖宋绻潯分械陌葜匀绱?,是因為它與著名的愛國詩人屈原有關,更與我們民族的歷史文化有關。詩人用艾草這種植物來隱喻象征人和歷史,將這三者緊密聯系起來加以思考、探尋、追問,不僅揭示了它們之間相互變化的戲劇色彩,而且說明了崇高與平凡的相對性和可變性,這就從本質上揭示了人與歷史所具有的兩面性。在漫長的中國哲學史上,對于五行中的火的種種詮釋和闡發,我們已經不陌生,詩人在《火》這篇散文詩里,通過對火的歷史審視來概括人類的歷史,揭示火對人類歷史發展的雙重意義,從而顯示出獨特的藝術視角和審美價值?!包c燃一堆火,這樣,火就能從一個抽象的詞語里脫離出來,我也就能披著一件衣服,在火的光芒里翻閱火的歷史。我會看到最初的火光,怎樣從猿人的額上傳遞到山頂洞里。那些暗夜一般的煙霧,像黑壓壓的蝗蟲,越過秦皇漢武的烽火臺,向歷代蔓延。所到之處,殘垣斷壁。最初的黑暗,在蜷縮一角的百姓臉上曳動……這些曾經灼傷過多少代人的火,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早晨,卻溫暖著我。它們歡快的呼嘯,就像我們童年的笑靨:圣潔、明凈?!痹娙擞苫鸬臍v史推及人的歷史,認為那些凡是“肆意撥弄”火的人,最終都成為一堆“焦骨”,而對那些善于用火的人而言,既能從中得到深刻的警示意義,又會在它的燃燒中“感到溫暖”,由此揭示了遵循或違背歷史發展規律的人,必然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碑無疑也是人們生活中的一種常見之物,只因不同的人用各自的方式塑造不同的碑,無論是死去的歷史學家、領袖人物、英雄豪杰,還是正活著的蕓蕓眾生,都在塑造自己的碑。因而,從這種意義上講,死者或是生者的心中都有一座各自靈魂認同的碑?!八勒呖梢栽诒镒杂沙鋈?,同活人握手或交談,可以報復,但不用兇器?;钊丝匆娝麄兊挠白??;钊瞬辉俸ε驴吹剿麄兊挠白?。生者也可以出入碑,同一些死者敘舊、言和,或者繼續一筆沒有了結的生意。我們同死者一起走進過去或者未來,我們的影子同死者并肩前進?!睆闹胁浑y看出,在詩人理性認知的界面里,碑實際上成為對一個人的人性思想和人格魅力的深刻揭示與有力彰顯。

著名文學評論家丁帆在《面對鄉土? 如何選擇——從作家對鄉土文學的觀念視角談起》一文里指出:“毋容置疑,作為一個國家和民族意識的認同,以及個體無意識的文化身份認同,鄉土文學對于深深扎根在個體心理暗陬中的農耕文明情結形成了民族文化的集體無意識,世界文學尚如此,中國文學也不能例外……中國鄉土文學的‘風景畫‘風俗畫和‘風情畫是一個廣義的概念,它被鑲嵌在‘中國風景的巨大畫框之中,既可以是現實主義和批判現實主義的悲劇描寫,也可以是浪漫主義田園牧歌的風景詩描寫?!比绱硕?,詩人在這部散文詩集里所表現出來的,無疑更偏重于浪漫主義田園牧歌的表達方式,同時也摻雜了些許現實主義的美學元素,并明確地傳遞出三個方面的思想蘊意:一是對于親情的真實訴說,二是對于故鄉的真情描述,三是對于心中之愛的真誠告白。如果從整一性的角度出發進行審視,我們便不難發現,這三個思想蘊意又合而為一,構成一個完整的統一體,而這個統一體的核心便是鄉土世界。這樣一個鄉土世界,既是詩人獨自擁有的,又是富于人類學意義的。因而,無論是詩人對于親情的真實訴說,還是對于故鄉的真情描述,抑或是對于愛的真誠告白,皆無不是圍繞這個核心來予以展開的。從這個意義上講,詩人在這部散文詩集里意欲表達的思想主旨,就是一個兼具了完形意義與審美價值的鄉土世界。這是一個綴合了親情與愛情內力,融入了質樸與醇厚品格,熔鑄了現實與理想含蘊,有形又無形的鄉土世界。

從藝術表現的角度看,濃郁的抒情色彩、豐繁的審美想象、意象的精心打造等,皆無不是這部散文詩集顯在的藝術特征,但在筆者看來,這些都不過是一些藝術表象而已,真正的重點或核心在于:詩人并非像某些流行于文壇的詩人那樣——不是沉浸于文字游戲的玩弄,就是追隨矯情造作的詩歌風氣,或者是刻意地追求西方現代藝術的怪異迷離——反倒以情感與心靈為基座、以真誠與樸實為本質、以豐富的審美想象為抓手、以虛擬與寫實手法為突破,自始至終融合了詩意表達的民族精神。因而,詩人的散文詩創作,既富于獨特的個性氣質,又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是一種非常典型的以浪漫主義為主、現實主義為輔的藝術產物。

具體而言,它表現出以下三個方面的藝術特征:首先,詩人的散文詩富有濃重的情感色調和別樣的抒情韻味。對于任何一個在散文詩創作領域里有著豐富成功經驗的詩人都明白,散文詩的情感色調是從作品中漫溢出的情感氛圍和思想格調,欲意強調作品的情調之美,就必須賦予作者以高邁的人生修養和人格魅力、優秀的道德情操和精神旨趣、卓越的藝術直覺和領悟能力,并通過對美的深刻體驗、感知和發現,創造出具有很強的藝術力量和美感效應的作品。散文詩的抒情韻味是指作品的語言既要有情感真切、意態生動的特質,又富于含蓄蘊藉、意境深遠、意味悠長的韻致,在寫景狀物時力求神似,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留有充分的想象空間,使讀者通過藝術聯想產生新的意境和情趣。詩人在進行其散文詩創作時,便特別注重對情調和韻味的營造,自覺地把自身體驗到的東西用內在情感來浸潤,以精神探尋來穿越,使它們完全成為一種情感的存在體,在這個基點上,再以純凈的思想和審美的個性進行有意識的拆解和重組。因而詩人筆下的情景、人物、事件及細節,便一一整合為富于別樣韻味的巧妙藝術。其次,詩人的散文詩具有明晰的動態感和音樂感。為了使意象或形象顯得更加鮮明生動,詩人常常采用速寫的方法,將某一時刻產生的情感起伏、內心變化,賦予內在的精神和律動的靈魂,以強烈的生命感知和人格力量增強其靈性,憑借自由舒展的想象和巧妙的語詞搭配,在時空之間、主客體之間運用關聯動作,或平行跳躍,或穿插組接,使散文詩富有了奇特的美感效應。再次,詩人的散文詩充滿著紛繁多質的意象美。詩人在散文詩創作中十分重視對意象的發現與創造,無論是對已逝往事的回憶,還是對現實情景的寫照,他都注重對具象進行藝術化的改造,使它們充滿迷離奇幻的意象感,又通過意象切割的手法傳遞自己豐富的內在情感。詩人不時地運用意象切割的手法,用以分解意象之間造成的某些斷裂,使其對情感的表達葆有自由跳躍、快速流變、無常轉換的效果?;蚴且砸庀笏槠酿ず吓c分揚,變換出令人難以捉摸的空間,折射出作者無法言明的心理狀態;或是將中心意象剪輯成無數毫無規則的意象碎片,任其隨意飄忽、自如騰挪,創造出有如夢境一般的陌生離奇;或者是采用意象疊加的手法,把一個思想置放于另一個思想之上,造成意象間互為幻化的審美效果,用以反映各種不同生態沖突下人的復雜情愫和豐繁心理。這種繁復多質的意象創造,既使詩人的散文詩藝術到達了某種高度,也能更為有力地顯現出作品所具有的審美內蘊。

在一個人的生命進程中,不可避免地會有著對于親人、故土、呵護、關愛的溫暖記憶,這些有如駐在我們靈魂居室里的珍品,與我們的人生始終相隨,用怎樣的藝術方式來進行表達,才能顯現出令讀者欣悅的美學境界?這是值得我們每位作家反復思量和努力求索的。因為它們不僅僅是對這個作家是否具有真善美意識和人文情懷的表明,也是對其思想深刻程度的一種確證。王德寶在散文詩的創作中,便表現出同親人、故土始終相隨的深度之魂,因為他不僅用藝術方式成功重塑了心靈的故土、親情的雕像,而且富有美學探尋的精神特質。

【作者簡介】

馮源,本名馮學全,曾就讀于綿陽師專、四川師范大學,綿陽市文藝評論家協會顧問,綿陽師范學院教授,文學評論家。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文學理論、影視藝術研究。發表文章700余篇,出版學術專著2部。

猜你喜歡
散文詩故鄉意象
2024 《散文詩》征訂
故鄉的牽掛
走在故鄉
散文詩八駿
月之故鄉
《故鄉》同步練習
散文詩(選二)
《散文詩》刊征訂征稿
“具體而微”的意象——從《廢都》中的“鞋”說起
“玉人”意象蠡測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