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劍川白族布扎藝術特征研究

楊艷玥,高 燕

(西南大學 蠶桑紡織與生物質科學學院,重慶 400715)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是一種民間傳統工藝品,《大理白族自治州非物質文化遺產萃編》中記錄:“劍川地處邊地,據說古時毒蛇蟲蟻頗多,為祈求平安、防身驅蟲,人們就把麝香、雄黃等中草藥縫在小囊中,隨身佩帶,后來就逐漸演變為布扎工藝品?！盵1]劍川既是白族的原鄉,又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受多民族文化融合影響,因此,當地白族布扎既保留了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又融合了多民族文化精髓,2009 年大理劍川白族布扎被列入云南省第二批省級非遺保護名錄。從布扎題材出發,研究其外在藝術特征,挖掘不同題材背后的象征意義,著重分析布扎造型,揭示中國傳統民間藝術的審美特質,以及其中蘊含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將白族布扎視為文化傳承的媒介,旨在更好地傳承中國傳統文化并強調其在維護和推動民間手工藝文化的保護與創新發展方面的重要意義。

1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的題材

早期,布扎是兒童于端午節佩戴胸前用于“辟邪”祈福之物,每串佩戴數量常為8件,劍川當地也稱之為八大樣,主要包括瓜子、八卦、繡球、童子、佛手、猴子、老虎和魚[2]。隨著布扎手工藝的發展,其品類也從傳統的八大樣衍生出更多樣式及品類,如寓意吉祥的動植物類、寓教于樂的民俗故事類、護佑平安的宗教神話類和寓意福瑞的幾何及文字類等,這些是白族布扎的常見題材[3]。

1.1 動植物題材

老虎、公雞、猴子、魚、五毒(蝎子、毒蛇、蜈蚣、壁虎、蟾蜍)等動物是白族布扎中的常見題材,它們不僅象征健壯、聰慧、吉祥,也是白族宗教崇拜和圖騰崇拜的對象,更有趨利“辟邪”的作用。

植物題材常見的有菊花、牡丹、山茶、蓮花、石榴、佛手、葫蘆等。白族人崇尚自然,愛花、種花、賞花是白族人的日常生活,“大理三千戶,戶戶養花”是大理白族人愛花的真實寫照。無論是造型還是紋樣,不同的花卉果實都象征著吉祥、如意、平安(表1)。

表1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動植物類題材

1.2 民俗故事題材

劍川白族布扎民俗故事題材是民族的集體記憶,是民族生活的真實寫照,承載了白族的歷史文化、互鑒交融、風俗習慣、道德標準等,不僅教化子孫,更增加民族向心力。茶馬古道馬幫文化的歷史場景還原,漁樵耕讀、虎毒不食子、羔羊跪乳、烏鴉反哺等,更是潤物細無聲的人生與美德教化(表2)。

表2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民俗故事類題材

1.3 宗教神話題材

白族的宗教信仰復雜而多樣,受佛教、道教、儒家文化、本主崇拜等影響頗深。從大理國時期開始信奉佛教,道教作為中國本土宗教也在南詔國時期開始盛行,而本主崇拜是白族獨有的宗教信仰,影響力最為廣泛[4]。劍川白族布扎包含宗教神話題材的太極八卦、童子拜觀音、蓮花童子、獅子踩繡球等(表3)。

表3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宗教神話類題材

1.4 幾何、文字題材

幾何題材常用于紋樣裝飾,如云紋、如意紋、連錢紋等,也有具象紋樣的抽象,如傳承人在制作金雞、鳳凰的羽毛或魚的鱗片時,多將其概括成扇形呈現出來。

文字題材一般以文字或其變異字樣構成,作為民間藝術的白族布扎,手工藝人會使用帶有美好寓意的文字來表達內心的祝福。單個文字有“?！薄皣帧?兩字詞語有“富貴”,四字成語有“吉祥如意”“福如東?！钡?或使用直抒胸臆的詩句來表達內心情感,如“慈母手中線”等。布扎制作者會找當地擅長書法的人來題字,字體多以楷書為主,再將其拓印、繡制紋樣(表4)。

2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的藝術特征

2.1 造型結構特征

劍川白族布扎是一種純手工工藝制品,整體造型有立體和半立體2種。立體造型是根據造型題材將布扎制作成可以單獨直立的工藝作品;半立體造型是根據造型題材,將布扎制作成有一定厚度、可以掛飾的工藝品。不同布扎藝人的藝術審美、題材理解、風格創新不同,所以其制作構思的造型特征也各不一樣。在立體造型和半立體造型的基礎上,整體造型又分為傳統的寫實風格與現代的卡通風格2種類型。

2.1.1 寫實造型風格

劍川白族布扎寫實造型風格多用立體造型。寫實風格制作的代表是劍川布扎云南省級非物質文化傳承人趙懷珠。其作品創作靈感源自動物、人物和場景,造型比例在還原現實的基礎上,廓形挺拔、修長,動勢十足,細節豐富。以布扎金雞為例(圖1),金雞的頭微微前傾上升,雞冠形如火焰,胸腹部豐腴壯碩,雙腿強健,雙爪鋒利有力,尾部狀若蒲扇,展現出雄雞威武不凡、昂首挺胸、即將打鳴的形象。

圖1 布扎雞寫實造型

2.1.2 卡通造型風格

劍川布扎卡通造型風格多用半立體造型。劉麗湖是另一位劍川布扎云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擅長制作卡通風格的布扎藝術品。她運用獨特的審美創意,使用變形和夸張的藝術手法,賦予卡通題材生命力。造型比例上一般放大頭部和身體,縮短四肢,呈現出萌態,整體簡單、明快?？ㄍú荚u(圖2)的體形特征與寫實雞相比有明顯差異。主要差異在于卡通造型的整體身形更為豐滿和圓潤,包括寬大的翅膀及短粗的頸部、腿部。其次,頭部與尾部形態相比較,寫實造型更為夸張。此外,設計者將爪子制作得胖碩無比,突顯其笨拙可愛的特點。

圖2 布扎雞卡通造型

2.2 細節特征

2.2.1 寫實風格

在細節處理上,寫實風格的劍川白族布扎沒有程式化的處理,而是根據題材的不同進行不同的處理。例如,對于鳥類動物,如公雞、母雞和鳳凰,在裝飾中特別注重突出眼部的特點。它們的眼睛用透亮的黑色珠子縫制,被賦予神秘睿智的光芒;頭頂冠選用紅色布料制成,其形狀猶如火焰;嘴巴方面,手工藝人使用金箔紙制成,造型堅固并彎曲為尖嘴,增添美感(表5)。

表5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鳥類動物寫實造型細節特征(趙懷珠制作)

老虎、兔子和牛都是哺乳動物,除了抓住眼睛部位的特征外,其鼻子、嘴巴的表現手法通常采用刺繡的方式。結合動物面部輪廓結構特征,用刺繡技法勾勒出鼻子與嘴巴的形狀,使之與整體結構相協調,腿部則更為修長、健壯(表6)。

表6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哺乳動物寫實造型細節特征(趙懷珠制作)

2.2.2 卡通風格

劉麗湖的“十二生肖”卡通作品巧妙地融入了動物特征,包括大眼睛、長睫毛、翹尾巴和短四肢。每種動物的特征均被準確捕捉,卡通動物的眼睛呈現多樣的形狀,如圓形、平行四邊形和橢圓形,為卡通形象增添了親切感。此外,長長的睫毛賦予了動物眼睛嫵媚的特質,而鼻子則用圓形小點或云形紋樣來代替。嘴巴以弧線勾勒,整體與翹尾巴和短圓四肢相搭配,使得每只動物看起來都充滿可愛和俏皮的感覺,仿佛隨時都準備歡躍起來。這些精細的特征捕捉讓每個卡通形象的動物都具有鮮明的個性和魅力(表7)。

表7 大理劍川白族布扎卡通動物造型局部特征(劉麗湖制作)

2.3 紋樣特征

2.3.1 表現形式

2.3.1.1 寫實與歸納

布扎中的寫實紋樣是指通過模仿物體的外觀和紋理,力求逼真,讓觀賞者感覺作品中的事物就像真實存在的一樣。如布扎香包上的竹子紋樣,如圖3(a)所示,其葉片青翠,讓人直觀感受到竹葉紋理的細膩質感。蘭花紋樣的葉脈清晰可見,花朵猶如舞者在枝頭輕盈搖曳,充滿活力,如圖3(b)所示。

圖3 寫實紋樣

除了寫實紋樣,傳承人在表達花卉紋樣時,大多在形象上以忠實表現自然形象為基礎,而不是拘泥于自然形象的臨摹,經過概括和歸納,使其更加生動和優美。如牡丹紋飾,其花瓣可稱之為云曲瓣,即花瓣的頂端為圓弧線,如圖4(a)所示。布扎上運用的牡丹花瓣常被概括歸納為單曲、雙曲、三曲,如圖4(b)～圖4(d)所示。

圖4 歸納的紋樣

2.3.1.2 巧合與象征

(1)紋形合一

白族布扎的紋樣特色之一是紋形合一,即在構圖過程中將不同形式的圖形進行組合,并賦予這種組合圖形深刻的民俗文化內涵。這種紋樣造型藝術主要有2種規則:共用型和互滲型。共用造型,如“雙魚布扎”,其紋樣展示了魚形紋樣與共用的胸鰭相結合,有著“富貴吉祥”“年年有余”的寓意,如圖5(a)所示?；B造型,在劍川布扎中有一個代表性的作品——“五毒蟾蜍”紋樣,如圖5(b)所示。它將五毒的圖案嵌套在蟾蜍的紋樣之上,形成了圖像的融合互滲,展示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視覺效果。在民間傳統文化中,五毒和蟾蜍都具有“辟邪”的象征意義,將其結合起來,突出了“辟邪”的主題。這些以形造型的技巧不僅體現了藝術的創造力,還傳遞了深刻的文化內涵,豐富了布扎的藝術表現。

圖5 紋形合一的紋樣

(2)意形合一

意形合一是白族布扎紋樣的又一個鮮明的紋樣造型特色,這一傳統工藝扎根于民間文化習俗,因此其紋樣常蘊含著深刻的象征意義。這種特色集中表現在求子、求壽、愛情3種主題的白族布扎之中。以求子為主題的紋樣,最典型的代表就是“蓮生貴子”,如圖6(a)所示。這一圖案通過蓮花多籽的特點,傳達了對子嗣興旺的美好祝愿。其次,以求壽為主題的紋樣,包括“桃子紋樣”和“壽字紋樣”,如圖6(b)、圖6(c)所示,都是最典型的以求壽為表意的圖案。以愛情為主題的紋樣,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包括“蝴蝶紋樣”“囍字紋樣”,如圖6(d)、圖6(e)所示。蝴蝶是一種色彩絢麗、形態輕盈的昆蟲,代表愛情和自由,而“囍”字則象征著幸福和團圓,意形合一的紋樣為白族文化注入了濃厚的情感。

圖6 意形合一的紋樣

(3)音形合一

除了紋形合一和意形合一,劍川布扎還有一種獨具特色的表達方式——音形合一。主要是根據圖案所代表的事物與某些音韻相近的特性進行創作,其中最典型的紋樣表現在劍川布扎云南州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張四代創作的“福祿壽喜”作品上,如圖7(a)所示。其中“?！薄暗摗钡男蜗蠖际褂昧酥C音的方式,創作靈感源自民俗題材瓦貓。將“?！迸c蝙蝠聯系起來,在瓦貓造型上增加了蝙蝠的小翅膀,寓意幸福;而“祿”與仙鹿相關,在瓦貓頭部加入了一對鹿角,象征著前途無量。此外,還有佛手與“?！?“魚”與“余”等諧音組合,主要傳遞了“福氣滿滿”和“年年有余”的寓意,如圖7(b)、圖7(c)所示。這些創作手法通過諧音與寓意相融合、音形合一的方式,生動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反映民間文化中趨吉、求福、求途的美好愿景[5]。

圖7 音形合一的紋樣

2.3.2 形式美法則

劍川布扎在當地有著較高的知名度,但由于傳統布扎尺寸較小,能夠承載的紋樣不多,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耗時耗力的刺繡被各式各樣的飾片、珠子取代,導致現存布扎上能提取的素材有限,主要為單獨紋樣。單獨紋樣即獨立且完整的花紋,它不局限于外輪廓或骨架的限制,可單獨運用當作局部裝飾使用,也可自由組合。作為圖案的基本形式,單獨紋樣構圖嚴謹,從審美法則上可分為對稱與均衡、節奏與韻律2種情況。

(1)對稱與均衡

對稱式又分為絕對對稱和相對對稱。絕對對稱,也叫完全對稱或相同形態結構的重復,它是以單獨紋樣的中心線為基準,可以上下、左右等量翻折,如“布扎豬”上的桃花紋樣,如圖8(a)所示。相對對稱是指紋樣大體對稱,但局部存在形或量的不等,視覺效果更加靈動,如圖8(b)所示。由于布扎上常見植物花卉題材的紋樣應用較為廣泛,因此相對對稱紋樣也得以充分展現。

圖8 對稱式植物花卉紋樣

均衡式的特點是不用像對稱式一般嚴格遵循軸對稱或點對稱的限制,紋樣結構相對更加自由,側重圖案、主題突出、穿插自如、形象舒展優美、風格靈活多變、運動感更強。布扎中均衡式的單獨紋樣有各類植物花卉紋樣(圖9),是將布扎鼠的局部抽象花卉紋樣作為構圖主體處在中心位置,四周分布彎曲的樹枝紋樣,給人一種靜中有動的視覺印象。底布與刺繡色彩的差異和層次感使整體構圖與各個部分既互相獨立,又密切相關,從而帶來一種均衡、穩定的感受。白族匠人在刺繡創作中非常注重對稱與均衡美的追求,使之成為白族布扎的重要裝飾特征之一。

圖9 均衡式植物花卉紋樣

(2)節奏與韻律

白族布扎部分動物局部的刺繡圖案表現形式如音樂旋律富有節奏和韻律。紋樣節奏采取連續且重復的形式加以表達。常見的幾何紋樣,將某一紋樣按照一定單位進行“周期性”排列,如圖10(a)所示。連續重復的魚鱗紋,以扇形形狀緊密排列,同時運用紋樣的棕色與底布的紅色產生強烈的色彩對比并進行塊面區分,整體視覺感受緊湊又輕盈。如圖10(b)所示的放射性紋樣,紋理細膩呈發射狀且能引起聚焦作用,巧妙地將視線引向蟾蜍的眉毛處,不斷釋放的紋樣給人視覺沖擊。布扎刺繡通過不同紋樣的節奏,或緊密、或輕快、或豐富、或簡潔,都表達著創作者的個人理解及審美心理。

圖10 節奏與韻律的紋樣

2.4 用色觀念

2.4.1 隨類賦色

白族布扎的色彩鮮亮,手工藝人喜愛以對事物的主觀理解和愛好自由搭配色彩。如布扎瓦貓,它是白族傳統鎮宅神獸的一種創新演繹,匠人根據個人興趣選擇黑色作為主要色調。這種個性化的創作方式賦予了每件布扎作品獨特性和吸引力。布扎“五毒蟾蜍”整體以紅色為主色調,以“蟾蜍”為載體,中間輔以綠色、黑色、白色等繡線,繡出多種毒蟲圖案,在布扎的邊緣用紅色的線鎖邊,形成整體與局部統一和諧的對比。布扎中大紅大綠的用色,率真且直接,體現出五毒布扎本身蘊含的“辟邪”保平安的意思。他們除了以主觀配色原則為主,還會以現實形象為依據,比如牛、羊的色彩大多是黃、白、黑、灰,在創作中體現真實和再現[6]。手工藝人也會根據碎布頭原材料進行任意搭配,這種隨類賦彩的用色方法使劍川布扎呈現出質樸天真的審美感受,體現了藝術家對生活和文化的深刻理解,以及對色彩的敏感度。

2.4.2 以色寓意

以色寓意是指通過顏色傳達深層含義、情感或信息的一種藝術方式,不同顏色代表不同象征意義。劍川布扎制作人偏愛使用紅、黃、黑、白、綠等顏色,秉持傳統的“五行”色彩理念,即赤、黃、黑、白、青。

赤色本意指火的顏色,即正紅色。紅色是中國民間百姓最愛的色彩,象征吉祥、“辟邪”和激情;白族先民認為太陽是紅色的根源,屬于陽性物質;鬼魂屬于陰性物質,因“陰陽相克”的樸素自然觀,所以鬼魂十分害怕太陽,遇到紅色的衣物時,也會主動躲避[7]。黃色則代表著財富、光明與榮譽,常常與向日葵相聯系,能給人帶來愉悅和童真的感覺,因此成為白族布扎最暢銷的色彩之一。黑色象征權威、正直和神秘,手工制作布扎會借用黑色原始神秘的力量,放大動物原始神力。布扎豬以黑色為通體顏色,小面積的黑色則通常為動物、人物眼睛等用色。黑色除了象征意義外,其本身的色相給人統一和穩定的感覺。白族人尚白,認為白色是美麗、善良、純潔、莊重、吉利的象征,以白色為主色的布扎通常有著“人應該像白色一樣清清白白”的寓意。綠色在傳統五色觀中被歸納為青色,代表生長和蓬勃發展,綠色即山川、樹木和青草的色彩,對于白族人而言,綠色如植物生長一樣,代表希望。藝術家們將綠色元素巧妙融入布扎中,體現了白族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3 結束語

劍川布扎以多元的題材、精湛的造型和鮮艷的色彩構建了其獨特的藝術風格。題材廣泛,涵蓋了自然界的各個元素,吉祥寓意的傳統符號又為其增色不少。造型上,劍川布扎獨具匠心,以寫實造型、卡通造型創作,并將紋樣以寫實與歸納、巧合與象征等多種形式來表現,呈現出生動且富有內涵的紋樣。在選用色彩時,將以色寓意、隨類賦色的搭配理念作為主要依據,為布扎增添對比和層次的同時也帶來了活力與美感。這些元素共同構成了劍川布扎獨特的藝術魅力,彰顯了布扎豐富的文化內涵和手工藝人獨具匠心的創作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