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梅《萬花筒》： 旋出新時代海派兒童小說的斑斕世界

海飛

文學與城市共生，對上海這座城市的文學書寫，始于上海開埠。自此以后，滬地獨特的城市文化風貌，推動了近現代時期乃至當代海派文學的發展。歷經韓邦慶、郁達夫、茅盾、劉吶鷗、張愛玲等作家近半個世紀的文學探索，再到以王安憶、金宇澄為代表的當代作家對上海城市特征和市民精神的詮釋，海派文學呈現出豐富多元的文學面貌、個性鮮明的美學意蘊，以及現代性與批判性交融的文學傳統。

上海是中國現代兒童文學的發祥地，海派文化同樣孕育著海派兒童文學，陳伯吹、任溶溶、任大星、洪汛濤、任大霖、葉永烈等老一輩兒童文學作家經典永存，其后涌現出一代代優秀的作家和一批批厚重的作品，蔚為大觀，上海因此成為中國兒童文學重要的基地。上海兒童文學作家陸梅創作的長篇兒童小說《萬花筒》，自然而然浸染著海派文學的底色，繼承著海派兒童文學的傳統。

萬花筒是一個在兒童手中旋轉著的萬花世界，這部小說也呈現出了兒童文學的繽紛、多姿與豐富。打開《萬花筒》的第一章“永年里”，濃濃的海派氣息撲面而來：我們跟隨女孩麥小節的視角，從上海郊區的梅家塢，一路闖進上海城區的小弄堂（也就是石庫門）；再透過女孩奶奶家小閣樓上的一角天窗，觀察上海的高樓、店鋪、馬路、巷弄，耳畔回響著樓下左鄰右舍的爺叔、姆媽那忽大忽小的滬語，就會完全置身于陸梅建構的那個“煥然一新又潮流涌動”的獨屬于上海的“新世界”，而這個“新世界”里發生的童年故事、城鄉故事、上海故事、改革故事，真切而生動、鮮活而具體、樸素而深刻、細膩而動人。

陸梅以童年玩具“萬花筒”為書名和意象，旋出了新時代海派兒童小說的斑斕世界，旋出了上海式童年的精神氣質與成長姿態，旋出了小弄堂里的大上海，這是對中國當代原創兒童文學作品所呈現的地域風貌、少年成長的突破與豐富，具體來說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萬花筒》突出呈現了新時代海派兒童小說細節豐盈的地域美學，打通了城市和鄉村。作品的主體故事發生在上海城區，寫城市是陸梅十分熟稔的，細節尤為經得起考驗。她寫上海的街景是“盤根錯節的電線從窗子里爬出”“晾衣竿依次排開”，汗衫、短褲等衣物“次第招展”“底樓沿街一溜兒小店、小門面”；寫上海的弄堂是“東西向的弄堂，南面豎起了一道高墻”“挨家挨戶都在這條長弄堂里安營扎寨”“弄堂上空，朝向南墻張開片片雨篷”；寫上海的小閣樓是“地板朝向過道、連通弄堂的上方，有一排木格窗”“白乎乎的木地板已經被擦拭的紋路凸顯，奶奶壯碩的身子踩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膽戰”。另一方面，麥小節來自梅家塢村，陸梅也自幼生活在上海松江，主角人物與作者的經歷暗合，由此，她嘗試打破中國兒童文學鄉土敘事的傳統，再現現代化進程中毗鄰都市的遠郊鄉村景致——麥小節會每天帶著大黃狗等待在蘆狄鎮政府上班的爸爸，從機耕路上騎車回家，然后從他的人造革黑皮包里掏出橘子糖、鹽津棗等小食；也會賭氣躲進黑暗處的稻草垛，哭鬧著央求爸媽帶自己去蘆狄鎮電影院看《小刀會》舞??；還會捏著小藥瓶，掐一段狗尾巴草，去磚墻縫里捉蜜蜂，去找蠶豆葉的小耳朵……陸梅筆下的鄉土生活，緊緊依附于都市，因而更像是喧囂背后安寧的“后花園”，給予現代都市人以心靈上的慰藉，飽含濃郁的時代氣息。

《萬花筒》成功塑造了新時代海派兒童小說性格飽滿的人物群像，觀照了兒童與成人。陸梅寫出了兩位上海少女共有的特質：禮貌、溫順、要強，懂規矩、講體面、有主意，善于察言觀色，有理想主義情懷。白雪是個啞女，但她始終保有女孩的修養和風度，通過閱讀、寫作和繪畫汲養精神，她比麥小節更倔強；麥小節從鄉下來到大上海，有著先天的怯懦和自卑，但她信任友誼，樂于回饋。關于未來，她倆一個想當“捕光者”，一個想當“造夢師”，這樣對夢想珠聯璧合的篤定，也回應了作品中兩人互為鏡像的關系。除了兩位少女主角，《萬花筒》中的成人形象也非常出彩：麥小節奶奶的爽利與務實、爺爺的包容與細致，白雪媽媽的自律與自尊、外公外婆的堅韌與不甘，白海翔的剛強與果決、秦伯的軟弱與熱心、龐阿姨的辛酸與體貼……都讓人印象深刻。此外，作者還通過設置鄰居蹭看、蹭用白雪家的彩電和冰箱；秦伯為了還人情，帶兩個女孩去少年宮，類似反映人情世故的情節，體現海派文學中無時無刻滲透著的人性與人情。如何把成人世界的真實與復雜展示給兒童，《萬花筒》作出了很好的示范。

《萬花筒》有力拓展了新時代海派兒童小說廣闊無限的抒寫空間，連接了中國與世界。上海位于中國長三角的前沿地帶，腹地廣闊，是個國際化大都市，也是世界的金融中心之一?！度f花筒》寫活了小弄堂里的大上海，陸梅開創性地把上海獨有的外向型地理與經濟元素，寓于這部兒童小說中。作品以海員爸爸白海翔的遠洋生活經歷為切口，用復線情節復現我國遠洋航運事業的發展歷程，形象而具體地展現了中國海員為了“我之夢想”砥礪奮進的理想信念，為了“國之尊嚴”發憤圖強的家國情懷，從而深化了作品的主題價值和時代意義。從“弄堂”到“貨輪”，從“陸地”到“海洋”，從中國到世界，拓寬了新時代海派兒童小說的抒寫空間，探索了海派兒童小說主題寫作的新路徑。白雪和麥小節通過爸爸的書信見證了一切：從租借外國船、買國外二手船、聽命于外籍船長的指揮，到最終登上中國輪，看到五星紅旗高高飄揚……她們終于懂得白海翔等中國海員們悉心守護的這片“浮動的國土”，承載著兼容并包的國家風度和走向世界的精神格局。爸爸多次提及的“信天翁”等風暴鳥，也是想要借此鼓勵少年兒童，無論人生遇到怎樣的風浪，既要學會馭風前行，也要學會隨遇而安。

始終勇敢地保持尊嚴與優雅，正是海派智慧的體現?！度f花筒》發掘了新時代海派兒童小說全新的主題意蘊、思想深度和藝術魅力，希望借此旋出的文學之夢、藝術之夢、思想之夢、精神之夢，終能惠及每個中國孩子。（作者系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