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組詩）

谷 莉

中年畫像

十年前你目光活潑清澈

現在的你周身散布被時間馴服的痕跡

但并沒有完全屈服

當你用力盯住一個地方或者不明確的遠處

好似有一頭牛在你的眼睛里

你的整個面孔都像扳手

試圖扳動整顆心

偶爾醉酒，你想念一個女人

盛開的花在河谷的霧氣里氤氳

上升的欲望，下降的灰

多少虛妄之矛

讓位于盾。午睡醒來

喑啞的身體收回一些力氣

一只薄毯仍貼著沙發

你疊起，喝杯水，坐回電腦前

再一次被固定

又似乎隨時可以穿越而去

江上漁者

偌大江面只有他一個人

蹲于沙洲，雙臂左右擺動

之后他踏入水中，身后拖著漁具

像一個旅人拖著行李箱

仿佛從很遠的地方歸來，回到家中

他放下行李箱，拿出行李

開始安頓它們。有時

他在一處停留較久，似在縫補什么

江面如舊衣，也會磨出漏洞吧

但是他絲毫不怕

他離岸更遠了。其身影

已有一半陷入水中

岸上的人更加深淺不明

江上的他如夢境……恍惚間無數魚

游入他設下的網中

而他自己，是最大的那條

晚云

迎面撲來的和天邊堆起的

均是你。羞紅的臉是你

深至幽藍也是你

江風吹起薄衣

一半遮掩一半跳蕩。一只鷗鳥

忽而向前飛，忽而又折回

反反復復的美，似能盤桓余生

我有許多話不能說

稀疏的樹隔著江水

駐足細聽，江水呢喃

放眼望去，對岸仍有一線雪

是另一種晚云

肚痛帖

如遠山寒意，冰涼沁雪

如浪蕩風神，卷一筐霜劍

供我消磨

日子蜷縮

就有可打開的需求

有人習狂草，就有人在石上雕刻

我的名字，在我的疼痛之中

顯現。我等待的黃昏

是終于疲憊的火

激越與冷靜，原是一般顏色啊

我喊你時，我喊你時

你在我無法企及的曠野

空桌子

杯盤和筷子都已擺好

它們開始等待。向上的勺子

氣定神閑。天黑了，不知是誰的

飄浮的手打轉，懸在暗中

暗，不住地下墜……

丟掉椅子的空位小聲對談恍如

深處的微風丟掉細節

門被按響，并迅速找到借口離開

小寒

剪掉碧云天，包括它枯黃的肩

簌簌的聲音落下來

生命的碎屑，一捻就是粉末

留下骨骼，和骨骼上的刺

撐著不舍。

其余丟給雪，丟給最冷的空闊

走在北方的天空下

通達多于寂寥

最不會唱歌的人

在內心，發出長嘯

大風吹啊，抱緊萬物

沒有大雁歸，卻有三兩只喜鵲

在郊外的冬樹上筑巢

我抬頭，它也抬頭

它比我看得更高更遠

是這一天的熱戀

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