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的低音（組詩）

楊 東

未知的旅行

請小心，不要驚醒湖邊的

灌木，也不要打擾山野里的草芥，

它們本是和我身處一個世界的隱者。

時間為我們遮蔽了鋒芒。

在無限的時空中，我獨自醒著，

與自己無數個不同的影子對峙。

那慣于在夜晚與世事爭辯的人，

此刻保持了星宿一樣的沉默。

虛靜不需緣由。

在遼闊而真實的凜冽中，

萬物垂下翅膀，

帶著一世低迷的光飛行。

我脆弱的骨頭成為僅有的支撐物。

今夜有最好的去處。

我會深愛那清越的鳥鳴，

那光影的回聲，那撥動心弦的漣漪。

也允許它們輕輕傾覆我歌唱的身體。

一個夜晚終將開出務虛的花朵。

所有的腳步，終將拔出正待勘誤的陷阱。

借助一縷剛剛拂過的晚風，

我轉過身，慢慢融身于一次不需終點的旅行。

初春遇雪

初春，山東、山西，

陌路中行跡回轉。

所看見的雪，從灰色天空

飄落，像內心冰封的花骨尚未蘇醒。

這繽紛的雪，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之所見是不一樣的，

我之所思是不一樣的。

但我保持了同樣的心境。

在時間的旋律里，

我繼續修葺雨打風吹的肉身。

現實主義背景下，

所有跌宕的波瀾皆有同樣的經緯。

這星宇，大地，時空，

貫穿了同一座山脈，擁有同一條河流。

那些堅執的眼神，

那些匆忙的背影，多么相近，多么神似。

不寫不相同的雪，也不寫不相似的人。

我往返于這短暫的旅途，

仿佛要一次次從雪的垂降中，

將自己從微茫的身體里捕獲而出。

夜晚的歸途

靜的初始。一切都在構建。

放下刀斧的人，

正在打掃積雪的庭院。

風也有道。

但它說出的話并非都是真理。

有人把心里的言辭放在指尖，

有人抬頭，手里的酒杯

盛下了一輪明月。

我急于奔赴的，

不是一次邂逅，不是

一次酒局，一次相邀。

寒冬路途遙，我是一個

把自己反復置身迷途的人。

虛空里有一面鏡子，

映照那些不知歸途的人。

夜晚打開毫無倦意的懷抱，

每一個位置都能找到相對應的人。

心無寄意者都回到夢里。

我們都在現場——

向八方敞開的道路，

既是終點，又將帶我

抵達沒有去過的遠方。

樸素的低音

霜降時，你也來了。

時間不過是一滴露水，

在消失與重生之間循環。

紅葉、候鳥、霧氣、秋風，

飛物變潛物，你已披上了棉衣。

鴻雁來賓，秋日新涼。

某些事物獲得永生，

綠水淺漾的漣漪久久不散，

連言詞也有了冷意。

陽光仍在放解，

它不停地縮短了與人間廝守的距離。

所有留存的舊物都保持了陰暗面，

所有遺失的信札都接受過陽光的照耀，

用來回答的紙和陡峭的筆，

一直都在懸崖處期許，分別。

菊有黃華，寒露有聲，

自然獻出的愿景樸素而嚴肅。

那容易被忽略的禮贊，

恍若人世最初的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