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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袖,長啊長

2024-03-31 15:18桑杋
知識窗 2024年3期
關鍵詞:棉服凍瘡袖子

桑杋

母親在盛夏時節生下我。姥姥總是念叨,夏生怕凍。上小學前,我輾轉在親戚家借住,擠過各式床,身子越睡越小,嘴巴、眼睛小到誰也撬不動,但手沒凍過。等到我升小學那年,和父母團聚不久,“夏生怕凍”這四字開始應驗了。姥姥說,這是對大人的懲罰。

那天,雪花染白了屋頂,我的手凍了,手背腫得很嚴重。冬天,北方小屋密不透風,入夜后尤其嚴實。當晚,小屋卻像四處破了洞,嘆息似的風一聲比一聲重。伴隨著我磨人的哼唧聲,燈泡亮了一夜,雪也下了一夜。

母親逢人就打聽治療凍傷的方法,也試遍了各種方法,抹、敷、揉、搓,藥材、食材無所不用,但效果并不好。我那會兒剛讀史鐵生的書,天真又惶恐地以為我與他同病相憐,我這只左手怕是保不住了。他在文章里呻吟苦痛,幾次強調,得看看書,興許里頭有活路,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跟風。而我的母親也同史鐵生偉大的母親一樣,有求必應,好幾次不等我說完,母親就緊握著半癟的錢包,歡喜地跑去書店,好似書真能治凍瘡。

凍瘡年年光顧,母親也年年添新法子,針線、手工技藝長進不小,為我織的或縫的手套裝滿了兩個抽屜。

母親身體不算好,做不了工,日子過得磕磕絆絆,件件樁樁煩事纏著她,最鬧心的就是我反復凍傷的手。她一望見,眼底就掀起風浪,翻騰著歉疚。那時,我手上的凍瘡看著嚇人,卻不嚴重,僅有的疼痛是我摳掉新結的疤造成的。我一再勸慰母親無果,她的心病竟比我的凍瘡更頑固。

讀初中后的某日,母親如獲至寶地拿來一件冰激凌色的棉服,領子和下擺是團團簇簇的花瓣狀。她尤其喜歡那雙袖口,親昵地喚它燈籠袖。棉服袖子很長,燈籠袖口更是將手藏得嚴嚴實實,里頭戴雙手套也能罩住。華麗的東西多半累贅,還沒形成審美觀的我穿著它去了學校,活像一只開屏的孔雀。

我很快發現,燈籠袖不安分,稍不留意就會掃落同桌的文具,走路時也得小心抱臂,防止袖子被鉤、被剮蹭。校服袖子短,壓根包不住臃腫的燈籠袖,只能由燈籠袖耷拉著。先前是盲目自信,此刻我只覺得自己是滑稽的小丑。

不管多晚回來,母親都會第一時間搓洗燈籠袖,而且是每天。她動作分外輕柔,幾乎濺不起水花,接著小心烘干它。明早,棉服又是全新的樣子。每到周末,母親還要一厘米一厘米地檢查,哪里跑棉了就拆開補棉,哪塊冒線頭了就加固一遍,她把熱切的希望全數托給燈籠袖。

社會日新月異,服飾潮流更新飛快,母親逛遍小城的商場,也沒買回一件有燈籠袖的衣服,它徹底被市場淘汰了。我松了一口氣。生了多年凍瘡的手戴手套并不舒服,但我咬牙忍住比疼還折磨人的癢,借口袖子短了,說什么也不肯再穿那件有燈籠袖的棉服。母親徒勞地拉扯那對燈籠袖,不住地絮叨:“是有點不夠長了?!彼龗哌^我抽條的個子后,又抱怨地說:“怎么不跟著長一長……”

那段時日,燈籠袖簡直成了母親的莊稼,日日背負長長些、再長長些的期盼。是啊,她傾注了那么多心血,洗到掌心皸裂也顧不得,它怎么就不能再長些呢?我只好把舊棉服又穿了一年。

讀高中時開始住校,我不用在冰天雪地里奔波,手上的凍瘡徹底好了,疤去得干干凈凈。母親仍擔心日后會再次生凍瘡,但在我的嚴詞拒絕下,她沉默應允,將那件有燈籠袖的棉服一遍又一遍疊好,妥帖收藏,像要隨時準備再用。

母親來學??催^我幾次,挎包里鼓鼓囊囊的,總要先翻來覆去檢查我的手,確認好得很,才舍得放下包,依依不舍地回去。

母親的手很白,是那種常年在水里泡出的白,冬天的風一吹,手上布滿開裂的細紋,摸起來像土豆。我買來的護手霜,她沒空用,“手上的活一件接一件,抹了也是浪費?!彼@么推辭。角色一對換,我頓時理解她當初盼我穿燈籠袖棉服的心情了。我再三央求,直到她答應每晚睡前厚涂,這才放下心來。

那雙手將我養得很好,長大后的我身體結實,心志堅毅,凍瘡這種小事再不值得放在心上。但我知道,母親的心里有一塊永遠上了凍,夜夜自我懲罰似的含冰咽雪,日日不知疲倦地轉啊轉,活成個“洗衣機”,想為我洗去臟污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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