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俏小媒婆

魏煒

真應了那句老話：天有不測風云。齊小美的老爸齊建根下地干活，腳下踩空，從壟溝上栽下去，把腰閃了。老媽給她打來電話，讓她回家幫著收秋。

頭一天是掰玉米。一天干下來，她就累得腰酸背疼。把玉米拉回家，還得搬到房頂的葦箔上曬干，才好收起來。不然的話，一變天，玉米著濕就捂發霉，半年白干。裝了一筐玉米，看著木梯，她真犯怵。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老媽趕去開了門，見門外站著個陌生的小伙子，問道：“你找誰？”小伙子局促地笑了笑，問道：“嬸，這是小美家不？”老媽馬上提高了警惕，上下打量了小伙子一番，才說道：“是啊。你是誰呀？”小伙子又擠出幾分笑，說道：“我叫張平悅，是鎮西柳林鋪的。我是小美的同學。聽說她回來了，我找她說個事兒?！崩蠇尨蜷_大門，讓開身子，扭臉沖小美喊：“小美呀，你同學來找你了?！?/p>

小美剛應了一聲，張平悅已經來到她面前了?？吹接衩锥?，馬上就明白小美正在干啥了。他二話不說，從小美手上搶過筐子，“騰騰騰”就跨上木梯。玉米都曬到了葦箔上，張平悅也已滿頭大汗。他趴到水龍頭下洗了臉，小美遞給他毛巾。老媽熱情地喊道：“一來就干活兒，這是哪里的話？快來歇歇吧?！彼愫昧瞬杷?，端給張平悅。張平悅接過杯子，大口地喝了。齊建根說：“快來吃飯吧?！睆埰綈傉f：“不了，不了。我找小美，有事要說?！饼R建根說：“那你們說?！?/p>

張平悅臉色微紅，有些忸怩，欲言又止。小美就帶著他來到院子里，問道：“啥事??？”張平悅說，想請小美給他做媒。張平悅和齊小美是中學同學。他們還有個女同學，名叫宋玉慧，長得很漂亮，跟齊小美很要好。張平悅看上了她，但又不好直說，就請齊小美去說說。齊小美一聽說是請她去做媒的，不覺笑起來：“成人之美啊，好事，好事。不過，我得先到你家去看看。別玉慧問起來，我啥都不知道?！睆埰綈傔B忙說：“應該的，應該的。明天上午，我來接你?！?/p>

齊小美有些不高興了：“哎，你就是著急也不能這樣吧？我家玉米沒收完，麥籽沒入地，耽誤了農時，明年我爸媽喝西北風去呀？”張平悅說：“我的意思是我上午來幫你干活兒，中午打歇的時候，你去我家看看?！饼R小美連忙點頭：“這樣好?！?/p>

送走了張平悅，小美回到屋里，老媽笑模笑樣地問：“他找你說啥事??？”齊建根說：“這小伙子實誠。進了門，啥廢話沒有，上來就干活兒。你找對象，就得找這樣的啊。哎，他有對象了沒有??？”小美說：“他看上了玉慧，想讓我給牽線搭橋?！饼R小美和宋玉慧要好，原先就多有來往，后來齊小美進城打工，宋玉慧在鎮上做事，有時家里遇到需要在手機上辦的事，老爸老媽都搞不利落，她就委托宋玉慧來家里幫著辦，老爸老媽對她熟得很。一聽說是這么回事，老媽陰下臉不說話了，齊建根板著臉說道：“小伙子不錯，玉慧應該能看上他。你也該找了，別耗成了老姑娘?！?/p>

第二天一早，張平悅就來幫齊小美收玉米了。張平悅身強力壯，干活不惜力，又很熟練，小美都看傻眼了。半天的工夫，小美家地里一半的玉米都給收完了。張平悅又把玉米曬到葦箔上。他們簡單地吃了兩口飯，張平悅就騎著摩托車，帶著小美來到他家。

張平悅家在鎮西的柳林鋪。他包了村民們的幾十畝地，也是種的玉米，地的一側蓋了十幾間牛棚，養著幾十頭牛。一停下車，他就高興地介紹道：“這些地都是我種的?？?，那些牛，也是我養的?！毙∶揽此业乩锏挠衩滓矝]收呢，卻幫著自己去收，有些不好意思：“你只顧著幫我家干活兒了，不會誤了收你家的吧？”張平悅笑著說：“不會。你們的地塊小，只能用人工。我的地塊大，用機器收，快得很?！?/p>

張平悅一進牛棚，那些牛就叫起來。張平悅一邊給牛槽里添加草料，一邊說道：“這些，就是我的資產?！毙∶勒f：“現在牛肉這么貴，你這些牛值不少錢吧？”張平悅連忙搖頭，說他這些牛是奶牛，專門產奶用的，要等不能產奶的時候才能賣掉。小美有些吃驚：“產奶的？”張平悅意氣風發地說，城里人會保養身子，每天早晨都喝牛奶。他就搶了個先，養起了奶牛，給鄉親們提供鮮牛奶。但農村人多年的習慣一時還不好改過來，他這鮮牛奶的銷路還沒打開，倒是鎮上的一些單位和學校先接受了，他正在想辦法說服鄉親們。小美不覺豎起了大拇指：“你的想法挺好。我也看過一些科普文章，說粥的營養不如牛奶。你要是送著方便，先給我爸媽定上兩份，省得他們骨質疏松！”張平悅連忙說：“方便，方便！”

對張平悅的家境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齊小美就找到了宋玉慧。扯了幾句閑篇，她就把話頭轉入正題：“哎，你覺得張平悅咋樣？”宋玉慧做出幾分夸張的表情：“你跟他好上了？不是吧，洋妞找了個土包子？”齊小美給了她一巴掌：“你別胡扯。張平悅看上了你，讓我來給你們扯扯線?！彼斡窕圻B忙擺手：“不成不成，你可別亂扯線?！饼R小美可不明白了：“咋就不成了？”宋玉慧說：“我可不想在農村過了?！饼R小美盯著她問道：“農村有啥不好？”宋玉慧說：“有啥好。累個半死，還掙不到錢。哪像你們在城里，風風光光就把錢掙了?！?/p>

齊小美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只看到了風光，沒看到辛苦。從早忙到晚，好不容易等到開工資了，先給房東一半。每天都絞盡腦汁想干好工作，爭取多拿獎金。就是病了，也得扛著，怕扣錢呀。買不起房子，在城里扎不了根，早晚還是要回來。在咱農村，好歹有房子，心里踏實，感覺完全不一樣。就說張平悅吧，他養著幾十頭牛，每天都能擠牛奶賣，等牛老了還能賣牛肉，不比在城里掙得少。沒了買房的壓力，那日子過得多滋潤呀。他這人又老實，沒那么多花花腸子，嫁給他心里踏實呀?！?/p>

宋玉慧捂著嘴巴樂起來。齊小美問道：“你樂啥？”宋玉慧說，她二姑嫁到了柳林鋪，跟張平悅家有些走動。有一回二姑跟她閑聊，就說張平悅家做那飯呀，就跟豬食似的，實在看不過眼。誰家姑娘要嫁給他們家，真是要遭罪。她自己不會做飯，就不想去遭這個罪了。齊小美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她又沒做這項攻略，不知道該怎么說了。話到此為止，不再繼續。

齊小美回到家，想給張平悅打個電話，把宋玉慧的態度講了。但轉念一想，宋玉慧是因為她二姑講了張家的飯才有了芥蒂。如果張家的飯不像她二姑講的那樣，是否還有回旋余地呢？她就想著，該怎么去張平悅家，看看他家的飯。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更忙了。玉米掰完了，還得把玉米秸稈拉回家，再把根子刨出來，把地平整好，種上麥籽，澆上水。齊小美沒種過地，哪懂這些，都是張平悅一手操持的。再把房頂上曬得干干的玉米棒子入了囤，這個秋算是徹底收完了。齊小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齊建根塞給張平悅兩千塊錢：“小張啊，我家這回收秋全靠你了。這可不是工錢，就是感謝，是我們的一點兒心意?！睆埰綈偘彦X丟下就跑了。齊建根對小美說：“你把錢給他送去?！?/p>

齊小美應了一聲，就追了出去。出門一看，張平悅早跑沒了影。她只好騎上電動車，趕往柳林鋪。

牛棚里沒人，她只好打聽著，找到張平悅家。張平悅聽到狗叫，開門來看，一看是她，就顯得有些局促：“那錢我真不能要。我就是出點兒力氣，又沒啥本兒。收了錢，那不就見外啦？”齊小美眼珠兒一轉，忽然想到，這就到了飯點兒，可不就能看到他家吃啥了嗎？她就笑著說：“咋，我都到你家了，還不讓我進去吃個飯呀？放心，我飯量小，吃不窮你家?！?/p>

張平悅他爸媽聽到他們在門口說話，就出了屋門，問道：“平悅，是誰來啦？咋不請人進來？”齊小美進到院子里，笑吟吟地叫道：“叔，嬸，我是平悅的同學，找他來定份牛奶?！逼綈倠尭吲d地說道：“是平悅的同學??？快進，快進。咱家剛要吃飯，還沒動筷子呢，你就一塊兒吃吧?！饼R小美應了一聲，跟著進了屋，再一看桌上擺的飯菜，不覺愣了愣。

桌上擺了四盤菜：一盆燉雞，一盤紅燒鯉魚，一盤清炒白菜，一盤涼拌紅薯葉。屋里早已香氣氤氳。她剛坐下來，平悅媽就給她夾了個雞大腿，笑著說：“快嘗嘗，咱家養的土雞?！毙∶酪Я艘豢?，只覺滿嘴香氣，那雞肉更是又香又嫩。這滋味，不比城里大館子做出來的差呀。雞腿還沒吃完，平悅媽又夾了一大塊魚肉放進她碗里：“嘗嘗這個魚。不知你叔叔咋想的，用啤酒燉魚。這魚又鮮又嫩，味道美著呢?！毙∶烂χf道：“嬸，我一樣一樣來?！?/p>

這頓飯，齊小美很不爭氣地吃撐了。張平悅送她出來。齊小美奇怪地問道：“你家這飯是誰做的？”張平悅說：“魚是我爸做的，別的都是我媽做的?！饼R小美說：“你爸做的魚，真好吃?！睆埰綈傂α诵?，說他爸最喜歡琢磨，看完抖音上的美食，就要做來試試，現在已經掌握了幾十道拿手菜，都能開飯館了。齊小美不無艷羨地說：“宋玉慧要能嫁到你們家，真是她的福氣?！?/p>

她找到宋玉慧，把張平悅家的飯菜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正說著，不由打了個飽嗝。宋玉慧不禁捧腹大笑：“天吶，小美，你還真沒少吃啊?！饼R小美說：“太香了，我就沒忍住。哎，你二姑咋就說他家的飯不好吃呢？”宋玉慧搖搖手說：“算了，小美，你也別跟我多說了，我真看不上他?！饼R小美倒急了：“這么好的人你看不上，你還能看上啥樣的？”宋玉慧說：“小美，你也別替他說好話了。人就是這樣，幫人做媒的時候，說的都是千般好，到了自己頭上，就萬般不是了?！饼R小美說：“你是我的閨蜜，我能騙你嗎？張平悅是真的好?！彼斡窕鄯磫柕溃骸澳惆阉涞媚敲春?，你怎么不嫁給他？”

齊小美愣住了。宋玉慧反唇相譏：“你回來這幾天，他天天陪著你。你們倆卿卿我我，夠膩的吧？你還到他家去吃了飯。這是定親飯嗎？”齊小美氣呼呼地說：“你別亂講話！”說完扭身跑了。

齊小美決定再跟張平悅談一談。張平悅接到她的電話，爽快地答應了。這回兩個人的見面地點，約在了大渠邊。小美趕到的時候，張平悅已經在等她了。她說：“我想了一下。你那個牛奶，當前還不被鄉親們認可，銷路不暢，但總等著也不是辦法，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我給你提個建議，你看可行不可行?！睆埰綈偢吲d地說：“你說！”齊小美的想法是，把喝粥和喝牛奶對身體產生影響的對比圖，貼到各村，讓鄉親們來看。各村都有微信群，他也可以去進行科普。而后，再推銷牛奶。沒有前期的準備，直接賣牛奶，很難一下就成功。張平悅拍手道：“好，我照你說的去辦！”

齊小美盯著張平悅，只是笑。張平悅讓她給看毛了，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干啥這么看著我？”齊小美說：“我發現你對宋玉慧并不關心。我跟你絮叨了這么半天，你根本就沒問她對你的態度。說吧，你到底是啥意思？”張平悅紅著臉，小聲說道：“我其實就是想跟你多待一會兒。找你說媒，就是找了個理由。我知道你喜歡城里。小美，這幾天能跟你待著，跟你說那么多話，我很高興?！?/p>

齊小美說，這幾天跟張平悅朝夕相處，她覺得心里特別踏實，夜里睡覺都覺得格外香甜。她心里想，或許是該回來了。張平悅動情地拉住了她的手：“你回來吧，咱一起養牛！”齊小美心里說，這個木頭，竟不會說句浪漫的話?？伤€是點了點頭，滿臉嬌羞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