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加的詩 [組詩]

加加

內 斂

我夜行萬步

到南湖橋赴一座掛鐘之約

晚六點是她一天中

最舒展的一瞬間

其余時刻

都略顯張牙舞爪

她在高聳的樓頂數十年

風霜侵染 尚未能看破紅塵

顛倒 回旋

在每一個無限循環處悠悠蕩起

她這樣不折不扣地愛著人間

讓我悲憤而汗顏

望 見

不要在暗夜里

凝望遠處的燈光

她會精準地

在你身上擊出洞眼兒

逼你展示那些赤裸的欲望

我握住生活亮出的匕首時

毫無知覺

而一個熟悉的詞語彈起又落下

內心突然顫抖

滿身的滾燙啊

被這茫茫夜齊齊打濕

無用之物

據說斷舍離

能開啟更簡潔的人生

可我拾起的每一樣東西

都與我糾纏至深

從墜入到清醒

從熱淚滾滾到氣息全無

她們曾是我執拗的幻想

現在成為我的毛發

指甲蓋 裙邊的碎布

在我的身體里風起云涌

聽到她們尖叫

我該怎樣歡欣而絕望

合 影

每次合影之前

都要較勁

身體里一些零件經過層層壓制

混沌 毫無趣味

幸而有些別致的東西

能突破桎梏

發生化學反應

比如風暖草軟

比如跟我愛的人

目光重疊在清平的水面上

傷 疤

我年幼的時候

父親曾懲罰我跪竹扁擔

猶記得那是夏天黃昏

天空有扁扁的云

猶記得那時蜂兒蝶兒不懼人

在我家土房子旁翻來覆去地飛

猶記得自己穿薄薄的麻布料短褲

雙膝很快拓上瘀痕

我記得周圍的一切

卻對為什么被罰一無所知

成長中的苦痛啊

并不足以讓我畏懼

卻是那些流云般的細節

一直明晃晃地照出我的樣子

花 絮

有人在酒桌上大唱《離騷》

有人在相互問候祖宗

我醉了 雙眼迷離

酒杯里那剔透的液體

已成茫茫的海

幾尾魚

在這逼仄的天地間云游

它們不識浩瀚明月

卻比誰都傲慢

我看著它們渾然忘我

一寸一寸吞掉

那些污濁的河沙

留了半個青白的人世

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