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殺了總統丈夫？

毛予菲 于冰

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一國總統在家中被人槍殺，這樣的事聽起來更像是諜戰片里的橋段，卻在現實中上演。

2021年7月7日凌晨，海地總統莫伊茲在私邸遇刺身亡。幾個小時后，臨時總理約瑟夫宣布自己暫行總統權力，全國哀悼15天。海地警方證實，已確定28名涉嫌參與刺殺的犯罪嫌疑人身份，其中包括26名哥倫比亞人和兩名海地裔美國人。

如今更魔幻的“劇情”來了。路透社等媒體報道稱，在一份122頁的起訴書中，莫伊茲的遺孀、前“第一夫人”馬蒂娜被控共謀殺害莫伊茲，約瑟夫等約50名嫌疑人一同被起訴。

嫌疑人與美國有關

兩年半前，海地總統遇襲事件就震驚了世界。

莫伊茲的私邸位于海地首都太子港的佩蒂翁維爾第五區，那里有大量別墅，治安良好。2021年7月6日白天，太子港街頭較為平靜，沒有額外增加巡邏人員。7日凌晨，一陣密集的槍聲和爆炸聲打破了夜空的寧靜。居民回憶，槍聲持續了大約30分鐘。

警察趕到時，現場已一片狼藉。一輛白色越野車布滿彈痕，車窗碎裂，不遠處的墻體也被子彈擊穿。警方表示，兇手使用的是5.56毫米和9毫米口徑的子彈，莫伊茲身中12槍，左耳、額頭各中一槍，腹部、右臂、左腿連中數槍。有現場人員稱，莫伊茲的衣服沾滿鮮血，他的嘴巴張開，兇手還將其左眼挖了出來。

馬蒂娜當時也身中多槍，傷勢嚴重。他們的孩子反應較快，躲在房間里幸免于難。

堂堂一國總統，在家中被一群槍手殘忍殺害。究竟是誰所為？根據當時的調查，多名嫌疑人與美國有關。

案發后不久，約瑟夫在全國電視講話中，稱襲擊者是“講英語和西班牙語的外國人”。海地的官方語言是法語和克里奧爾語，90%的居民使用克里奧爾語。在附近居民拍攝的現場視頻中，槍手說著美國口音的英語，自稱是美國緝毒局特工在辦案。

警方很快公布了嫌疑人照片，展示了嫌疑人的護照、突擊步槍、對講機等物品。據稱，一支由26名哥倫比亞人和兩名海地裔美國人組成的突擊隊刺殺了莫伊茲。哥倫比亞國家警察總局長巴爾加斯證實，嫌疑人中有17名哥倫比亞退役軍人，其中一人是退役上校，另一人是精英反恐小組前成員。他們分批次從鄰國多米尼加進入海地，在海地訓練了大約3個月。

有消息稱，這些人被以月薪2700美元（約合1.94萬元人民幣）雇傭從事“安保工作”，結果卻被卷入暗殺總統計劃。

被捕雇傭兵烏里韋的妻子杜蘭戈說，丈夫行前被告知去多米尼加等待一個行動，他以為是去當保鏢，給他介紹工作的中間人已在行動中身亡。杜蘭戈稱，丈夫曾提到雇傭他的公司縮寫為CTU。這是一家設在美國的委內瑞拉安保公司。由于退役軍人是雇傭兵和保鏢的主要來源，哥方人員已前往海地協查。海地駐哥倫比亞大使稱，這些人可能是“某個更大游戲中的棋子”。

參與刺殺的兩名海地裔美國人分別是當時35歲的詹姆斯·索拉奇和55歲的約瑟夫·文森特。美聯社發現，索拉奇曾于2019年在美國建立一個慈善機構，并在加拿大駐海地大使館當過保鏢，是“獲認證的外交人員”。據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等外媒報道，文森特是美國緝毒局線人。

這兩人當時都說，他們從網上接到逮捕而非暗殺海地總統的任務，不清楚幕后黑手究竟是誰。

索拉奇說，他們在刺殺當天抵達總統私邸，他用英語向總統保鏢高喊：“（美國）緝毒局辦案，所有人退后?！泵绹兌揪执_實在海地設有辦事處。隨后，哥倫比亞雇傭兵從總統家跑出來告訴索拉奇，莫伊茲在他們進去前就被殺了。海地警方很快封鎖街道，搜捕嫌疑人。索拉奇和文森特發現情況有變，就向警察自首了。

索拉奇和文森特在接受訊問時又供出一個名叫薩農的美籍醫生，警方隨即抓捕薩農。海地當局表示，當時63歲的薩農在海地出生、定居在美國佛羅里達州，是刺殺莫伊茲的嫌疑人“頭目”。警方在他家搜到了美國緝毒局的帽子，若干武器彈藥等。

海地當局當時稱，薩農正在策劃取代莫伊茲，成為海地總統。為此，他與CTU聯系，招募退役軍人保護自己。2021年6月，薩農與多名嫌疑人搭乘私人飛機抵達海地。后來，任務又變成了“逮捕海地現任總統”。薩農雖自稱醫生，但無法找到他在當地的行醫執照。

不過，外界懷疑薩農也是“替死鬼”。熟悉他的人說，薩農特別輕信，很容易上當。他可能以為自己參加的是美國政府支持的行動。

2023年2月，索拉奇、文森特與薩農等4名嫌疑人被移交美國。法庭文件顯示，在暗殺行動的前一天，索拉奇曾告訴其他嫌疑人，這是一場為美國中央情報局執行的任務，目標是殺死海地總統。2024年2月9日，這4名嫌疑人被判終身監禁。

案發兩年半后，又一則消息震驚世界——被指控參與謀殺的，除了哥倫比亞雇傭兵，還有莫伊茲的遺孀馬蒂娜。

馬蒂娜1974年出生于太子港。在基斯克亞大學讀書時，她遇到了莫伊茲。兩人于1996年成婚。2017年，莫伊茲贏得大選，就任總統，43歲的馬蒂娜成為該國“第一夫人”。

莫伊茲遇襲3天后，身受重傷的馬蒂娜發表了聲明。她說：“我活下來了，感謝上帝。但我失去了摯愛的丈夫莫伊茲。過去，家里總是洋溢著愛?？赏蝗挥幸惶?，那些雇傭兵闖進來，開槍掃射我的丈夫?！?/p>

因為手臂和腹部中彈，馬蒂娜被送進海地太子港醫院搶救，后轉移到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的一家醫院。2021年7月23日，為了參加丈夫的葬禮，馬蒂娜趕回海地。她一襲黑衣站在丈夫的靈柩前，一臉憤怒又悲慟的表情。她說：“你犯了什么罪，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他們密謀反對你，而你總是對他們如此忠誠?！?/p>

葬禮結束后，馬蒂娜回到佛羅里達的醫院，接受了幾次手術。10月7日，馬蒂娜作為證人在太子港檢察官辦公室里接受了幾個小時的詢問。她還曾呼吁，希望更多了解此案信息的人出庭。

不過，在日前公布的起訴書中，出現了一些不一樣的細節。

比如，馬蒂娜稱自己在案發時躲在床下，但當局發現，“即使是大老鼠也鉆不進那個空間”。更令人懷疑的是，在刺殺事件的前兩天，馬蒂娜花了5個小時處理“來歷不明的東西”。

一位被指控的殺手告訴法官，馬蒂娜對丈夫意見很大，她“想壟斷權力并滿足自己的粗俗胃口”。海地總統府前秘書長萊昂內爾·瓦爾布倫稱，自己受到了來自馬蒂娜的“強大壓力”，要求將總統辦公室交給約瑟夫管理。

莫伊茲被殘忍殺害，整個屋子被20多個槍手打成了“篩子”，在這種情況下馬蒂娜怎么還能活下來，這一直是困擾警方的疑團。

對約瑟夫，當時也有人提出了懷疑。2021年4月1日，約瑟夫出任海地臨時總理后，職務一直沒得到議會確認。后來莫伊茲又任命前內政部長亨利為新總理。就在亨利就職前幾天，莫伊茲突然遇襲。案發幾小時后，約瑟夫立刻宣布自己暫行總統權力。兩天后，海地參議院投票選舉參議院領袖約瑟夫為海地臨時總統。

《紐約時報》稱，起訴書沒有指控馬蒂娜策劃謀殺，也沒有提供任何直接證據證明她參與其中。起訴關鍵是海地司法部前官員巴迪奧的證詞，他稱馬蒂娜和約瑟夫等其他人密謀除掉莫伊茲，壟斷權力。巴迪奧被控策劃謀殺。

馬蒂娜的律師則否認，稱“她沒有在莫伊茲的死亡中扮演任何角色”，這些指控是“出于政治動機”“既荒謬又尷尬”。約瑟夫也為自己喊冤，稱這是“政治迫害”。他說：“我不會停止我的戰斗，正義必須得到伸張?！?/p>

海地曾經是法國殖民地，當地95%以上人口為黑人，是世界上第一個獨立的黑人國家。這里土地肥沃，景色極佳，被稱為“安的列斯群島中的珍珠”。但同時，海地也是西半球最窮的國家之一。

“暴力與政治的共生最終導致總統遇刺?！钡乱庵緩V播電臺稱。

莫伊茲曾是一名企業家。他于1996年開始經商，2012年經營了一個面積2500英畝（約合1011公頃）的香蕉種植園。當時，海地正處在2010年大地震后的重建過程中，莫伊茲的農產品出口加工區幫了時任總統馬爾泰利的大忙。

2015年10月，海地舉行總統選舉，莫伊茲被馬爾泰利選為執政的光頭黨總統候選人。莫伊茲在首輪投票選舉中勝出，但反對派以選舉舞弊為由發動大規模示威抗議。選舉最終被宣布無效。2016年11月，海地再次舉行大選，莫伊茲還是以55.67%的得票率勝出。2017年1月3日，海地選舉法院宣布大選結果有效，莫伊茲當選總統，當年2月上任。

這也留下了一個沖突點：如果以莫伊茲正式上任的2017年計算，莫伊茲的5年任期應該到2022年2月結束。但有100多個反對黨主張，他的任期應從原定的2015年大選、2016年就職算起，那樣到2021年2月就應交權。反對派還指責他貪戀權位、謀求獨裁，雙方爭執不休。

朝野兩方勢力長期拉鋸戰的后果就是海地政局混亂，政府陷入癱瘓。此外，海地的黑幫勢力也橫行多年。據調查，活躍在海地的犯罪團伙有76個。動蕩的社會，饑餓、暴力、血腥本就讓海地人痛苦不堪，2020年的新冠疫情又讓人們面臨更大的威脅。全面失控的疫情迫使人們走上街頭抗議，要求莫伊茲下臺。

莫伊茲遇刺身亡后，美國總統拜登說：“我們譴責這種令人發指的行為。美國向海地人民表示慰問，隨時準備提供幫助。我們將繼續為建設一個安全可靠的海地而努力?！辈贿^，據美國媒體報道，拜登多年前曾在接受采訪時說，“如果海地迅速沉入加勒比海，或上升300英尺，都不會對我們的利益有什么影響”。有評論稱，美國其實并不關心海地的發展，只要自己利益不受損就行。

事實上，在歷史上，美國多次對“后花園”海地進行過軍事入侵，曾扶持朗索瓦·杜瓦利埃擔任總統。杜瓦利埃與兒子先后對海地進行了29年獨裁統治，執行親美政策，同時大肆侵吞國家財產。

一場血腥刺殺，使受幫派暴力和政治動蕩困擾的海地更加不穩定。

“莫伊茲遇刺至今，臨時總理約瑟夫的執政合法性一直飽受質疑。為鞏固自身勢力，他解散了前總統莫伊茲組建的臨時選舉委員會，令總統大選和議會選舉一再推遲。在此期間，各方政治勢力亦各自集聚，斗爭不斷，國內政局、社會穩定急劇惡化。截至目前，海地政壇仍未就舉行大選和組建政府達成一致意見?！敝袊鐣茖W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學者王帥分析，“在政治環境極度混沌的情況下，司法的公正性有多大有待考量?！?/p>

真相依舊撲朔迷離，背后或許有更深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