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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網羨慕的“無偶式”婚姻,已經快消失了

2024-04-09 03:12有些好奇的
人生與伴侶·共同關注 2024年2期
關鍵詞:摩梭摩梭人多吉

有些好奇的

在中學讀書時,扎昔娜姆每次搭車回家的路上都能碰到游客,他們會問她是不是摩梭人,接下來的問題幾乎都是一致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知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

在我國云南省西北部的瀘沽湖畔,生活著一支特殊的族群,他們是摩梭人,人口約2萬左右。因為戀人之間“夜合晨離”“男不婚,女不嫁”的“走婚”文化,以及母系大家庭的生活方式,他們在互聯網上走紅,又被稱為“女兒國”和“母系氏族活化石”。

近些年,“走婚”作為摩梭文化中的重要一項,已不復過去的盛況,外出者日漸增多,選擇“走婚”的年輕人越來越少。

時代的巨輪之下,摩梭人正在或主動或被動地融入現代文明。

摩梭人到底有怎樣的“前世今生”,時代浪潮下,他們又將怎樣應對不可逆的現代化?

生活在幾十人的大家庭中,年幼時的扎昔娜姆“分不清哪個才是自己的親媽”。這一現象不是孤例,不少摩梭小孩都曾有過類似體驗。

摩梭語里,媽媽的姐妹一律叫“阿媽”,大姨二姨之間只有“大媽媽”和“小媽媽”的區別。加上長輩對待孩子們不存在私心,分辨生母就變得更為困難。

“每個小孩都會享受很多來自大人的愛,比如我大姨有好吃的,她不會先給自己的孩子,而是給每個孩子平分?!?/p>

盡管在20世紀80年代的云南鄉下,過著一種“基本上吃不上肉”的貧瘠生活,扎昔娜姆依舊在愛河之中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

上小學時,扎昔娜姆每天放學后的任務是到地里割豬草,她通常約著幾個小伙伴一起,“邊玩邊干活”。到了周末,家長交給他們的任務會加重,要找到比平時多兩三倍的豬草回家,扎昔娜姆最得意的也是這個時候,她會和伙伴趁機跳進瀘沽湖里游泳、嬉戲。

有一種叫波葉海菜花(又名“水性楊花”)的植物,就長在湖里,豬很喜歡吃它的葉子。扎昔娜姆便在游泳時,潛到水下收集綠葉?!拔覀兙褪沁呌斡具呁?,順便把這個活兒給干了”,她說。

湖邊也牽連著汝亨多吉的美好回憶。

現年48歲的汝亨多吉是摩梭人博物館的館長,頗樂意提及過去的生活。他對瀘沽湖的初印象,是“美麗”和“純凈”。汝亨多吉記得,瀘沽湖邊的自然沙灘上長有高大的樹木,他和小伙伴就經常躲在樹底下玩鬧,老人則湊在一起聊閑天。

他還喜歡和伙伴們漫山遍野地瘋跑,山間、田野,都是孩子們天然的游樂場。

相比扎昔娜姆,汝亨多吉幼時的生活則更加貧苦。家中物資匱乏,很多物品需要共用,汝亨多吉和兄弟姐妹們總是來回穿那僅有的幾件衣服。內褲,一直到十幾歲都沒穿過,當時的鄉村人壓根“沒有那個概念”。

汝亨多吉小時候貪玩,屁股處的布料磨破了,媽媽就再找一塊布,一針一線幫他縫上。日子過得緊巴巴,但“家里是特別溫暖的”“精神很富足”。

他也時常懷念奶奶。小時候家里養的雞下了蛋,奶奶會撿回家煮給汝亨多吉吃。老人的兜里還經常裝著蘋果干、梨干等小零嘴,見了面就拿給他。

這些畫面像是刻在汝亨多吉腦子里,一聽到相應的關鍵詞,回憶就自動涌現。

在摩梭大家庭中,不僅有家屋文化,還有家姓,那“不是男人的姓,不是女人的姓,是大家共有的姓”。

嫁娶也不存在,雙方依舊生活在原本的家庭中,沒有利益的糾葛,不必在意家庭情況、彩禮,也無須長輩的認可,“是充分的自由戀愛”。

有一句話說,“愛情是自己的,親情是大家的?!弊呋槭亲约旱氖虑?,喜歡什么樣的人,誰也不會來管。

汝亨多吉留戀早年時候的自由自在,身處偏僻寧靜的地界,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寨之間的人們重禮儀、講禮節,每個人身上都流露出淳樸、友善的一面。

如今回想起來,那真是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不知從哪一刻起,那種自然生態中的美和孩提時代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去不復返。瀘沽湖也不復往日模樣。隨著旅游業的發展,湖邊的大樹被砍伐,木房子改建成水泥房,自然沙灘也修筑成棧道,放眼望去,四周盡是工業的痕跡,汝亨多吉始終沒辦法接受這樣的“反差”。

很多時候,行走在熟悉的地方,看著街道上日益生長出新的名字,汝亨多吉反倒覺得,自己才是個異鄉人。他感到孤獨,面對曾經生養自己的土地,有一種陌生感,“整個環境,完全是天翻地覆的一個變化?!?/p>

扎昔娜姆也明顯感知到那種“反差”。她回憶,小時候在老家時,沒見過幾個游客。偶爾有外國人背著旅行包前來,大家都投以一種好奇的目光,“那時候我們見到就覺得好奇怪,還有這樣皮膚的人?”

等到她再稍大些,瀘沽湖邊的外地人越聚越多,民宿、客棧應運而起,那些需要用馬從山中馱來木料建房子的人,逐漸熱衷于水泥瓦。每一戶大家庭中的年輕人,也更傾心于分裂出去,組建屬于自己的小家。

“景區開發得越來越好,大家都陸續想分出去,因為有了宅基地,有了戶頭,就能把自己院子租出去收租金?!痹裟饶方忉?。

在瀘沽湖,勞作方式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以前需要靠人力和牛馬來完成的砍柴、犁地等活計,一并被高效率的機器所取代。這意味著家中的男性“不再被需要”。

扎昔娜姆說,閑下來的哥哥舅舅們,享受著逐日豐盈的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卻得不到提升。無所適從的他們,找到了懶散和放縱的理由,整日沉浸到抽煙、喝酒、打牌的消遣中。

有一次,她問大姨夫,“你為什么這么愛喝酒?”對方嘆了口氣,“我不喝酒能干嗎?”

這是每個大家庭中男性成員的縮影,矛盾也就此滋生。

男性不再賣力干活,女性身上的擔子卻一點都沒少,“一日三餐,包括家里的衛生,所有院子里的活兒,她們做得比較多一些?!?/p>

原本,每個大家庭中的財務都由一個人管理,賺錢時一起賺,花錢時也一起花,所有支配決定都基于共同需求,類似于“共產主義的形式”。扎昔娜姆記得,自己家里曾是大姨管錢,后來她的父母選擇出門做生意,便逐漸從二三十人的大家庭中脫離,自立起門戶。

旅游業帶來的沖擊,也在瓦解著摩梭人固有的一些文化,例如走婚。關于這一話題,汝亨多吉有更多的表達欲。按照他的說法,3000多年前摩梭人遠在青海、甘肅、黃河流域一帶,為了躲避戰亂,他們不得不展開漫長的遷徙。

遷徙過程中,摩梭人要應對天氣變化和野獸攻擊等問題,為了保證種族更好地繁衍生息,就創造出走婚母系大家庭。

走婚的要義是:夜里,男人可與心儀的女人相會,白天則要回到自己的家庭當中。

“這樣,我的母親、舅舅,母系血緣系統的親人就永遠生活在一起,大家團聚在一起,所有財產也都是共有的,也方便互相關懷,照顧老人?!?/p>

概括來說,摩梭人母系大家庭的生成,和走婚模式是相互綁定的。當這一大家庭開始分裂成不同的小家庭時,走婚模式也在不同程度地被人放棄。

扎昔娜姆的婚姻就沒有秉承摩梭人的走婚模式,她和丈夫因網絡結緣,“那時候剛出來微信搖一搖(功能),很神奇的,他在四川,我在云南,(就這樣)我們搖上了?!?/p>

1997年,22歲的汝亨多吉已在當地小有成就,他是騎馬隊的隊長、劃船組的組長,還是篝火晚會的主持,也在村里負責旅游產業相關的工作。事業稍有起色后,汝亨多吉不再滿足于普通的勞力輸出,想要真正做點“有價值的事”。

早些年,他在大連一個民族風情旅游區工作,表演摩梭族的傳統舞蹈,工作之余也會逛逛當地博物館,摩梭博物館的靈感正是源自這段時間的見聞。

另一個關鍵的因素,是他的奶奶。汝亨多吉的奶奶是一位紡織高手,有些器皿長年累月在她手里使用,漸漸生出一層包漿,“一看就很有靈氣”。但奶奶去世后,木瓢、木玩、石塊等物“被到處亂丟,在墻角風吹日曬,就像一具具死尸?!?/p>

汝亨多吉感到痛心。他想把這些舊物撿起來,連同摩梭人的文化,一起打包收藏。一個和摩梭人相關的博物館因此誕生。

汝亨多吉的哥哥并不看好他的做法,多次勸他改變主意,“搞一個酒店,或者就把這個地塊租給別人,幾年時間你就會過得很好?!备绺缯f。

一年“五六十萬元的租金”,確實是很大的誘惑。幾年前,家中添了一個小女兒,汝亨多吉身上有了更重的擔子,恰逢疫情,大哥大姐又因病住院,博物館的經營一度難以為繼。

汝亨多吉認真考慮起接下來該做什么,好在有朋友的接濟,“窟窿”又補上了。

幾次經歷波折,又險中求生后,他終于確認自己內心的想法,“一個人一生不能只為了金錢……好不容易我們做了這樣一個地方,又把它毀掉,那么我可能一輩子都會內疚,都會難過?!?/p>

即便不被看好,汝亨多吉還是把建設摩梭博物館當作人生的一個重要方向。前期籌備時,他前往一些村落做調研,扛著機器邊走邊拍,把聽到看到的現象保存成影像資料。

對于從小生活在湖邊的他來說,奔走的過程,帶他探索出很多以往不甚了解的信息。

汝亨多吉發現,不同區域的摩梭人,在居住環境和經濟、教育各方面有很大差異。一些摩梭人的祖先在文化傳承中受到外在因素的影響,有些東西逐漸被改變了。

通過走訪摩梭族群,他“對自己的文化有了足夠深的了解”。汝亨多吉把最核心、最有價值的東西,陳列到博物館進行展出,希望守住摩梭文化的魂。

2019年,摩梭博物館被認定為云南省博物館分館,“得到省里面的這種博物館的認可?!敝笤谒麄兊膮f助下,云南省博物館“做了一個摩梭家庭婚姻展”,獲得全國精品展覽的稱號,并得以到全國去巡展。這是迄今為止,汝亨多吉眼中最有成就感的時刻。

他能接受時代浪潮下,摩梭文化因現代文明的沖擊而走向衰落,“外來文化越來越多……主流文化像山一樣倒下來的時候,你沒有辦法不去順應它,這是一個大的趨勢?!?/p>

但不能毫無作為。

在時代大背景下,汝亨多吉認為自己能做的,就是盡量把“優秀的東西呈現出來”,“最起碼未來的一天,讓我們族群知道自己的先祖曾經是怎樣生活的,這也是它的一點價值?!?/p>

他想更好地保留摩梭文化的全貌,讓更多人能了解它,也希望澄清外界對摩梭人的誤解。

有書籍提到,摩梭人是“母系氏族的活化石”,而社交平臺上,很多人給摩梭族貼上了“女性權力大、地位高”的標簽,在汝亨多吉看來,這并不確切,甚至是一種謠傳。

“母系(權)制度(的說法)和我們的風俗是完全不一樣的?!?/p>

“我們摩梭人的觀念里面,人有三種,一種是男人,一種是女人,一種是智者——我們的祭司達巴(藏語“智者”的音譯)。就是男人有男人的天分,女人有女人的天分……摩梭的婚姻和家庭里沒有男權女權的區別,男女都是平等的,一樣的?!?/p>

汝亨多吉認為,摩梭人中的“母系文化是有的”,但不能稱之為母權社會??傮w來說,摩梭人是“以人為本,講究人性”。

這些年,摩梭人獨特的走婚模式,先后吸引了很多外來者。

在中學讀書時,扎昔娜姆每次搭車回家的路上都能碰到游客,他們會問她是不是摩梭人,接下來的問題幾乎都是一致的——

你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嗎,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嗎?

更多人抱著獵奇心理而來,“他們想看看這個地方,是不是真的隨便就可以找個姑娘……”扎昔娜姆說,有時,司機師傅為了討好客人,還會根據對方想要聽到的答案去聊,這就導致“真實的聲音被埋沒掉”。

誤解的產生,也來自內部。

瀘沽湖在對外宣傳時,曾給自己冠以“女兒國”的稱號,這讓汝亨多吉很不滿意,“這些詞可能會吸引一些客人,但這不是瀘沽湖的核心文化?!?/p>

在汝亨多吉看來,摩梭人最值得宣傳的,是其樂融融的大家庭。他也不認同某些景點所起的名字,包括情人灘、走婚橋之類,“在摩梭文化里,這都屬于害羞文化,是不允許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出來的?!?/p>

扎昔娜姆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所謂的“害羞文化”,她不確定這種表達是否準確,但她周圍的家庭以及自己家“確實是這樣”,長輩從來不會和他們討論族群中的走婚文化,“好像‘愛和‘情這些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她在老家從沒見過哪對戀人當街親昵,最多就是肩并肩走或挽著胳膊,“打情罵俏的沒有”。

人生的前二十幾年,扎昔娜姆外出讀書、工作,這幾年回到家鄉開起了民宿。常有客人和她聊天時問起,你為什么不走婚?

“我說,這個東西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它有一定的條件,得離得很近的本村或鄰村”,有方便走動的基礎,才能達成走婚模式。

“不走動,沒有走動的形式,我覺得就不叫走婚?!彼帽砀缗e例,每天晚上表哥去表嫂家住,白天又回到扎昔娜姆的大姨家干活,這就是很標準的走婚。

扎昔娜姆出生于1988年,和她同齡的人,或更小一點的90后,選擇走婚的人更加少了,“出去工作以后,你不知道自己的緣分在哪里?!倍?,接受過更多教育的年輕人,很難在村子里找到和自己同頻的異性。

往外走的人多了,文化傳承自然面臨困境。

孩子們對本族文化的了解較少,甚至不太會說摩梭語。扎昔娜姆的孩子只能聽懂簡單的摩梭詞匯。她覺得,這和缺少學習氛圍有很大的關系,離開原始的摩梭大家庭后,很難再有純粹的交流環境。

扎昔娜姆帶孩子時,很少使用摩梭語,“普通話親切度好,也更形象,很容易把一件事或一個東西表達好。摩梭語就比較難,它的詞本來就少”,想和孩子交流感情時,扎昔娜姆常常發現沒有適合的詞匯供她去表達。

慢慢地,摩梭語退出她的小家庭。

面對摩梭文化,汝亨多吉則是一種倔強的姿態。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妻子在麗江做公務員,但為了讓孩子更好地了解和繼承民族文化,他堅持讓兒女在大家庭中長大,也常常帶他們去博物館。摩梭語,更是孩子們的母語。

“這個是作為出生在這個族群里面的人最基本的一個事情。如果母語沒有了,自己的文化也不能夠了解,那就沒有意思了?!?/p>

汝亨多吉明白,每個人所處的時代不同,命運也就不一樣。他希望自己的兒女通過了解本族的文化,懂得自己來自哪里,“根在哪里”。

至于未來何去何從,“就是他們個人的因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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