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有故鄉

鄒人

10年前，在南京龍江碧樹園35號院，朱澤接受采訪。之后，我們再沒有見過面。龍年正月初四，還在過大年，朱澤離世消息傳來，甚感悲痛。

因治病而幸存

朱澤，1924年生，鹽城人。

1941年2月，朱澤懷揣在家鄉剛剛入黨的組織介紹信，走進新四軍魯藝華中分院，他被錄取在美術系。朱澤，原名朱賢臣，進了魯藝改名董斌。在魯藝，過軍事化生活，穿軍裝、戴臂章，幾個專業編為幾個中隊。晚上，學生輪流在大門口持槍放哨。

這一年夏季，日偽軍發動對鹽阜地區“大掃蕩”。根據新四軍重建軍部的部署，魯藝華中分院師生分開撤離，一部分隨軍部行動，另一部分自行組織分散轉移。編為二隊的師生，7月23日晚轉移至北秦莊過夜，第二天清晨，遭遇日軍“掃蕩”，30名師生犧牲，其中9名女同志投河殉國。

朱澤的家，在老鹽城縣的農村，魯藝華中分院師生撤退前，他因病請假在家里治病。事后，朱澤痛心不已：“我是幸運活下來的?！濒斔囃粐鰜淼膸资?，在孟波同志帶領下北撤，經過朱澤的家前面莊子過夜，朱澤聞訊，抱病去看望，孟波交給他一個任務，讓朱澤把一個負輕傷的同志帶回去邊養傷、邊埋伏下來……

文藝兵變敵工干部

1942年年底，在日軍第二次“掃蕩”蘇北前夕，朱澤調入新四軍敵工訓練班學習。受訓后，朱澤被分到了建陽敵工科，打入敵人內部做內線工作。訓練班上，講課老師對敵工特殊工作打過比喻，“孫悟空鉆到鐵扇公主肚子里去鬧騰”。

1943年新年剛過，敵工科讓朱澤進入湖垛日偽軍據點摸情況。湖垛周邊有兩三丈寬的壕河以及高高的土圍墻，圍墻每隔一段，日偽軍不是建炮樓就是設暗堡，還在壕河上架設了可以收放的吊橋。壕河北岸入口的炮樓橋邊設了偽軍崗哨，不斷盤問過往行人。朱澤沒有良民證，姨兄薛國藩有證，姨兄謊稱和朱澤是兄弟倆走親戚，獲得了放行，直奔當偽鎮長的姨父家。偽鎮長姨父叫徐韻和，第二天讓兒子徐協誠帶著朱澤，去見偽建陽警察所巡官的表叔陳長鳳。陳長鳳家的對岸，就是木樁、鋼絲網包圍的日軍據點。陳長鳳說：“前幾天，有兩個新四軍偵察員被綁在那邊的木樁上，鬼子用機槍打靶似的把兩人打死了?！敝鞚蓡枺骸肮碜釉趺粗浪麄兪切滤能姷?？”陳長鳳答：“從他們身上搜出了短槍?！敝鞚烧f：“我沒帶槍?！敝鞚勺晕覊涯?，由陳長鳳引線，進了敵人據點，掌握了日軍將增兵向興化開進、繼后轉向進攻新四軍三師部隊等情報。

不久，敵工科又通知朱澤，到沿河南根據地找敵工站長譚少卿受領任務。譚少卿說，把你派往東夏莊，公開身份是偽十一區區公所辦事員。東夏莊據點，是1942年秋日偽軍為推行偽化、擴大占領區而新建的據點，日軍駐守一段時間之后交給偽軍一個連把守。偽十一區區公所區長樹以和，手里沒有兵，沒有槍，他和敵工站長譚少卿關系不錯，譚少卿把朱澤以“張光漢”的假名報給區長。張光漢，其意“人在曹營心在漢”。上任后，朱澤廣交朋友，與偽軍中隊長呂森混得很熟。呂森重感情、講義氣，不相信共產黨力量，嫌新四軍的裝備差。朱澤暗地宣傳新四軍正在不斷發展，有老百姓支持，抗戰必勝。譚少卿試著開玩笑：“你把部隊拉過來，我申請委任你當游擊大隊長?！眳紊膭恿?。隨后3人一起商量里應外合的起義計劃。1943年12月27日，譚少卿、朱澤和12名偵察員登上敞篷船，從水路向東夏莊進發，在呂森配合下，順利進入駐守炮樓的偽軍連部。呂森宣布全連起義，投奔新四軍。起義部隊撤離東夏莊時，敵人炮樓燃起了熊熊大火。偽軍四連，改編為新四軍建陽縣游擊大隊，呂森出任大隊長，朱澤任大隊副指導員。

畫筆同樣是武器

朱澤在魯藝華中分院學美術時，老師莊五洲常帶著他去外面寫生。莊五洲，1914年生于臺灣，母親是日本人，他精通日語，熟悉日本風俗民情，曾在日本研究美術?？箲鸨l，毅然回國投身抗戰事業。新四軍重建軍部，莊五洲來到剛剛創辦的魯藝華中分院，當了美術教員。

1941年夏季鹽阜反“掃蕩”后，華中魯藝停辦，莊五洲調到新四軍敵工部工作。朱澤從建陽縣青年服務團，來到敵工訓練班學習，又與莊五洲相遇。當時，莊五洲住在板湖附近一個村子里，跟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成員在一起，常和他們共同制作對日軍的宣傳品。莊五洲擅繪畫，工作繁忙時，把朱澤借去當幫手。

朱澤記憶猶新。莊五洲畫了一幅畫：一個穿和服的日本婦女，背著孩子，站在海邊的櫻花樹下，翹首盼望大洋彼岸的丈夫從戰場歸來。畫面配上日文“親人們望眼欲穿等著你回去”。宣傳畫感染力強，在侵華日軍中引發了思鄉厭戰的情緒?？箲饎倮?，莊五洲返回臺灣。臨終前，莊五洲囑咐兒子把他的部分作品原件寄給朱澤收藏。2006年11月，朱澤收到了莊五洲兒子莊伯和從臺北寄來的郵件，感動不已。

藝術生命長青

新中國成立后，朱澤進入中央馬列學院深造，畢業后進入中央政治研究室、紅旗雜志社、中央監委、四川日報社等單位工作，1975年調回原籍江蘇，離休前任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離休后，他曾受聘擔任江蘇省新四軍研究會副會長。

朱澤始終銘記魯藝院歌里唱的，“用藝術做我們的武器”。他不是專業畫家、藝術家，然而，朱澤從沒有放下過手中的畫筆。新中國成立60周年，朱澤畫了幅《荷塘月色青蛙鳴》，以畫寫心，以藝抒情，特意題上“荷塘明月夜，萬籟聽蛙鳴。開懷歌盛世，放聲頌升平”的詩句，表達對祖國的熱愛和忠誠。2012年，朱澤第4本畫集問世之際，江蘇省委原副書記顧浩欣然作序，序言說，我和朱澤同志相識、相知近30年，這位從魯藝華中分院走出來的新四軍老戰士，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新中國建設時期，一直以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為座右銘，堅持以文藝為武器，熱忱為人民服務。

記得受訪臨別前，朱澤為《鐵軍》雜志作畫，并在老兵簽字本的封面上題字，老伴劉菊清是著名工筆花鳥畫家，她在一旁為朱澤的作品落款蓋印。

朱澤走了。他自17歲入黨開始，在家鄉投身革命，戰火中放飛青春夢想，藝術的熾熱和智慧流淌在骨子、血液里，鑄就了人生輝煌。生命停止，靈魂有故鄉，魂飛縈繞故鄉的風，故鄉的云。鹽城，是一塊藝術靈魂永恒的棲息地。

（責任編輯黃朱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