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漫步日

周六的早晨從收到一束花開始。

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被子上，醒來后，我跟朋友發消息說：“我們一起出去吃早餐吧?！彼貜汀昂谩?。于是起床、穿衣、刷牙、熱牛奶，拎著一只帆布包從城墻根一路騎行到西倉集市。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捧著一大束向日葵從人海里迎光走來。初秋，我們倆不約而同地穿著針織毛衫與栗色長裙，走在開滿早餐店的巷子里，感嘆那些不經意間悄然變黃的法國梧桐樹葉。

“早上不如吃牛肉面吧！”朋友是蘭州人，路過巷子里的蘭州拉面店時便走不動道了。拉面店里人很多，我們擠在小桌旁，大口吸溜著面條，胃里暖暖地。她把向日葵放到我的包里，金燦燦的花瓣上還附著水霧，鮮嫩又生動?！爸芰脑绯繎搹馁I一束花開始，”朋友對我說道，“卡布奇諾和碎冰藍也蠻好看的，不過我想你會更喜歡向日葵，它和你很像?！?/p>

我們邊吃邊聊一些關于生活的溫暖小事，飽食后從拉面店走出，人群熙熙攘攘?！敖裉鞗]有別的安排吧？”她問道?！皼]有?！蔽倚χ貜?。

于是我們開啟了這一天的城市漫步計劃。這是她在西安的第三年，我在西安的第七年，對于熱衷于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來尋求治愈的我們來說，這個城市留給我們太多陳舊而溫暖的記憶。

從西倉集市開始逛起。水族店里濕熱而夢幻，她舉著相機為我拍照，在那些悠然擺尾的彩色金魚前側身駐足；文玩攤前的店主瞇著眼睛靠在躺椅上把玩菩提子；樹梢掛著的鳥籠里，兩只毛茸茸的玄鳳鸚鵡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叫。九月桂花香，我們邊走邊談論著那些帶著桂花味道的清甜記憶。

兩年前的秋天，我剛畢業，沒有工作，朋友離散，只得在杭州街頭閑逛。那時候我短暫地厭倦著西安，也不知以后的歸宿在哪里，就在陌生的街頭悶聲直走。忽然一陣桂花香撲鼻而來，我停下腳步坐在街邊的長椅上，路燈下樹影晃動，接連而過的車燈在馬路上安靜流淌。桂花的味道既熟悉又安心，我想到大學的時光，九月，宿舍里、教學樓、去往圖書館的小路上，總能聞到這樣的味道。

我曾在日記本里寫下，“想要掛在桂花樹上度過這一生”。大學時期的很多美好記憶都與這味道有關，那些關于愛與溫情的瞬間在后來許多灰暗寂靜的日子里默默治愈著我。

兩年時光轉瞬即逝，我重構自己，帶著成長的印記返回西安，有了一份還算穩定的工作與生活。朋友是考研來到這里的，她在西安的感受和我截然不同，可我們同樣愛這里，愛在城市漫步時，收獲的放松與愜意。

從西倉集市走到回民街，穿過德福巷，再到鐘樓，我們一面欣賞一面感慨那些穿著漢服拿著扇子的女孩子笑得多么自在。隨便吃點小吃后，我們坐上雙層公交的第二層來到大雁塔廣場。我跟朋友戲言道：“這地方太令人傷感了，和青春里喜歡過的男孩子們的故事，都是從在這里散步開始的?！迸笥汛笮?，“誰還沒個過去，不過咱以后散步還是可以換個地方”。

我也笑了，在這座城市發生的有關青澀情愫的一切，第一次牽手的心動，擁抱的熱烈，我遇見了誰，又錯過了誰？記憶雖有些模糊，但那些快樂而難得的瞬間會在某一個遙遠的午后重新擊中我，重新感動著我。后來大家天各一方，留下一句“珍重，祝好”后便分散到不同的城市，只有我一個人留在了西安。偶爾也會悄悄地想，他們在另一個城市會像我們曾經那樣漫步嗎？漫長的日子里，我們還會遇見誰，又還會錯過誰呢？

或許珍惜眼下才是最要緊的事情吧。走累了，我們便找了個咖啡館坐下，我翻看托卡爾丘克的《最后的故事》，為里面這樣的描寫動容：“在村子的高處，遠離塵煙，遠離陌生人的視線，我們逃到了那里。慢慢地，我們變得像眼淚一樣干凈?！迸笥言趯懨餍牌?，她要寄到一座遙遠的海邊城市去?？Х瑞^窗外的法國梧桐高大而濃密，葉子就這么慢慢變黃，日子就這樣悄悄流逝。

休息夠了，我們就繼續在城市漫步。玫瑰色的日落灑在車流不息的馬路上，大興善寺的鐘聲緩緩敲響，遲鈍而悠長，白鴿從屋檐上起飛，我們走進寺廟，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寺廟外是一個老集市，在舊書攤總能淘到意想不到的驚喜，直到天色暗沉，看不清泛黃紙面上略顯模糊的字跡，我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坐上公交車，穿過城市的隧道與樓宇間的霓虹，雨滴落在車窗上。天氣漸漸轉涼，接下來會是白雪皚皚的冬天。二十年前的西北小城里，我坐在幼兒園的大巴上，看著遠處山崗上的那些大煙囪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車子在深藍色的濃霧里行駛，直到停在三十八號院門口，媽媽接我回家，這個畫面是我童年冬日里對幸福最初的理解與記憶。

三十八號院后的巷子里，在傍晚時分總會傳來爆米花炸開的香甜味道。直到多年以后的冬天，我仍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尋找記憶里的甜蜜與溫馨。

和朋友分別在車站，捧著清早的向日葵沿著路燈一路走回家，在一天落幕的時分為收獲的那些治愈片段而暗自竊喜，感慨生活值得。家中幾日前買的花已干癟垂首，我給它們換水并剪掉雜枝錯葉，并插上新收到的向日葵，看一眼窗外的萬家燈火然后拉上窗簾入睡。第二天清早，世界將燦爛如故，鮮花將芳香依舊。

王彤樂

1999年12月生于陜西寶雞，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青春》《少年文藝》等刊，獲第四屆陜西青年文學獎、東蕩子詩歌獎、“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園詩人稱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