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下希望的種子

○承德市豐寧滿族自治縣第五幼兒園園長 唐婷莉

2019 年3 月13 日，我拿著園長任職文件，穿越了整個縣城，來到坐落在豐寧滿族自治縣南三營村的第五幼兒園。

要讓他們看世界，成為更好的人

那時，幼兒園建設還沒有完成：沒有大門，就用廢舊木板擋一擋，操場上堆滿了建筑砂石，樓房墻壁剛剛抹完水泥。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近一位干活的工人：“師傅，這操場啥時候能平整??？”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哼了一聲沒回答。他當時應該也在懷疑瘦小的我，能不能建設好這所幼兒園吧！我迎著寒風站在操場上自我安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從那天起，我每天都穿梭在塵土飛揚的幼兒園，學著看施工圖紙、學著鑒別裝修材料、更學著跟工人們打交道。有時候我請他們喝飲料，有時候因為柜子的設計爭論得面紅耳赤，后來當我拿出大廳設計圖的那一刻，終于感受到他們發自內心的敬佩和尊重。這些設計圖是我兩個月不眠不休的成果，承載著我對這所幼兒園的所有期許。

2019 年6 月17 日，按照上級部門要求，豐寧第五幼兒園開始招收新生，前一天晚上，因為擔心沒人來報名我一夜沒睡。整個園所只有我一個“光桿司令”，所以在招生這一天，只好請求家里的先生來幫忙。早早地來到招生場地，準備好表格和紙筆。由我查驗證件，先生負責填表。眼看就要8 點鐘了，還沒人進來報名?！安粫]人來吧！”我忐忑地問?！安皇穷A測了附近適齡兒童會有70名嗎？別著急，肯定會有孩子來的?！毕壬参恐?。8 點一到，瞬間涌入很多村民。一位老大爺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誰是園長？我找園長?！蔽椅⑿χ先セ貞骸按鬆?，我就是，您有啥事？”大爺用洪亮的聲音大聲質問：“我家孩子來上幼兒園，你能給我啥好處？我們村每年都給我補助?！痹诖蠹义e愕的眼神中，我淡定地回復道：“大爺，我能給你的好處可多了，到我們幼兒園，這個世界上就多了很多人愛你家的寶貝。我們能教會孩子照顧自己的技能，讓您省心。我們還能帶他看世界，讓他成為更好的自己，將來照顧您?！蔽矣X得，這就是我們做教育的意義，我們努力讓孩子們區別于自己的父輩，成為更好的人。那一天，我和先生從早上8 點一直忙到晚上8 點。一共有300個小朋友報名。我忍不住歡呼雀躍。

報名結束后，我就開始深入思考：豐寧第五幼兒園承載了易地搬遷安置的任務，是附近幾個村子里唯一的公辦園。我們到底應該辦成一所什么樣的幼兒園？帶著這些問題，我去了很多易地搬遷的村子，那些村子大多地處深山，道路窄小陡峭，交通不便。在荒廢的村子里，我看到村民用藤條編制的籬笆和曾經用過的生活用品。利用節假日，我去了許許多多的村子，租用當地的三輪車搬回了孩子們曾經熟悉的物品：遺忘在山坡上的羊槽、幾百斤的石磨、一家五代人用過的扇車、廢舊的窗框甚至屋頂的灰瓦。我要讓孩子們不遠離真實的自然、生活，我要辦一所博物館似的幼兒園，我要讓孩子們知道，這些東西代表的不是落后，而是當時人們的智慧。它們并不是廢物，我們通過改造賦予這些舊物新的生命力，我要讓孩子們感受到：創造改變生活。

當老師們認同了你的教育理念，當她們開始贊許你的品格，那么你就幸運地收獲了同路人：羊槽改裝的多肉花器、三輪車移動讀書區、大衣柜新聞播報臺、廢舊輪胎魚缸、建園時工人用壞的扳手被孩子們改裝成的一只螞蚱、一次性杯子吊燈、從村子里扛回的門板做成的書架，還有，我們和孩子們一起收集了幾萬個瓶蓋，用它們開始了天馬行空的創造，孩子們說那就是“地球”……這些迸發出火花的創造，使我們的生活充滿了無限可能。

尋求眼里有光的生命，被尊重的生命

孩子們的環境，自然是孩子們自己說了算。

大一班的小朋友跟老師說想要一張網。小白老師說，孩子們需要一張80 平的網把房頂罩起來，“那需要多少預算？”我有點擔心地問，大家一起在購物平臺搜索后發現，要2000 多塊錢。太貴了，我們沒能力花2000 多塊錢買一張麻繩網。小白老師聽我這么說，差點哭了出來：“可我答應孩子們了，就一定要做到！”講信用的小白老師發現一張編好的網很貴，麻繩卻只需要70 塊錢。三位老師為了實現和孩子們的約定，決定自己編一張大網，我們都覺得不太好實現，第一，都沒有編繩網的經驗；第二，要用很長的繩子來編，我們沒有那么大的場地。周末值班的時候，路過大一班，我聽見老師們的聲音，走進去一看，三位老師搭了一個2 米高的梯子，把麻繩系在房頂，站在梯子上仰著頭甩著長長的麻繩，這個姿勢編一會兒頸椎就會疼起來。她們卻笑著說，周一孩子們看見了肯定會很高興?？匆姖M身麻線的她們，我眼眶濕了，這就是我們的老師。就這樣，她們用整整兩天時間為那一屆的孩子編了一張大大的網。

5 年過去了，那張網仍舊懸掛在大一班的房頂，我覺得這就是第五幼兒園的文化：尊重兒童、追隨兒童、更相信兒童。

更神奇的是，有一個小生命也悄悄地與豐寧五幼一同在成長。我整個妊娠期奔波于建筑工地、材料市場和一個個的新班級，2020 年3 月23日夜里，這個伴隨著五幼建設而生長的寶寶終究經不起媽媽的過度勞累，在媽媽加了一天班后早產，面對瘦弱的寶寶我萬分歉疚，“對不起寶貝，就在你降生的前一刻媽媽還在工作，但你一定要相信我非常愛你?！睂殞殑倓倽M月，我就已經開始參加全縣教育會議。大家說，沒想到我這么快就回到了隊伍中。

為了讓我們的孩子能夠像城里的孩子一樣“眼里有光、心里有夢想、未來有希望”，我們進一步確定了辦園目標：建設一所博物館似的幼兒園、圖書館似的幼兒園、與自然和諧的幼兒園。讓孩子們充滿自信、熱愛閱讀、敬畏大自然。

說到令人敬畏的大自然，就不得不提到北方的冬天。孩子們是不怕寒冷的，怕冷的是我們這些成年人，如果你允許，不管幾度的天氣，孩子們都喜歡在戶外游戲。每當下雨下雪的時候，我們都會改變原有的計劃，讓孩子們去體會大自然的神奇。希望他們感受到沒有什么所謂的壞天氣，每種天氣我們都要去感受。

在一個春季的下雨天，冒雨挖沙子的孩子們發現沙池里的梨樹在上一個寒冬死掉了。他們議論紛紛：是因為干枯嗎？是冬天太冷了嗎？可能是它很老了吧？該不會像班里死去的花一樣，被拔起來扔掉吧？“那你們想要留下這棵死去的樹？它能用來干什么哪？”我們的老師問。男孩子說可以用來爬樹，女孩子說可以掛她們畫的畫。既然孩子們這么舍不得這棵樹，我們就請小朋友們畫了改造設計圖，把它改造成男孩子的瞭望臺，女孩子的樹屋，留在了沙池里。沒錯！孩子才是幼兒園環境的設計師。

2021 年夏，五幼附屬園開始建設，又是一個不眠不休的暑假。就在工程建設的關鍵期，母親突然重病，醫院無人看護，家中幼兒無人看管。在守著母親做完長達5 個小時的手術后，我擦干眼淚立刻投入到工作中。沒有一個同事看出我剛剛經歷了怎樣的煎熬與痛心。不管發生了什么，都不能耽誤秋季幼兒就近入園。我的肩上不僅有父母兒女，更有幾百名孩子的教育重任。在職責面前，真的做不成一個好女兒。

生命原有的樣子，是什么樣子

3 年時間轉瞬即逝，我和豐寧五幼一起成熟起來。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剛入園時的扭捏和自卑，在釋放天性的教育中，成長為生命原有的樣子。

一切一切都美好了起來，此時的我是否能夠放心地把付出無數心血的五幼交付到這么多愛它的人手上？一座新興城市向我伸出了橄欖枝，以年薪近30 萬的酬勞邀請我去建設一所新的幼兒園。當時真的動搖過。高出幾倍的薪資能給家庭帶來更好的生活，從農村到城市去，女兒也會擁有更好的環境。那五幼的460 個孩子怎么辦？我團結向上的班子何去何從？我那可愛敬業的老師們會怎么想？我會想念家鄉的藍天白云嗎？輾轉了一夜后，我決定留下來，和我最愛的一切在一起，生命中有太多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比如：信念、使命、職責和鄉愁。原來我對這份工作的付出是如此甘之如飴，就在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生命的意義。能夠幫助和改變更多人的命運，能夠守護自己內心的堅守，才是生命的幸福。所以留下來，和孩子們一起種花挖草烤紅薯、識字閱讀看世界，這里便是最好。

但離別總是在所難免，每年7 月畢業季，教學部門都會策劃“種下幸福的種子”畢業典禮。每位即將畢業的小朋友，都會把自己的夢想寫在一張明信片上面，存放在“你好未來”這面夢想之墻上他們生日那天的格子里。我們和孩子們相約，16年后，我們會寄出或永遠保存這些孩子們的最初的夢想。那時孩子們正面臨著人生的抉擇，或許夢想早已改變，重要的是希望他們記得要一直保有夢想，堅毅前行，要成為當時承諾的樣子：“眼里有光、心里有夢想、未來有希望！”

送走了畢業生，每當冬季到來，就會很痛恨自己的身體，哮喘和心悸的重負不能讓人安心工作。這是唯一影響工作的因素。很怕這種身體狀態影響到老師和孩子們。而無疑，這是一種多慮。因為建園5 年來，這個團隊已經形成了固有的品格與教育觀。嚴守規則的保教主任井彩光、在暴雪天氣站在寒風中迎接孩子們的安保主任張麗莉、經常替大家值夜班的后勤主任柯占泉、從沒好好休過寒暑假的蔡麗盈、經常用自己的創意驚呆小朋友的“美術大師”孫宏佳、凡事都要做最好的劉雨薇、把幼兒園當成家的王利南、在特殊時期做出貢獻的李浩然、帶著兩個孩子住在園里的陳瑩老師、孕期帶小班新生的龐亞楠老師……一個喜歡讀書、游戲、創造的園長，帶領一批喜歡讀書、玩耍、創新的老師，陪著一群孩子一起成長。一個一個平凡的我們組建起了一個不平凡的團隊，讓村里的孩子們可以享受到優質的學前教育。

2024 年新的一年就要來了，豐寧五幼迎新年音樂會的音符伴著孩子們開心的歌聲灑落在地上，音樂跨越了語言的障礙，我們了解孩子們的感受與表達。此刻，孩子們在吟唱的，正是我們大家共同的新年愿望：讓每一個孩子發光，但是不是發同一種顏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