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亭（組詩）

宋前進

幻想

二月不利于幻想

連綿的群山帶來低氣壓

燕子飛出胸膛

梅花、蝸牛各有一份好運。

廊檐下，天氣很晴朗

蜜蜂們擠在一起

沒有幻想我也要活著

收割蜜糖，兼得黃柏的苦味。

門外空無一人，微風吹過大地

杏樹開花是必然的事情。

離開之前，我還有一次長久的眺望

滾滾的烏云在花崗巖上方聚集。

飲馬塘

我有整個下午的肺

吸入槐樹、柏樹和香樟樹。

小橋沿著想象的弧度

與岸邊的灌木合為一體。

平日里忽略的旋渦

為油畫般的寂靜

增加了一點兒危險性。

茅檐下，四月是珍貴的

是我被諸多的事物所孤立

之后而賦予的能量。

云朵和倒影有不一樣的質感

像從梨花分離出信仰。

菜園篇

菜園里有神。

晚霞喜悅它所看見的絲瓜架，

為陰影確立小產權。

渠水流過田埂

——只有年輕時才會有的缺口，

以及為之浪費的光線。

土豆服從黑暗，西紅柿浮現圓弧，

卷心菜打開包羅萬象的心靈。

微風吹過，黃昏充滿綠薄荷的味道。

一把鋤頭喃喃自語：

這些冬瓜、茄子、青蘿卜、大白菜……

都很有良心。

否定篇

下雨時我老了。

桂花樹、石頭和蓮藕的氣味

無限接近于感冒沖劑。

“清醒的人沒有安全可言”

正如水溝經過石頭

產生不為人知的旋渦。

大雨變小，云彩逐漸散去

星空一寸一寸接近本來面目。

芭蕉低垂下來，有人一錯到底

有人在風景中失聲痛哭。

而此刻，我會停下來，擦亮燈盞

呈現磨砂玻璃般的寂靜。

進山記

一直向南，經過解放路、長青溫泉、大灰廠村

刺猬以及它熟悉的山楂樹。

山野開朗起來，一片霧氣正在逐漸退去

嘩啦啦的抖動聲更早于灌木。

一只鷓鴣跟我進山。有時候它是一條小溪

流著流著就忘了

漫過兩塊石頭，以及空曠自身的局限性。

一片烏云，從南山帶來細雨，然后逐漸平息

經過我的時候，只剩下一絲涼意。

秋天下降，萬物收入倒影

而我將學習溪流，躺下來看：山峰、云彩，

還有那棵柿子樹

一點鮮紅讓人倍感親切。

望江亭

兩個小時之前，我確定自己是一只麻雀

比整座山谷還要大。

櫸樹、松樹、深紅的藤蔓，進入秋天

分為主動的憂郁和被動的憂郁。

去年落在樹下的果實，還沒有泯滅于弱點

和松枝一起成為暗物質。

登高遠眺，江水多么渺小。白云飄來飄去

涼風吹過亭子

黃桷樹暫時改變，之后再度沉默。

我所有的美好時光，無非是在某個下午

遠眺江水，為浪花所屈服。

而棧道上，唯有野草年年活著，像不死之人。

（選自《詩刊》202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