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身高的男孩

秦螢亮

在世界上的某座城市里，有個矮個子男孩。上幼兒園時，他總是夠不到架子上的積木。上了小學，他也要費很大勁來擦黑板。排隊和合影的時候，他總是站在最前面。在班里，誰也不把他說的話當回事，就因為他個子矮。

“小個子……嗯……也蠻可愛的?！?/p>

“將來說不定還能長高一些?！?/p>

“小個子懂什么？”

從小到大，這些話他都聽膩了。

他覺得自己非常不幸。十五歲那年，他擔心自己可能不會再長高了，就開始動手做儀器。這是一件非常復雜的東西，他把在物理課和化學課上學到的知識全部用上，還是遠遠不夠。所以他又去學習高中物理。他的成績本來就很好，這下變得越來越好。

男孩把做好的儀器帶到學校，悄悄開啟。這個儀器能夠吸取他人體內有助于長高的微量元素和蛋白質，并通過電極輸送給他。

半個月后，他發現自己長高了兩厘米。

一個月后，他又長高了十厘米，同學們紛紛對他刮目相看。

“我將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彼?。

現在，男孩成了整個學校最高的學生。不過，他比以往更孤獨了。他得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參加各種活動時也顯得格格不入。過去，他參加過許多課外興趣小組，度過了愉快的時光。但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不平凡，不想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智慧，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平庸的同伴身上，于是他退出了所有的課外興趣小組。

“像我這樣優秀的人，注定要與孤獨為伴?！蹦泻⑾?。

男孩不再上學，決意走入廣闊的世界。

帶著儀器，男孩走過一座又一座城市。每當遇到使他不快的人、對他不夠禮貌的人、他不喜歡的人，或者僅僅是沒有注意到他的人，他就打開儀器，偷取他們的身高。他覺得，這是對他們的懲罰。

一切都與他所憧憬的不同。他再也不能悠閑地坐在夏日的樹蔭下，不能在書店里瀏覽新出的漫畫。就是彎下腰，他也無法從柜臺前買到一個冰激凌。無論他走到哪里，人們如同看怪物的眼光都使他感到如坐針氈。

遠遠地望著人群，男孩既憤怒，又心酸。人們看起來非?？鞓?，非常輕松。為什么被他剝奪了身高的他們，丟失了屬于自己的東西的他們，還能愉快地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腦海里冒出一個念頭：也許身高不是幸福的唯一條件。他害怕面對這一點，也不愿承認自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于是，他更加瘋狂地偷取身高，因為這是他唯一能從他們身上拿走的東西。

語言已無法形容他有多高。有一天，他低下頭，深吸一口氣，然后把頭伸到云層上面，看見無法形容的寂寥、壯闊的景象，滾滾白云像波濤一樣環繞著這個孤獨星球。高處的冷風吹在他的臉上，臉上結了冰，他才發現自己流了眼淚。

這樣的孤獨，甚至連他也無法忍受。

像傳說中那些可憐的巨人一樣，他找到一個荒涼、不為人知的角落，決定在此度過余生。他整日整夜躺在荒野上睡覺，希望自己變成石頭。

有一天，男孩醒來時，發現自己頭邊的空地上站著一個奇怪的陌生人。他穿著色彩斑斕的衣服，背著五光十色的背囊。他的頭發勝過最艷麗的熱帶鳥羽，臉上也涂滿神奇的寶石輝光，就像有人用油畫的刮刀，把全世界的油彩都刮下來，涂在他身上。

“你為什么成了這個樣子？”男孩吃驚地問。

“我偷取了不屬于我的色彩?！蓖瞪实娜藝@了口氣，“然而，偷來的色彩無法拼成屬于自己的畫，現在我非常后悔?！?/p>

“我也很后悔?！蹦泻⒉挥勺灾鞯卣f道。

“我明白?！蓖瞪实娜苏f，“偷來的東西無法還給這個世界。我羞于讓人看見我的樣子，只能拼命躲到荒涼的地方?！?/p>

男孩沒有說話，因為他在哭。

“別哭了?！蓖瞪实娜苏f，“過去我也認為我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直到我在世界各個角落，遇到偷聲音的人、偷記憶的人、偷感情的人……你并不孤獨?，F在，我遇到了你，我想，我們終于可以為這個世界做點事了?！?/p>

“為這個世界？”男孩吃驚地問。他雖然非常聰明，但是從沒想過這樣的事情。

“因為自私，我們才落到這個地步?！蓖瞪实娜苏f，“因為我們對世界沒有用處，所以才會感到孤獨?！?/p>

男孩慢慢咀嚼著偷色彩的人的話。就像在意想不到的方向，天空明亮起來。他的心一點點變暖，變熱了。

“但是，”男孩遲疑地說，“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F在我太高了，站起來就會碰到天空?！?/p>

“那么，我們就去打掃天空吧，為地面的人把天空擦洗得明亮些?！蓖瞪实娜苏f，“我可以坐在你肩上，用我的顏料畫彩虹。雖然它很快就會消失，但只要有人看見，我就滿足了?！?/p>

無論你住在哪里，你的世界總有陰云密布的時候。但天空不會永遠如此，有時烏云會迅疾地向天邊奔跑，就像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把云塊推開；有時，它們還會被淅淅瀝瀝地擰干，一場雨過后，陽光就會重新照進我們的世界，而天邊還會畫上一道彩虹。

那是偷身高的男孩，在為我們把天空擦亮。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百萬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