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的那根刺

西南

昨天剛下了場不小的雨，雨后的冬天更冷了，陽臺上的綠蘿軟趴趴地垂著。我縮在床上不想動彈，任由窗外學校操場上的吹哨聲、打球聲、叫喊聲將我包圍……

關于高中的操場，我只記得一些瑣碎的事物。但對班里的大小事情記憶猶新。從小到大，我雖默默無聞，但我的目光總愛在班級里游走，致力于發現一些別人發現不了的小秘密。

我的同桌是個扎著馬尾的女生，我偶爾會打量她。她是那種上課認真聽講的老師眼里的“好學生”。不過在我看來，她成績夾在中間，還稱不上好學生。她平時話不多，有時話匣子打開了卻很樂意說話，只是一定不會在上課時說話。課堂對她來說好像是極為神圣的殿堂，在里邊只可以靜坐傾聽。

我總覺得她就是一塊切割方正、棱角分明的木板，永遠四四方方，放在合適的格子里?？墒怯幸惶煳彝蝗话l現，這塊木板的邊緣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了多余的刺，她也不再那樣死板。

這還要追溯到那次晚自習。我往窗外看得入神，直到脖子僵硬，才無奈收回視線。轉頭卻發現平時應該認真寫作業的她趴在桌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終點竟然是隔了好幾排的男生。我覺著我好像發現了她的秘密，心想她不應該這么容易暴露。后來我才知道，水杯太滿，總會溢出來的。

我裝作不經意地撞了她一下，她猛地回過神來，雖然強裝鎮靜，但是眼神中的一絲慌亂還是被我抓住。我心中竊笑，面上卻風輕云淡。

那天以后，我開始關注她，才發現原來她有那么多小動作。她的書從不外借，是因為她在許多書的夾縫中間寫下了那個男生的名字；上課有意無意地向右前方看；作業本還要跟人家放在一起的老套橋段發生在她身上也毫不違和。

夏天很熱，上體育課時大家都躲在操場周邊的樹下乘涼。我跟幾個女生閑聊，她卻坐在墻根看著籃球架的方向，是那個男生在打球。不可否認她隱藏得很好，乍一看好像她只是在看風景，只有我知道，她的目光并不像看起來那么虛無縹緲。

期中考試之后要換座位，我還有些不舍。換座那天我因事耽擱，到得有點晚，進去的時候班里已經坐了大半了。剛進教室我就看到了她，她竟然和那個男生成了同桌。

我沒什么特別好的選擇，便坐到了她斜后方的位置。因為太靠前，我心里有些不太滿意。她轉頭和我打招呼，神采飛揚。我卻注意到她身體很緊張，兩只腳緊緊并在一起。面對她最害怕的物理老師時，她也會這樣。

我愈發覺得有趣，開始愛上了自己的新座位。

我發現她話開始多了起來，總能看到她跟那個男生有說有笑。她學會了在上課的時候和同桌說悄悄話，有次竟然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說話，結果被班主任敲了桌子。

臨近期末，學校為了讓我們放松，安排了一次徒步活動。下午臨近集合返程的時候，我轉頭正想對她說話，發現她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前邊的山頭。太陽逐漸西沉，天色開始變暗，風也開始躁亂。那時我覺得天地間一切都被風吹動，草木瑟縮，她卻筆直站著，像一面沒有褶皺的旗幟。

班上的幾個女生站在亭子里和那個男生說說笑笑。等幾個女生走下坡后，那個男生站在上邊，大聲喊了其中一個女生的名字。

我們剛坐上大巴就開始下雨，她坐在我旁邊閉著眼睛，但是我知道她清醒著。到學校時天已完全黑了，經過升旗臺時，在燈光與建筑陰影的交錯下，我一晃神，好像覺得旗桿彎折著，車子拐彎后我回頭再看，它還是挺拔如初。

那天過后，她不知是把這邊緣的刺藏好了，還是真的將其磨平了，最終她恢復了我熟悉的樣子。熱鬧沒有消失，只是換了人和發生的區域。

一天課間，班里同學聊八卦。大家說到那個男生和那個女生的時候，我看見她還是照常寫字；當說到他倆已經約定好考同一個大學的時候，我看到她手中的筆尖一顫，筆桿慢慢豎直，旋即又垂眼繼續寫字，好像只是一陣風經過。

高三開學后我沒有看見她，向別人打聽后才知道，她轉去了文科班，態度很堅決。文科班在理科班樓下，明明這么近的距離，不專門去找，有的人竟然真的無法相遇。

高考結束后的那個暑假，我偶然間得知她考去了很遠的外省，從此便再沒聽過她的消息。

后來我在整理舊書的時候發現一本沒什么印象的練習冊，隨手翻開，才意識到是我拿錯了她的書本。我一頁一頁地翻找，試圖在某個縫隙中間找到些什么。結果沒有讓我失望，她寫在書的倒數第十頁的，正是那個熟悉的名字。

就是這樣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像木塊一樣標準方正的人，卻在學生時代留下了這么一段稍顯出格的秘密，我不清楚她的情愫最后是否得到了回應，又或是像長久留在書本里的名字一般無疾而終，刻骨銘心。

外邊的體育課早已結束，校園又恢復了寂靜，窗上的霧氣已消散許多，冷風從縫隙鉆進來，帶著濕意，沉沉地墜在我身上。

這個二月很漫長，像冬天遲遲不想結束又新開的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