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映潼
樓樓相扣,滿斟一斗夕暉。
“還在加練呢!”人影撞碎了半墻夕陽,余暉落在她微斜的衣領上,也落在我被汗浸濕的發梢。
記憶里的落日時分不如這日的濃,卻更似來時的陌生。哨聲此起彼伏,人影綽綽,籃球卻慌了神般沖撞地面,應了那日血色的天。球賽愈加激烈。
我獨自坐在一旁,耳邊空鳴,四肢僵在空氣里,只有幾縷散落的發絲微微飄動,向那邊的天吶喊著我的存在,卻無濟于事。
“你快上!現在是大比分領先,你快上去練練手!”
“你快上??!”
同學們焦急地催促我上場,一聲聲都是對我的期待。我也曾成為那片紅暈下的中心,最后還是退卻:我如果出丑怎么辦?拖了班級后腿怎么辦?
只身凝固在原地,不知怎的手腳冰涼,怎樣鉚足勁卻都再也融不進熾熱的中心。一點一點,人群沖刷著我,目光漸漸冷卻,于是又不知怎的,我被擠出人群。作為旁觀者,那曾熾烈的內心竟變得陌生。
濃如血劍的毒辣暮色揮在我跟前,血影劃破死寂的冰冷,將我與他們困于這厚壁障里。我如夢初醒,拼死吶喊!仍是無濟于事。
愣在原處,凝望著對方一球一球投進籃筐。人聲沸沸揚揚,模糊的血紅爬進雙眼,渙散的眼中回放著那一球又一球。
陌生的詞匯吞噬著我:膽小、懦弱。我心里一震,有聲音在指責:你不是很熱愛體育嗎?這種比賽也不行嗎?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怎么沒去看比賽?”
毫無預兆地,她闖進我的視線,薄薄的隊服鑲嵌著淺藍,像濃夜里的燈。她的語氣輕盈卻鏗鏘,陌生的落暉里,冰冷的厚壁障竟不攻自破,汩汩地從裂縫里滲出光來。
我微移目光,恰巧撞上她熟悉的笑,馬尾還在輕甩,舞在因她而漸漸流暢的風里。隊服衣領微斜,馬尾尖調皮地落在衣肩,抵著那邊染上的暮色。我瞥見她臉頰上晶瑩的汗水,沾濕了額前的發絲。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她的笑滯在臉上,眼里轉成擔憂。她蹲在我跟前,眸里倒映著我曾想觸碰的夕陽,她的目光仍是如此耀眼。
我順著她的目光,訴說了現在陌生的自己。她耐心聽完,眉眼含笑,卻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用微濕的手把我拉起,帶我跑了起來。
“你跟我走!”她高喊道,領我大步奔走在人潮里。我腳下凝固的空氣在一步又一步中融化,變得溫暖了——她領我闖進我向往的夕陽里。她和樓間的落霞成了一幅玻璃畫。夕陽紅得艷了,她淺藍的隊服變成深藍。馬尾迎風擺得歡了,玻璃畫卻碎了,在我們奔跑的影子上,披了幽幽的一道光。不知怎的,她步伐輕快,我沉重的心也開始躍動。
她把我領到一處無人的籃球場,和我說道:“你記住我的動作。首先是上籃……你跑步這么快,肯定可以!我相信你沒問題?!?/p>
說著,她將手里的球傳給我。球穿梭在有些昏沉的光里,我穩穩接住,像是接住了她送來的心,和她的手心一樣,是溫熱的。
我捧著球,靜默在原地,內心不再混亂。我知道她在看我,眼里是與球賽時觀賽的同學們相同的期待。這次我不再遲疑,直視前方不遠的籃筐。一步,又一步,拍打著球,風也在耳邊奔跑,近了,又近了……起跳,一個完美的上籃。
“你看你看!你沒問題!”她從不遠處向我飛奔過來,上揚的嘴角溢著熟悉的笑意,舞動的馬尾和微斜的隊服,如初見一般純粹坦然。這次我邁動步伐迎了上去,像贏了比賽般與她在夕暉里相擁。
我看清了那個環繞著光的我,從陌生到熟悉。
“你再陪我坐會兒?!?/p>
“今天加練多久了?以后可別練這么累?!?/p>
我有些恍惚,驀然回眸,即將沉沒的余暉在對面的樓頂上生根,長出一朵盛開的花,一點波瀾就漾出了金邊。雖說是落幕,卻也是初生。我又看見了從陌生到熟悉的自我,無畏而坦然。
“你看,那邊的天,好美?!?/p>
(指導教師:朱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