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兀窮年，如此美好

黨志鵬

每當我最后一個關上整座圖書館的燈，給這里的安靜畫上句號的時候，我都會習慣性地再發一會兒呆，兀坐于墻角，長舒一口氣，體會著空氣中的安詳，回想第一次走進這里的誓言，我好像答應過你，要和你在書海里窮盡我最美好的年華，汲取溫柔與希望。你說我很殘酷，當我回想起牛角山下，掛書亭旁的那座樓，唯獨我與你輕輕的作別聲響徹心扉。時至今日都難以放下近乎偏執的軌跡，燈滅，倦鳥歸林；燈未亮，雞未鳴，我卻早早地守候在那冗長的隊伍中，而你用今生最靜謐的守候，期盼著我的歸來。

熙熙攘攘，進出的人絡繹不絕，你恰似是人生沿途的驛站，而我不是商賈，做不到那般風輕云淡。這里的雪每次都下得很大，在晨曦路燈下似落葉般淡淡灑落整個世界，叫醒被窩兒中嗜睡的少年。我用背迎著風，看到身后一串串腳印有癡心的責備。門開，是誰的腳步近了，佇立在書架間的那種靜謐，可以讓自己聽見呼吸聲。那種痛徹于心的回音，掂量著我書包中的無知，斟酌著我的不自量力。溢出的墨香在指尖涌動，在心壁上翩躚，它猶如醇香的甘醴，灼燒著陵水河鎮夜色的邊際，也帶給我無邊的希望和溫暖。于是，我用力汲取著養分。

我帶著深深的眼袋和倦意跟你相約在明日。明日，我會用粗拙的手指揭開你羽白的面紗。日落月升，海潮依舊，在我來回的翻閱中，說厚重有些矯揉造作，似乎變胖變黑更加貼切。你說不介意我的平凡和笨拙，你說你等我等得好苦。咬破中指用墨黑的血跡劃過你的容顏，在筆尖騰挪、指尖游走間，慰藉著脾胃與靈魂，但最終我亦如薄情郎般將你歸于塵埃，讓你邂逅下一份美好，去頓悟下一個靈魂。你只是給我一個背影，那種釋然，那種微笑，是螢火，是繁星，是歲月使然。起身挪步，我的靈魂越發殷實。你的容顏并非一抹塵埃，它深烙于我的心扉記憶間。轉瞬間，雪化雨濕，花謝絮紛，折一枝嫩柳在淺笑凝望里，在我誠實的感受上，找尋著那份添堵的困惑與茫然的絕塵。

偶爾，我也會登上頂層的鐘樓，瞭望星海灣的輪船。我暗生憐愛，卻沒有小女子般的心思和秘密，羨慕隔壁院落里來回的身影，只能凝望于一縷淡墨，莊重而神秘地種下心愿—希望有一盞燈為我而留，只因那盞燈火里有你癡癡盼我晨歸夜離的背影，有我當初豪言壯語下的自不量力，也依舊有我那如十七八歲少女般的羞澀與憧憬。

從牛角山頭的晨曦，到掛書亭角的月牙兒，我一人伏案兀坐至心倦，嘴里咀嚼著一根青草。淡淡的味道苦澀清新，提醒著我四時的變遷。漫步于書架之間，輕撫你的目光，放大了我漫無邊際的冥想，是你的想念拖著尾角，拉破小憩的鼾聲。

我猜想，那藏匿于書架間的墨香味，才是我最忠實的知己，對你最大的浪漫幻想便是奢侈的小憩，亦不會背叛我們在一樓相遇的初衷。我熾熱的眼神，吝嗇于言謝。我背囊中的惠普筆記本，記滿思想涅槃的收獲，那種歡悅如脫韁之馬。我粗糙的感想讓你沒有任性驕縱，閉眼聽你的回音，若無若有地讓思緒飛揚，獨享那一縷幽香。剎那間，又是你義無反顧地挺身而立。

直到畢業那天，和你留完影，我又繞著你的每一層走了一圈，言語里的緘默，四年不知疲倦的向往，憂傷和寂寞全部蟄伏在我的字里行間，當時我想，這斷不是與你最后的作別，所以我把多年后與你再聚的一封書信藏于獨屬于我們的角落中，希望有人發現，有人去延續。那些心甘情愿的愁，那些接受與釋然的豁達，都因你而隨風飄散，即便流逝的歲月里摻雜了太多的喜樂悲歡，即便歷盡艱辛祈求后得到了春光，我依舊不曾后悔在你懷里度過的每一天?？傉f“冰川的擦痕依舊灼痛希望的眼眸”，只是因為有你，逸散的浮云全都跌落進時光之河的浪濤中。河岸上方聚集的云朵里，縷縷淡墨的余溫，擦亮星光，讓我開心歡愉。

摯守那芳華，在那又長又寬的學子大道中，在我最美好的祈望中，是誰掌燈讓我傾聽最溫柔的話語，是誰讓我看到最壯闊的詩篇，然后遇見我自己……錦瑟年華，便與你共，兀兀窮年，亦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