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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上的太陽

2024-04-22 09:54張仲永
青年文學家 2024年6期
關鍵詞:玉蘭

張仲永

人處在倒霉狀態,喘氣都不順。身體受點兒累沒啥,關鍵是心情還不舒暢。

這條通往邊境的鐵路電纜工程全長600多公里,需要進行地埋,沿著天山腹地,穿行茫茫戈壁,一直通往阿拉山口口岸。

那時還沒有管道挖掘機,電纜管溝需要靠人工一鍬一鍬、一鎬一鎬地挖。

俗話說:“有智者吃智,無智者吃力?!辈荒茉箘e人,只能怨時運不濟,誰叫咱是沒有專業特長的工人呢?

地表溫度六七十攝氏度,太陽也曬得人頭昏腦漲。我站在劃好的線路上,準備挖一條0.5米寬、1.2米深的電纜溝,在完全沒有機械的條件下,只得靠人工出力,從早到晚一鍬一鍬往前挖。戈壁的地表下全是砂石,我的力氣單薄,挖不到10米就力不從心了,手心磨起了水泡,不小心又被蹭破,鉆心地疼。每天20米的定額任務,我挖不到10米就累得半死。劉強那小子簡直就是個土撥鼠,一天能挖50多米。劉強外號“耗子”,他罵我笨得要死,不會挖地溝。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問題,下苦力講什么技巧???人沒力氣,想啥法子都不管用。

黃彪是質檢員,那小子仗著隊長是他老鄉,專挑我的毛病。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勢,總想玩點兒權勢,成天提著個卷尺在工地上晃來晃去。埋深1.2米的電纜溝,我明明挖夠了標準,請他來驗收,他雙腿叉在地溝上,把卷尺往上一提,見尺子沒有挨地,就斜瞇著眼睛喊了一句:“還差5厘米,繼續挖!”說罷揚長而去。

沒有辦法,還得往深里挖,我跳下地溝,掄起十字鎬狠狠砸在石頭上,力量大得竟濺起了火花,人在地溝下,不得不低頭,誰叫人家是質檢員呢!

我一邊挖地溝,一邊想著黃彪不可一世的表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老子有朝一日翻了身,也讓你這仗勢欺人的家伙見識見識我的厲害。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尾巴上綁了炸藥的土撥鼠,只能拼命地往前挖,挖了一個多小時,身后已被我掘出了一條深深的沙石地溝。黃彪再過來驗收時,也沒挑出毛病。筋疲力盡忙活半天總算完工了。

太陽暴曬,我的心情也和太陽一樣燥熱,都二十七八歲了,正是談情說愛的年齡,誰不向往幸福和愛情?成天在戈壁上挖地溝、刨石頭,也太違背生理常識了。農五師91團醫院那個姑娘確實長得俊俏,一雙大眼睛像一潭秋水那樣含情脈脈,我的心早就被她眼睛的柔情淹沒了!我得想辦法把她追到手。人都說,娶個好妻旺三代,不知道我的目標能不能實現。

什么?你怎么能把我談對象叫搞陰謀?這種事,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怎么能大肆張揚呢?

我都打聽過了,91團醫院那個姑娘叫王玉萍,是石河子大學臨床醫學專業畢業的,剛剛被分配到兵團醫院。

我很有壓力,咱是農民出身的小工人,高中沒畢業就回家了。那時候改革開放才剛剛開始,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分田到戶。我的父親是小學校長,家里就母親一個勞力,我們兄弟姊妹五個,我是老大。包產到戶以后母親更辛苦了,她整天忙了家里忙地里,沒日沒夜地勞作。我心疼母親,周末放學回家就主動幫母親干活兒。每次從學?;氐郊依?,母親都給我派一大堆活兒,說干不完不能上學。這對我的學習成績影響非常大,我的成績原來是班級前幾名,自從幫著母親干農活兒后,顧不上做作業,學習就退步了,后來索性就退學了。

天真熱,風也是干熱的,嘴唇都起泡了,看著望不到盡頭的戈壁我就來氣,電纜工程才推進到精河縣托托鎮。

精河地勢南高北低,是古絲綢之路的北道重鎮,下轄四鎮一鄉和兩個國有農場,而91團的駐地就是精河縣的兩個國有農場之一。團場醫院里的那個王玉萍,像一朵剛剛開放的牡丹花,長得水靈透了,笑起來是那么好看。她像一塊磁石,我是一塊鐵,一見到她,我的定力就把持不住了。

有什么辦法呢,工作再辛苦還得干,不然到哪里去領工資呢?沒有工資怎么能討到老婆呢?我不怕吃苦,就怕這么沒完沒了地吃苦,每天挖電纜溝令我很是痛苦,尤其黃彪那小子,總是故意刁難我,我不想惹是生非,就一直這么隱忍著。

我這人雖然老實,不善言語,但人緣不錯。星期天休息,周紅要我陪他去托托鎮看女朋友李玉蘭。李玉蘭是團場中學的英語老師,相貌氣質俱佳,亭亭玉立,也像一朵鮮艷的牡丹。周紅這小子真有福氣,找了一朵牡丹花。我私下以為,這家伙交的不是桃花運,而是牡丹運。周紅是剛被分到隊上的大學生,這小子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的,性格還很軸(方言,脾氣犟)。他雖然是大學生,可隊里除了我,沒有人瞧得起他。上次,隊上指派他排查電纜故障,這小子一剪子下去就把整個充氣電纜給剪報廢了,害得隊上花了不少冤枉錢。

周紅每次去找李玉蘭玩兒的時候都要把我叫上,我是他的“電燈泡”,起初我不想去,周紅總是軟磨硬泡地叫我。其實,去過一次后,我也有我的“小九九”(心中的算計)。李玉蘭的閨密正好是王玉萍,她倆都剛剛參加工作,下班后一起吃住。我陪周紅去學??蠢钣裉m,每次發現她倆都在一起。我和周紅去了,她倆都挺高興。

聊完了該聊的話,不能干坐著,我提議四個人一起打撲克。自然而然地,周紅和李玉蘭對家,我和王玉萍對家。打牌也講究技巧,周紅牌技不精,所以他和李玉蘭老是輸,我和王玉萍贏得多。這樣,王玉萍便對我產生了好感。好感歸好感,不能只停留在感覺上,我得趁熱打鐵,主動進攻,這么漂亮的姑娘,指不定有多少小伙子在惦記呢。

天色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我提議我們四個人去飯館里吃飯。我請客,要了一個新疆大盤雞,一個紅燒鯉魚,一個韭黃炒雞蛋,還有四小碗米飯。飯館老板給我們送了一份紫菜蛋花湯。我勸李玉蘭和王玉萍多吃點兒,并找來筷子給她倆的碗里分別夾了雞和魚。吃完飯,大家雖然都有些依依不舍,但都克制住了。其實,最依依不舍的還是我,王玉萍的眼睛水靈靈的,釋放出的激素太強大了,讓我每天晚上都胡思亂想,睡不著覺。

天山日照時間長,戈壁上的太陽是永遠不落的紅太陽,傍晚6點多,太陽還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天山白,戈壁長,我真想把太陽從天山背后捅下去。

我鉆進地溝沒多久,汗水就浸透了工服。我邁開步子量了量,距離劃定的20米任務還差3米多,我揮起十字鎬邊罵邊挖。

終于挖成了,和前邊劉強那一段電纜溝對接上了。這小子干活兒速度快,早就不見了蹤影,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換上衣服約會去了。

黃彪每天都在有意刁難我,我就有意把電纜溝往深里多挖了5厘米,喊黃彪過來驗收。那小子把卷尺松松垮垮提一提,嘴里說,今天馬馬虎虎,合格。我心想,什么馬馬虎虎,老子明明多挖了5厘米!

我跳上電纜溝,拍拍衣服,收工回家。

周紅和李玉蘭的戀愛關系進展得很順利,他們已經訂了婚,說好國慶節舉辦婚禮。這讓我很羨慕。

想起來有些憋屈,當兵的時候,連隊的菜地沒有人種,先前種菜的那個山東老兵退伍了,連長把我叫到連部,對我說:“小裴,我看你是個實在兵,之前把連隊的豬養得挺好,連里對你的成績是肯定的。這樣吧,老李馬上要退伍了,連隊菜地那邊缺人手,你干脆到菜地那邊去種菜吧,年底給你評個三等功。另外,黨支部經過考察,覺得你已基本具備入黨條件,好好干,下次支部大會討論吸納新黨員時,優先推薦你?!?/p>

我聽了連長的話心里樂滋滋的,趕緊給連長敬了一個軍禮,堅定地說:“請連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到了菜地那邊,我起早貪黑,拼命干活兒,把20多畝菜地種成了全師模范蔬菜基地。我種的蔬菜有韭菜、小蔥、香菜、萵筍、茄子、西紅柿、芹菜、小白菜、水蘿卜、茼蒿等10多個品種。

菜地這邊就我一個人,我很寂寞,種菜便成了我唯一的事業。我儼然成了那片菜地的司令,那一畦一畦的蔬菜就是我的兵,我給每一塊地松土、施肥、澆水、除草,把蔬菜打理得精神抖擻。菜地也不負期望,春泛鵝黃,意氣風發;夏披綠裝,一派蔥蘢;秋帶五彩,精神煥發;冬天,我把菜地打理得整潔干凈,一場大雪后,便銀裝素裹,皚皚無痕。我還為連隊儲備了越冬的蔥頭、大白菜、包菜。戰友們都夸我特別能干,蔬菜供應充足,為連隊節省了不少開支。我們連的伙食在全師那是有口皆碑的,師長和政委也常來連隊蹲點。

可是,連長說話不算數,到了年底,把入黨名額和三等功都給了他的老鄉老普,給了我一個“軍旗下照相”的機會就完事了。不提了,這事早就過去了,連長也早已復員了,我很想念他,他畢竟給我當過連長。

戈壁灘由砂巖、灰巖、白堊和玄武巖構成,上面僅覆蓋一層巖石碎屑,雜草也是稀稀拉拉的,很多地段幾乎是不毛之地。鐵路從戈壁穿過,電纜線路也得順著鐵道線走,電纜溝挖起來真是費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蔽艺娴奶矚g王玉萍了,直覺告訴我,她也很喜歡我。談戀愛沒有挖電纜溝那么辛苦,咱是當過兵的革命軍人,有素質,也有這個自控能力。下班后,沖了個澡,換上衣服,對著鏡子梳理了一下發型,雖然風吹日曬,皮膚有點兒黑,可咱還是蠻精神的。我鼓起勇氣給王玉萍寫了封求愛信,把信折好裝進信封里,小心翼翼地裝進褲兜里。為了討王玉萍歡心,折信紙時我用了點兒心思。你可能不是很了解,那年代,沒有電話,也沒有手機,談戀愛表達感情主要靠寫書信。寫情書非常講究,不僅要字跡工整,語言優美得體,折信紙也很有講究,有折成麻花形的、五角形的、叩拜形的、對折的、三折的、心形的、飛燕形的……折信紙不弄點兒花樣,證明你不懂生活情趣。我把給王玉萍寫的信折成心形,寓意不說她也能明白。

為避免冒昧求愛造成尷尬,送信時,我悄悄買了兩瓶橘子罐頭和兩瓶五香肉罐頭,外加一些糖果。我把這些禮品放在了床鋪下。周紅叫我去李玉蘭那里的時候,還問我:“買這么多的禮品干嗎?”我說:“禮尚往來互表情懷,來而不往非禮也,人家小李老師對你那么熱情,咱們每次去,人家都好吃好喝地招待我們,不買點兒東西意思意思恐怕有些說不過去吧?”周紅聽了很高興,也沒有再說什么。

王玉萍出門迎接我和周紅的時候,我順手將禮品袋子和那封信塞到了她的手上,我的心怦怦直跳。王玉萍趕緊將信塞進褲兜里。我看見她的臉頰也有些緋紅。

在老家時,父母就給我訂下了一門娃娃親。那年回家探親,父親專門帶著我去女孩子家見了一次面。女孩的父母和我父母是至交,那時,母親剛生下我,那個女孩還在她母親的肚子里沒有出世呢,雙方父母就火急火燎地給我們指腹為婚訂了親。那個女孩隔著她母親的肚子就成了我的“媳婦”,你說這不是鬧笑話嗎?幸虧生了個女的,如果是男的,你說咋整?女大十八變,那個女孩子長得不錯,瓜子臉,身材苗條,可我們在一起,就是找不到談戀愛的感覺,我就變著法子鬧別扭,女孩子也就不再理我了。那年春節,父親叫上二伯、舅舅、姑父,帶上我,去女孩家里,當面退了這門親事。

后來我有所反省,那時真是不懂事,沒有考慮過父親的顏面和感受。父親是一個很正直的人,一輩子教書育人,說話言而有信,可在我的婚姻問題上他失信了。我的退婚,等于是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打了父親一耳光。

退婚時,我從女孩家背回了當初送給她的那個畫著孔雀牡丹圖案的木箱子,現在想起來都好笑,你說一個破木箱子,能值幾個錢呢?不如送給她算了,你說我那時咋就那么小氣呢?真是年輕無知??!

什么?你說我是負心漢?腳踩兩只船?這就冤枉我了,那時候我還沒有來精河呢,也不認識王玉萍,怎么能算腳踩兩只船呢?

改革開放,千帆競發,節奏很快,社會變化日新月異,人們的思想觀念也在悄然發生變化,聽說深圳一天蓋起了57層高的大樓,被外國人驚呼為“深圳速度”。干完這項工程,不知道局里能不能簽下新的項目,如今的工程不好承攬,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會被單位淘汰。改革的步子邁得很快,力度很大,好多地方,企業重組改制,有的企業倒閉了。工人下崗后,有開公司的,有擺地攤的,有賣冰棍兒的,有開飯館的,有的因為沒有其他技能而長期找不到工作,生活都成了問題。我也擔心這種情況指不定哪一天會在我身上發生,于是我未雨綢繆,趁著單位放假,報名參加了市里的廚師培訓班,拿到了面點一級廚師證。又想了想,人是會老的,當廚師也不是長久之計,又買來一本《會計師實務》,利用工余時間埋頭鉆研,又寫又算,死記硬背,參加會計資格認證考試,拿到了會計資格證。

跟你講,咱是工人階級,工人階級最不缺的是精神和志氣!

王玉萍被我的甜言蜜語和“糖衣炮彈”擊中了,接受了我的表白。你笑什么,不是吹噓,告訴你吧,我是愛情戰神,我用迅速的行動擊敗了四個強大的情敵!這是我們結婚以后王玉萍親口對我講的,那時候還有四個小伙子在追她,兩個是她的大學同學,一個是兵團辦公室副主任,還有一個在市政府上班,實力和來頭都不小,可他們統統都敗給了我這個挖電纜溝的小工人,因為他們不懂愛情兵法,兵貴神速,他們在追王玉萍時統統反應太慢,被我捷足先登了。

不要胡說,我不是動物世界里通過打斗爭奪配偶的獅子和老虎,我的那幾個競爭對手雖然學歷很高,但他們肯定沒有讀過《孫子兵法》,談戀愛和打仗一樣,戰略戰術都要正確,要趁熱打鐵,速戰速決。

我和王玉萍感情升溫得很快,沒過多久,我就全面占領了她內心的情感高地。戀愛的感覺真美妙。

我和王玉萍商量好,選擇適當的時候上她家,拜會未來的岳父岳母。王玉萍的父親是兵團的老領導,是山西晉城人,畢業于石家莊炮兵學校,參加過不少戰役,曾經榮立過多次戰功。他為人豪爽,說話干脆利落,做事雷厲風行。也許都是軍人出身吧,等到他和我見面時,我們一見如故。吃飯時,王玉萍的父親親手打開一瓶伊力特白酒給我斟上。我陪著他老人家喝了五六杯,就推辭不再喝了。這讓我未來的岳父很滿意,因為王玉萍有一個嗜酒如命的哥哥,經常喝得酩酊大醉,搞得家里雞犬不寧,一家人為此十分傷腦筋。

未來岳父對我的認可,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讓我對我和王玉萍的婚姻更有信心了。

我的表現,得到了王玉萍全家的認可,回到她的房間,我激動地對她說:“王玉萍同志啊,我跑遍了大半個新疆,終于在精河找到了我的真愛,你就是我的玫瑰,你就是我的雪蓮,你就是我的哈密瓜??!”在幾杯燒酒的作用下,我真是有些語無倫次了。她羞紅著臉嗔怪道:“沒看出來,平時挺老實木訥的一個人,還這么貧嘴!”我說:“這就叫愛情的力量??!”

周紅和李玉蘭的婚禮,如期在國慶節舉行。周紅買不起房子,也不愿意到鎮上租房子布置婚房,執意要把婚房放到李玉蘭的家里,堅持要在李玉蘭家舉辦婚禮,他說,這樣一是能省錢,二是就近方便。李玉蘭的母親強烈反對。于是,李玉蘭要求周紅到外面另租一間房子結婚。周紅反駁道:“不就用你的閨房結個婚嗎?咱們沒有必要花那個冤枉錢,再說,我剛參加工作,工資也不高,我的父母又住在鄉下,家里實在拿不出錢來,能節約一點兒是一點兒嘛!”李玉蘭聽了周紅說的話,氣得哭了起來,沒有想到周紅竟是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人,她挺后悔自己沒有眼力見兒,當初怎么就看上了這么一個性格執拗、不知道體貼女人的男人。李玉蘭是要面子的人,后悔歸后悔,可兩人的結婚證都已經領到手了,況且舉辦婚禮的日子也通知了同事、親戚和鄰居,大家都知道她和周紅結婚的事了,這時候如果悔婚,一則是父母和自己的臉面上下不來,二則是自己和周紅鬧矛盾,對誰都沒有好處。

李玉蘭的父母是山東人,北方人有講究,新娘子出嫁,婚房必須男方家準備,這跟女婿入贅不一樣。李玉蘭的母親明確地告訴女婿周紅,老話說:“‘寧借地方停喪,不接地方成雙,這是古禮。只有招上門女婿,才會在女方家里拜堂成親!”可周紅硬是不聽。關于女兒結婚的事,李玉蘭的父母早已通知了遠近的親戚朋友,國慶節眼看到了,周紅仍然無動于衷,實在沒有辦法,他們只好按照周紅的意思,將女兒的閨房布置一番,給兩人舉辦了婚禮。

電氣化公司是北疆鐵路上的流動單位,他們一路施工,一路搬遷,在沿途租房子。隊上的住房本來就緊張,周紅雖然是個高才生,可他的情商不高,根本不懂什么風俗習慣,一向不會察言觀色,更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我提醒過周紅,在李玉蘭家舉行婚禮不合適,建議他到鎮上租一間房子,簡單布置一下,結完婚就退掉,花不了多少錢??芍芗t根本不聽。

周紅結婚把婚房放到岳父家,這讓李玉蘭一家人很是不爽。新婚之夜,李玉蘭沒有和周紅同房,而是和母親睡在一起。

早晨起床,同事發現周紅蹲在廁所里不出來,一個人在偷偷地哭。我感覺有些不對勁,追問之下,周紅才道出原委。

周紅回到隊里,神情沮喪,新婚之夜發生的不愉快很快被大家知道了。黃彪、李軒等人紛紛為周紅打抱不平,認為周紅不能太窩囊了,男人一定要有男人的樣子。

黃彪說:“世上哪有這等怪事?既然結了婚,女人就要夫唱婦隨,既然結婚了,老婆不和自己的男人圓房,算是怎么一回事?”

李軒說:“娶妻娶妻,燒飯洗衣。周紅啊,看來得給她點兒‘顏色瞧瞧,讓她對你百依百順才行!”

正在為新婚之夜鬧心的周紅,一時也沒有什么好主意,聽了黃彪等人的煽惑,仿佛打上了雞血,情緒經過一夜低迷之后重新又亢奮了起來。下午收工回來,周紅回到房子里,找碴兒把李玉蘭打得遍體鱗傷。李玉蘭硬生生被打成了“熊貓眼”,無法到學校上課,只好以生病為由向學校請了10多天病假。

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人民教師李玉蘭,因為結婚新房的事,和周紅產生了嫌隙,情緒十分低落,一直不在狀態中。她原本希望周紅改天向自己的父母賠個不是,說上幾句好話,她還是愿意和周紅一起生活下去的。周紅的不理解和不體貼,使她傷透了心,丈夫不僅不理解自己,而且對她的父母也很無禮。

無知和魯莽是一對孿生兄弟,所付出的代價往往也是沉重的。

周紅用一時的魯莽沖動,給他和李玉蘭的婚姻畫上了一個大大的驚嘆號。李玉蘭養好傷之后,回到學校,不久就和周紅辦了離婚手續。

周紅追李玉蘭的時候,我是他的“電燈泡”,如今,我和王玉萍談成了,他們倆卻鬧掰了,我感到很不是滋味。

1990年的中秋佳節,在岳父岳母一家的見證下,我和王玉萍在精河縣沱沱鎮訂了婚。訂婚儀式很簡單,我只帶了兩瓶酒,一盒點心,一盒糖果,給王玉萍買了一枚戒指和一套衣服。

第二年春節,我帶著王玉萍回到老家,在父母親的主持下,按照老家的傳統禮儀舉辦了簡樸熱鬧的婚禮。

工程還沒有結束,我依舊每天要去挖電纜溝,黃彪在我面前依舊是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我拿著廚師證和會計證,去找新來的朱隊長,提出想調整工作。朱隊長看了我的兩本資格證書,十分驚訝,他沒有想到我有這么大的決心,竟然通過自學考試拿到了大專文憑和兩本職業資格證書,于是他同意讓我先到炊事班做飯,等鄭太線電氣化改造工程開工了,再帶我到鄭太線項目部去。

炊事班就炊事班,反正比挖電纜溝要輕松一些,起碼沒有風吹日曬、汗流浹背的辛苦。

我這人干活兒一貫認真,做事從來都不馬虎。炊事班是給工友們提供伙食的地方,講究個人衛生和食品安全是第一要務,每次進廚房,我先洗手,按要求穿工作服,戴工作帽,嚴格按規范操作。工友們每天早出晚歸揮汗如雨,很是辛苦,我就想方設法給大家調劑飯菜花樣。自從到炊事班以后,我每天早晨5點準時進廚房,把食堂衛生搞得一塵不染,再把生熟食分開,菜品分開擺放。這不是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問題,而是食品安全規范要求,我的一級廚師證不是白撿的,是跟著師傅在廚房里一招一式、真刀真槍學來的。我在炊事班的努力,很快得到了工友們的好評。

那天,輪到臧來武值班,這家伙起得遲,上完廁所手也不洗,就直接伸到發面盆里和面,在面板上揉起饅頭來。這事被我撞了個正著,我特別生氣,批評他怎么能不洗手就去和面呢?一點兒也不講衛生!臧來武要我少管閑事,我說:“你這是干缺德事,知道嗎?做飯不講究衛生的人,老天爺也會討厭的!”這家伙從此就和我疏遠了。這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但從此,只要是臧來武做飯,我都不吃。

我和王玉萍結婚以后,想法就多了起來,我不能接受自己和愛人過著牛郎織女式的分居生活,我想把愛人和我調到一起。我到電氣化公司找張處長,請求他幫忙,把我愛人調到局醫院上班。張處長答復說:“你愛人進電氣化公司可以,進局醫院有難度?!庇谑?,張處長通知人事科,給我愛人王玉萍辦了人事調動轉入手續。就這樣,王玉萍放棄了她所熱愛的醫學專業,來到了我們隊,和我一樣,當起了擰螺絲的工人。

兩年過去了,北疆線的施工已接近尾聲。朱隊長對我很器重,真的要帶我去鄭太線項目部,并安排我當項目部辦公室主任兼出納。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為工友們做飯,我很賣力氣。太陽出來了,照在地溝上,戈壁灘溫暖起來了,天山如玉,戈壁如茵,滿目錦繡。做好飯后,想起我將長期離開這里,不知為什么,忽然有些依依不舍,我畢竟在這里灑下了很多汗水。我看了一眼綿長的北疆鐵路線,眼角不免有些潮濕。

再見了,北疆線!再見了,黃彪!

鄭太線電氣化改造工程是一個總投資15億元的大工程,每一筆錢都要經過我的手支付。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我到鄭太線項目部半年后,黃彪也跟著六隊來到了鄭太線,彼時,他已經是六隊的出納。

出納每天要和錢打交道,我是黃彪的上級單位,黃彪必須經常和我打交道。不過,這家伙角色轉換得挺快,他來結款時總是客客氣氣的,沒有了從前的囂張跋扈氣勢。雖然我仍然清晰地記著他當初對我的所作所為,看不慣他那種小人的做派,但我絕不會刁難任何人。

項目部每天都要開支上百萬的工程費用,可我牢記職責,嚴守財務制度,堅持每支必批,從不吃拿卡要,雖然社會風氣有些浮躁,但我早就給自己在思想上裝上了保險,堅決不犯錯,不為自己謀任何私利。我的每一筆賬務都是清清楚楚的,直到整個工程結束,在我的手上沒有出現過一分錢的差錯。

鄭太線電氣化項目工程竣工后,不僅彌補了公司歷年來的數千萬元虧損,還給每個職工發了一筆不菲的獎金,這是公司八年來未曾有過的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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