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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藝文志》所錄歌詩及詩學傳統

2024-04-22 09:52馮倩
三角洲 2024年3期
關鍵詞:歌詩詩賦藝文志

《漢書·藝文志》將《詩經》歸入《六藝略》中列第三類,包括魯、齊、韓、毛、后氏、孫氏六家,著錄了《詩經》和諸家說解《詩經》的篇目。班固從《詩經》的經典性出發,使其跳出了詩賦的大類?!稘h書·藝文志》從文體角度設《詩賦略》,與《詩經》前后呼應,將詩、歌、賦既是同源又是異流的發展關系做了梳理和劃定。

歌詩著錄概況

據前人對《漢書·藝文志》的考證研究,歌詩的文獻材料多散見于《史記》《漢書》《樂府詩集》等中。一是,以皇室祭祀、巡行,皇帝自作詩保留得最為完整:以宗廟祭祀儀式為題的《泰一雜甘泉壽宮歌詩》十四篇、《宗廟歌詩》五篇,共十九篇?!稘h書·禮樂志》共計郊祀歌十九章,與此篇數相合,被完整地保留并流傳?!陡咦娓柙姟范础妒酚洝匪浀摹洞箫L歌》和《鴻鵠歌》;漢武帝出巡時可考的篇章是《瓠子歌》。二是,反映皇室及宗親情感生活的:《李夫人及幸貴人歌詩》三篇、《臨江王及愁思節士歌詩》四篇,可考材料較少。此外,以地域為劃分方式的,吳楚、邯鄲、齊鄭、淮南等地方歌詩總集,材料均散佚不可考,但南齊陸厥等人有諸篇擬作。三是,文本考證有爭議的或不具備考證材料:《漢興以來兵所誅滅歌詩》王先謙認為即漢鼓吹鐃歌,但其文本性質具有爭議性;《雜各有主名歌詩》《雜歌詩》等是內容雜糅且沒有考證線索的篇章。

歌詩內容及其分類

一、郊祀歌詩

《泰一雜甘泉壽宮歌詩》十四篇;《宗廟歌詩》五篇。王先謙在《漢書補注》中言:“泰一、甘泉壽宮,并見《漢書·郊祀志》?!薄稘h書·郊祀志》有記載:“亳人謬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貴者泰一,泰一佐五帝。幸甘泉,病良已。大赦,置壽宮神君,神君貴者曰太一?!?/p>

“泰一”,又多見于《藝文志·數術略》,是星名,被供為天神,設甘泉宮作為祭祠是帝王為求天神庇佑,“泰一”屬于至上神。

關于郊祀歌詩,顧實認為是《帝臨》《青陽》《朱明》《西顥》《玄冥》五篇。王先謙認為是合上《泰一雜甘泉壽宮歌詩》十四篇,見于《漢書》中《禮樂志》《郊祀志》中所錄十九篇。

二、帝王、文人歌詩

《高祖歌詩》兩篇——其一《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眲盥受姎w故里沛縣,召集親友共飲,酒酣擊筑而歌,顯示出成者為王的氣魄,躊躇滿志中也透露著一種不安的憂慮。其二《鴻鵠歌》:“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高祖晚年屬意趙王如意為太子卻遭到朝臣反對,無奈之下請戚夫人跳楚舞,高祖擊筑而歌隱含憂心和情誼。

《出行巡狩及游歌詩》十篇——王先謙在《漢書補注》中言:“蓋武帝《瓠子》《盛唐》《樅陽》等歌。漢鐃歌《上之回曲》當亦在內?!薄娥痈琛肥菨h武帝駕臨黃河決口現場所作?!稘h書·武帝紀》言:“五年冬,行南巡狩,……舳艫千里,薄樅陽而出,作《盛唐樅陽之歌》?!笔悄涎渤鲂袝r所作,但內容不可考。帝王歌詩是緊密聯系政治生活,出行巡狩、宴飲游樂都是一派皇家氣象。

貴族文人歌詩——《漢書·藝文志》錄:《臨江王及愁思節士歌詩》四篇、《李夫人及幸貴人歌詩》三篇、《詔賜中山靖王五子噲及孺子妾冰未央材人歌詩》四篇。另有《漢興以來兵所誅滅歌詩》十四篇,王先謙疑即漢鼓吹鐃歌十八曲。短簫鐃歌體制屬于軍樂,但從內容來看,余冠英在《樂府詩選》中探論其復雜的內容,既有戰爭內容,又有男女之情,且創作時代不一,是既有宮廷文人之作,又有民間歌謠。從性質、內容上學界存有爭議且創新點不斷,因此不能有確切的歸類,在此擱置不議。

三、地域歌詩

《燕代謳雁門云中隴西歌詩》九篇、《洛陽歌詩》四篇、《河南周歌詩》七篇、《河南周歌聲曲折》七篇、《周歌謠詩》七十五篇、《周歌謠詩聲曲折》七十五篇、《周歌詩》二篇、《淮南歌詩》四篇等,諸篇是存有條目而無文本,可考的是《吳楚汝南歌詩》十五篇,吳、楚屬今江蘇省,汝南是今河南省,郭茂倩《樂府詩集》中的《雞鳴歌》屬于汝南歌詩。以地域命名的還有《邯鄲河間歌詩》四篇、《齊鄭歌詩》四篇、《左馮翊秦歌詩》三篇、《京兆尹秦歌詩》五篇、《河東浦反歌詩》一篇、《南郡歌詩》五篇。

詩學傳統與樂府機制

一、郊祀歌詩與詩體繼承

漢家祭祀天神有著嚴格的儀式和時令限制,《史記·樂書》中記載,漢代正月上旬的辛日從傍晚開始祭祀太一、甘泉直至天明,配有七十僮男女獻歌;《青陽》《朱明》《西顥》《玄冥》是配合春夏秋冬四季的郊祀歌。武帝時確有整理郊祀歌詩的史實,以下舉《宗廟歌詩》其中兩首。

《帝臨》:“帝臨中壇,四方承宇。繩繩意變,備得其所。清和六合,制數以五。

海內安寧,興文匽武。后土富媼,昭明三光。穆穆優游,嘉服上黃?!?/p>

《朱明》:“朱明盛長,旉與萬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詘。敷華就實,既阜既昌。? 登成甫田,百鬼迪嘗。廣大建祀,肅雍不忘。神若宥之。傳世無疆?!?/p>

《帝臨》中有明顯的降神儀式,四方祭壇有太祝引導群臣祭祀,備有牛羊犧牲并合陰陽之數,祈求四海升平?!吨烀鳌肥谴喝掌砉鹊母柙?,用五谷祭鬼神以求豐收。就宗廟歌詩的句法結構與《詩經》頌詩無異,從內容來看,更多是祭祀山川天地。對比《周頌》中《載芟》《良耜》《天作》《時邁》《般》諸篇,可知祭祀文化在漢代的嬗變:

《時邁》:“懷柔百神,及河喬岳。允王維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 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p>

“頌”一說是樂器,一種是許慎《說文解字》:“頌,皃也”。描述的是一種形貌,或認為是象征人跪在祖先前以表敬畏,或認為是配樂而成的舞姿,就實質內容而言,綜合二者觀點正是《詩經》或宗廟歌詩的儀式、內容。頌詩是詩樂舞三位一體的祭祀組歌,春夏祈谷、秋冬報祭、告祭柴望、巡狩山神具有完整的祭祀儀式:周人建有宗廟專理祭祀,用禮器、獻祭品配以樂舞娛神,祭祀對象是后稷、文王、武王等祖先神。周人敬天,從《詩經》雅、頌組詩來看,對祖先功績的追述比比皆是,頌體更是以祖先神與天相論。

《漢書·郊祀志》以《尚書·洪范》為祖述,追述了祭祀的昭示祖先、通達神明的緣起,舜時有柴望巡狩泰山之祭祀禮,建立帝業之后祭天巡狩是有著很強的儀式意義和政治意圖的,《郊祀志》也闡明了周公制禮作樂后祭祀發展為多種形式,其后雖改朝換代,祭祀山川天神的禮儀不廢。

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中認為《安世房中歌》是高祖時“用以祭祖考,為廟樂”,而《郊祀歌》是武帝時“用以祀天神地祇,為郊樂”?!妒酚洝窌费裕骸敖裆霞次?,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聲,拜為協律都尉?!奔漓胛幕l展到漢代除了制式更為純熟外,祭祀歌詩功能也逐漸細致分化,即專有祭祖和祭神兩種,就時代風尚而言,祭神成為武帝時期的風尚。上神逐漸被單一化或者固定化,以“泰一”貫之,并配以天馬、赤蛟等祥瑞,主神的尊貴是為了體現人君權力的集中。

漢家制禮作樂從高祖建國開始,興樂府是始于漢武帝,《郊祀歌》的迎神祭祀的內容更為貼合郊廟祭祀的主題和時代風尚。王先謙不提《漢書·藝文志》宗廟歌詩類錄有《安世房中歌》,而以《郊祀歌》十九章為主體,一是篇數的切合;二是,因冠以神名的《泰一雜甘泉壽宮歌詩》占有絕對重要的篇幅,推斷漢武帝時《郊祀歌》是具有政治導向和文學風向雙重意義的篇章?!吨T神歌詩》和《送迎靈頌歌詩》各收錄三篇,置于文末,一說是錯簡而致,其大致內容仍在祭祀的范圍。

二、詩風傳承與體制嬗變

《漢書·藝文志》在劉向《別錄》和劉歆《七略》的目錄整理基礎上,囊括先秦至西漢的各類典籍:六藝經典、諸子雜說、詩賦諸篇以及兵書、天文歷法、方劑之書,總計六略三十八種,一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端鍟そ浖尽防^承《漢書·藝文志》史志目錄的傳統,并分類為經、史、子、集,后世以此為圭臬沿用四部分類法?!稘h書·藝文志》從文學狹義的文藝角度將賦體與歌詩總歸為詩賦一類,詩賦又分別匯集,對文體做出了較為清晰的劃分。

《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小序中梳理了詩賦的流傳:春秋時賦詩是文化修養的基本象征,《詩經》成為社交的依托工具;至禮崩樂壞時,學《詩》階層的下移,使得詩體發生了轉變。以屈原為代表,將楚地迷離的風格融入詩中,成為了獨具一格的“騷體”。在漢代以騷體賦為發端,鋪陳羅列經過“不歌而誦”的演化成為新的文體,后司馬相如等人輔以華麗的文藻而登堂入室,以鋪排的形式,曲終奏雅而暗藏諷意;“勸百諷一”的結構在浮華中失去了政治效用。歌、詩、賦三體是同一根莖上的三枝,歌是先民最初的情感表達方式,當文明進步、語詞豐富后,用押韻來粘合字句和音律則形成了詩;藝術表現形式不斷升級后,脫離音樂而更具創造力的文體是漢賦;在文學史演進的過程中詩體不斷地被模仿、突破,至漢代形成了代表性的文體:賦和樂府。

詩歌的傳統在樂府體重得新的生機,由中央設立的機構:“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云?!睒犯鮿摰脑蚴俏涞蹖ΧY樂制度的恢復,其職能是繼承了周代的采風機制,各地的風土民情從歌謠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稱為“歌詩”是因為仍舊有演唱的功能,就留存的篇目及考證文本而言,民間樂府遠比貴族、士人樂府更具新鮮感和躍動力。班固在《詩賦略》小序中將詩經、漢賦、樂府互為接受、發展的關系予以精到的表述,《漢書·藝文志》文學史的價值也就不言而喻。

《詩賦略》共收錄歌詩二十八家,計三百一十四篇,實為三百一十六篇。歌詩一類在《詩賦略》中與屈原賦、陸賈賦、荀卿賦、雜賦分立,班固在《兩都賦序》中對詩、賦有著清晰的判定,從源流上分析,賦是從詩分化出來的,是分支和別派。班固將賦與歌詩歸于一略,一是從文體演變的線索歸類,二是區分了五經、諸子、天文等書籍,將更具有狹義文學概念的作品劃為一種。班固在《詩賦略》中傾注了其對漢代文學的精深認識,囊括了騷體、賦體和樂府三種體式,小序闡釋簡潔,以卓越的眼光梳理了文學傳承的線索。歌詩是伴隨人類而生的古老藝術形式,詩是以更為整飭、押韻的形式呈現,歌詩單列一類與辭賦分立,是班固為后世研究開辟的新空間,其后陸厥的擬詩創作正是對其知音式的回應,也為我們對歌詩一類有更為完整的認識留存了研究文本,諸篇作品不會在浩瀚的詩海中磨滅。

作者簡介:

馮倩,女,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集團)有限公司河北分公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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